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忠和红颜回家之时已经深夜,家家户户都睡了。而任九隆喝了个酩酊大醉,正在院子里撒酒疯。
任九隆酒品不好众所周知,没喝酒还像个人,喝完酒就跟活阎罗似的,不把人整死不甘心。原本在松江之时,便因为醉酒和人动手,多亏任九隆之父曾经在军营历练、到底教了他几招,这才没吃亏,但得罪了人,给人逼得过不下去,因此才匆忙带着老母回闽南去生活,没想到回去之后倒时来运转了。
这几年光喝酒之后闹翻的亲友和整死的通房、妾室就不知道有多少,还有不少女孩子是因为受不了任九隆的酒品,主动向章氏请求离开的。
红颜回了霓羽楼,乳母阳氏给她换衣裳。
阳氏是头一等精明的,也是章氏乳母的女儿,为人最是忠心,因此一直呆在红颜身边,既当掌事婆子,又在人员精简时充当大丫头。
红颜刚披了头发,在香榻上坐下,伸出手、让丫头小眉跪在软垫上,给她细细地涂润肤膏。
小眉笑着:“这是今年新出的芦荟膏,抹着肌肤可娇嫩啦。”
阳氏插嘴:“嗯,可不暗地里偷偷去擦了几回嘛。”
小眉的脸当即通红,扯着脖子就喊:“谁用了?哪个用的自己不承认,非得赖我!”
阳氏撇着嘴:“你再这儿嚷什么?打扰了小姐休息,仔细你的皮!你没做,就看好东西,别让那些有的没的起了歪心的混账东西僭越了。”
红颜听出事有蹊跷,便留眼去看,只见门口等着守夜的丫头凤娟似乎有些不太自在,心里便明白了过来:这个丫头估计是趁刚搬来百废待兴所以偷用主子东西,让乳娘发觉,又没确实证据,担心自己吃亏,所以委婉地提醒自己找个时间把这丫头打发掉。
红颜平素也最讨厌这等贪得无厌的人,正倒竖了柳眉要发作,院外突然传来大喊大叫的声音。
红颜扶额,登时便朝着阳氏吐槽:“爹也愈发没个顾忌,在温陵如此也就算了,在临安也这般丢人!同僚住得这么近,让我们日后如何做人?你说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就顾着自己痛快,从来不考虑别人!以为自己在外头混得有多好,也不看谁给他守着这家!”
小眉收起芦荟膏,问:“小姐可要出去看?”
“看什么看?”红颜听着外面任九隆越发嘹亮的歌声眉头皱得越紧,“吩咐下去,叫人都去睡觉,北院、南院、挽霞居还有小妹的耳房全部派人守着,不许人进出。由着老爷去折腾!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不知羞耻,对着空气演什么老莱娱亲。就算跌水里也不要管他,少个祸害!”
阳氏连忙握住红颜的嘴,在她腮上拧了两把:“你这没遮没拦的小祖宗,切莫这么说。传出去可是不孝。”
红颜自己生气,遂冲里面躺了,不想再说话。
阳氏连忙叫小眉把烛火灭了,以防任九隆又闯进来闹。
好容易闹了半宿,任九隆终于要睡了,大家也各自安心。没曾想,不知谁又送了一份公文过来,指明要任九隆现在看,任九隆强撑着惺忪的睡眼看了,登时酒醒了一半,他细细一想,嘴角一勾,复脸又爬上怒容、把着信就问荣博:“这是谁送来的?”
荣博见老爷气色不对,怕他发疯起来会伤到自己,额上直冒冷汗,却半分不敢动弹:“是沂王世子派人送来的。”
任九隆眼神犀利:“今日阿大去哪里玩了?”
阿大是代忠的小字,平时只任氏夫妇叫。
荣博干笑着:“才搬来临安,人生地不熟,少爷能去哪儿?”
任九隆怒目圆睁,把信纸往荣博脸上一砸,指着荣博的鼻子便骂:“混账东西,还敢扯谎!世子分明写了帖子来,说今日相谈甚欢,送了一列单子的礼物来,还说代忠没有出去!信上还提到了兴儿,这个兴儿,平日里看着是个稳重的,怎么也这般胡闹!你去,吩咐人把那两个逆子提到弘廉院,上家法!”
言讫自己便先去外书房等着。
睡梦之中的代忠和代兴两兄弟懵懵懂懂地来到外书房,刚来便给捆了个结实、任九隆暴吼:“还不跪下!”
代兴当即就跪下了,代忠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地跪了。
任九隆手一指:“打!”
