月家人都在一楼,二楼已经没有人,于是二楼并未打开大灯,只有走廊墙壁上幽幽的几盏壁灯。舒殢殩獍那灯火聊胜于无,却根本照不亮任何的黑暗。
那狭长一带的幽暗像是一条盘踞的蛇,缠在那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身上,与那人一同无声凝注着兰溪母子。
真正明亮的灯火从一楼漫上来,越过栏杆,倾泻一地,一直绵延到兰溪脚下。
兰溪的心,忽然又惊又恨又奇异的苦涩与甜蜜……
小花儿还在她怀中兴高采烈心满意足地吃着,对兰溪姿态的改变还颇不满意,忍不住用小牙咬了下去,以示警告嬖!
“嗷!”
兰溪疼得低呼,伸手扯着小家伙的后颈将他拉开,连忙将衣衫扯下来。惊魂难定地盯着那边,咬了牙低低吼,“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嗤……郎”
月明楼蔑笑着从走廊的暗影中走出来。脖子上绕着毛巾,头发还是湿润的样子,“我刚从房间洗澡出来,想要下楼去。你觉得我如果不从这儿走,难道要从栏杆直接跳下去么?”
从二楼的走廊要下楼梯去,必须要经过这个小厅,他说的并不算胡搅蛮缠。
兰溪咬唇,“可是你不能稍等一会儿么?明明看见我现在正……,非礼勿视的礼节你还是知道的吧?”
“哦?非礼勿视?”
他面上笑意更浓,走过来躬身凑到兰溪耳边,“杜兰溪,你还有什么是我没见过的?”
“你不要脸!”兰溪怒不可遏,抬手便要扇过去!
她的手腕却被月明楼轻易攫住,死死攥紧,他的面颊向她面颊更靠近来,“想打我?杜兰溪,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是么?”兰溪用力扯着手腕,“走着瞧。”
他这样故意对她说这样的话,绝不可能是事出无因——她在妇幼保健站跟尹若母子宣战了那天开始,她就知道有这样的一天。
想想尹若那样的性子,一定会第一时间跑到他眼前诉苦吧,或者哭得梨花带雨,或者扯着他的手臂摇着不依。
而他,终于会替尹若来向她报复了。呵呵,终于。
兰溪真是想笑。女人有了儿子就是不一样,从前的月明楼对尹若还能不假辞色,如今尹若有了儿子在手,他便只护着尹若了。
看来他们终于还是渐行渐远,立在不同的队友身边,看着两人中间的楚河汉界越扩越大。
“月明楼我不会输给你的,我发誓。”兰溪压住心底的苦涩,高高仰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是么?这么有信心?”他将她的手腕攥得更紧,凤目中掠过冷冷的芒,“我可是个你惹不起的对手。不过你若真的能打败我,那这世上就没有你打不过的敌人了。”
两人剑拔弩张,可是那小花儿却瞧着两人气鼓鼓的脸,张开小嘴巴乐得嘎嘎的。
二楼的电梯门无声打开,月慕白转着轮椅走出来,抬眼静静望兰溪和月明楼,忽地寒声,“小楼,放手!”
月明楼皱眉,松开了手。
“发生什么事?”月慕白抬眼望兰溪。
“没事。”
兰溪忙走过来立在月慕白轮椅后,“总裁是逗着小花儿玩儿呢。”
“原来是这样。”月慕白这才展颜一笑,“怪不得我听见小花儿在笑。”
月慕白说着望月明楼,“小楼,我很高兴你喜欢小花儿。”
“是么?”月明楼双手插到裤袋里去耸着肩,“谁说我喜欢那小子?初见面他就尿了我一脸,我恨他还没恨完呢!”
月明楼说完,两只手分别揪着毛巾的两头儿,迈开长腿朝着楼梯走下去,边走边懒洋洋地说,“难得我回来吃顿饭,怎么还没准备好啊?是不是故意不想给我吃啊?”
兰溪盯着月明楼的背影,恨得忍不住嘟囔,“这点出息!有能耐等我们小花儿长大了,再来单挑啊!”
“兰溪。”月慕白伸手拍了拍兰溪的手背,“别跟小楼一般见识。他自小的性子就是这样桀骜。不过我相信他方才只是玩笑,他是不会真的欺负小花儿的。”
月慕白坐在二楼的幽暗里,仿佛也跟着幽幽地叹了口气,才又说,“他这孩子其实最护着家人。不管他平常顶撞谁,可是若一旦真的出事,第一个站出来挡着的一定是他。”
兰溪心头一晃,垂首望着月慕白。炕见月慕白的脸,只能看见他的脊背和发顶。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之看见他发顶中心处似乎隐隐地生了一根白发。
她没想到,月慕白这一刻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就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她曾经所希冀的模样:他们叔侄依旧同心协力,他们叔侄从没有成为彼此的敌人。
恍惚了半天才省得,月老师是因为车祸的后遗症,忘记了曾经与月明楼之间的龃龉,所以才会说这样的话吧——如果他还是健康的时候,怕已经不再会这样说。
“月老师你放心。”兰溪将小花儿搁进月慕白怀里,推着月慕白进电梯,“我也答应你——我不会轻易跟月家任何人开战。如果可能,只要我还有忍耐的地步,我也一定会帮你维护好你的家人。”
“就算是总裁,只要他不过分,我也不会伤害他。我发誓。”
席勒太太的身份虽说是月慕白和兰溪的管家,但是毕竟远来是客,又是外国人,所以月家出于待客之道,也是让席勒太太跟他们一起吃饭。
看着兰溪推着月慕白走出电梯,席勒太太就笑,“就等着贤伉俪了。楼少爷都下来半天了,我很好奇贤伉俪躲在楼上说什么悄悄话呢?”
席勒太太说这番话本是善意,可是却让在座的人各自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郑明娥吩咐一声,“开饭吧。”佣人们上来,将盘子碟子的白钢保温盖子都掀开,菜肴的色香味登时涌满鼻息。
月明楼则清清冷冷盯了兰溪一眼,垂下头去自顾扒饭。
月中天瞟了月明楼一眼,“今天下午出去找老朋友下棋,偶尔听见人说起,陈志才的案子快要开审了。”
月明楼知道祖父是说给他听呢,便闷声答,“哦。”
陈志才因身居高位,牵扯广泛,于是整个案件的调查取证工作进展得非常迟缓,直到今日才终于渐有眉目。
月中天面色严峻,“小楼,情形对你十分不利,你可想好了因应的对策?”
“怎么说?”月慕白担心地问。
兰溪望着月慕白的神色,心下只能暗叹,月慕白忘记了与月明楼之间的龃龉,当然就也忘记了他曾经趁着陈志才案的爆发而轻而易举从月明楼手中夺走月集团的事,所以他今日才能带着关心,这样地问吧。
“是他自己搞砸了一切。”月中天忍不住皱眉,“明知道尹若是个重要的棋子,却在办案的期间跟尹若生下了孩子!从前尹若可以作为你的证人出庭作证,如今呢,她都跟你是这样私人的关系了,法庭还怎么会采信她的证言!”
兰溪听着也是一惊。
是她这一年多来一直沉浸在对月明楼与尹若私情的疼痛里,却忘了尹若身份的特殊。
月中天越说越气,伸手啪地一声将筷子掼在桌面上,“月明楼,是你自己搞砸了这一切!我真不明白你那颗看似聪明的脑袋,当初曾经在想些什么!就算跟尹若有私情,你们怎么着都还有转圜余地,可是你怎么能让她怀孕,还让她将孩子生下来?”
“月明楼,你是拿自己的自由,甚至是身家性命来做赌注么?”
席勒太太作为外人,听着这一切很是紧张,便转头向兰溪望来。
兰溪实际上比席勒太太更要紧张,她控制不住地一直盯着月明楼的表情,一直。
月明楼却依旧吊儿郎当地一笑,“哦,爷爷您说的可真对。我就是拿自己的自由和身家性命来当赌注——我要赌她给我生个儿子啊。后继有人之后,无论我自己怎么着,就都没什么怕的了,不是么?”
兰溪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他说的这样明白。他宁愿用他自己的一切做赌注,只为了让尹若替他生下一个儿子。
哈,哈,他都能将自己的自由和身家性命赌进去呢,自然也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她。
原来真的是她错了,原来是她始终没看懂月明楼对尹若的深情;原来事情根本不像是他对她说过的那样,什么少年时候爱的也是她——其实无论从当年抑或现在,他心里最爱的那个人,始终都是尹若吧?
而她不过是在恰好的时间,阴差阳错地出现在他和尹若中间,于是她的爱情注定始终只是一场水月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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