仆人们手里拿着带刺的荆条,都不敢动。
任九隆气得一拍桌子:“他们是老爷还是我是老爷?我虽年纪大,但到底没死,你们就这样赶着认新主子?”
奴仆们听了,再也不敢耽搁,只得上前,向二位少爷道了歉,开始将荆条往他们身上招呼。代忠是习武之人,脾气又倔,背后都打得露骨了也不出一声,任凭脸色苍白、冷汗直冒,只拿眼睛瞪九隆,气得九隆几次喊着让人加大力度打他。代兴是文人,又是一等一的受不了苦,才挨了第一下就开始嚎叫,嚎了几百声也不见声嘶力竭。
任府的其他主子都被弘廉院的动静吵醒,纷纷秉烛来到外书房。
章氏一进去,看见血肉模糊的两个儿子,登时就头一晕,脚下便软了下去,得亏有阿赤扶着,才没栽倒到地上。章氏罕见地丝毫没有形象地大哭:“你要是对我不满,何苦对着他们撒气,只管把我休了,你再娶好的来!这两个儿子不是你的?你下这么狠的手!你干脆把他们打死,不用让他们招你恨还要给你送葬。半大的孩子,能有什么错,你这样打,打得人形都没有了!”
“你懂什么?妇人之见!”任九隆根本不耐烦,“我自有我的道理。”
“你有什么道理?”章氏气得一张脸成了猪肝色,“你仗着喝了两杯酒回家拿我们发泄你在外头受的闲气。我们是你仇人还是家人,你这般对待我们?”
任九隆不想再听章氏的哭声,只挥手:“把夫人请回去休息。”
章氏冲过去拉开那两个打人的小厮,将两个气若游丝的儿子揽在怀里。
“阿娘救我!”代兴一头扎进章氏怀里。
代忠原先是强行忍着,如今靠着章氏,心里突然什么担子也没有了,只管让眼泪鼻涕都流下来。
红颜听了消息,并不急着去,只是让阳氏把琼霞和云檀请来,这才来到弘廉院。刚一进去,任九隆便冷笑道:“我刚才还奇怪呢,这样的场合,你怎么不来?果然你是要来的。哼,连兄弟房里事情都要管的小姐,兄弟要没了怎么能不来?”
红颜刚刚在门口就听荣博说了大概,心里早已恨不得杀了宋璨,此刻听任九隆又拿那件事说她,气便不打一处来,当即蹙眉便吼:“你说什么混账话?你不要名声我还要名声!当初让我管家的是你,现在说不是的也是你,你就这般不注意?淑妃娘娘在宫中好容易才熬出头,你这般践踏她的苦心经营?富贵散则容易、聚起难,我们帮你经营,反而是我们的不是。明日你便与我进宫,问淑妃娘娘评理!”
任九隆被她气势镇住,竟然一时词穷。但他也不是什么喜欢吃亏的,当即便回嘴:”你以为我不知道跟他出去的是你?兴儿给你背了黑锅,你还主动出来,岂非辜负兴儿一片苦心?“
红颜愈加生气,但只能强忍着,力图缓和关系:“你少挑拨离间,兴儿原本就是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是跟大哥出去了,那又如何?我跟大哥是去帮小妹和娘置办东西,这些东西原本该您来吩咐的。我们寒酸出去应酬,您又该又话说。只是您和大哥实在优秀,又有淑妃娘娘的盛宠在那里,谁不愿意去结交?不要说世子,就是工部尚书周大人之子周鹤林、澜华轩花魁古知梅还有林贵妃的侄儿、苏州刺史林玕之子、如今管着皇家制造局的林凤卫,都争相与任家结识呢。”
任九隆听了,脸色马上缓和下来:“阿大真的一夜之间认识了这么多人?”
“自然!”红颜抬起下巴,满是自豪,“哥哥不仅家世显赫,人品又好,还拜关老先生为师,这等人物,岂会无人愿意结交?世子只是礼贤下士,尽尽地主之谊,我们照样还礼就是了,何必大动干戈?”
任九隆心中隐隐高兴,却不显露出来,只是摸着胡子,假装在思考。
红颜心中鄙视任九隆:“分明没有半分脑子,偏爱学人家搞什么家风清白。自己都行为不端。”
任九隆冷哼一声:“这回就当警告,以后出去交友要慎重。如今来寻你们玩耍的人多,你们不要被骗了去、迷失本心。我告诉你们,和谁交往都无妨,只是不要认定了哪条船。”
红颜瞪大双眼。
任九隆的目的,是保持中立?
任九隆挥手:“都下去,少爷好好养病,红颜身为小姐,私自出府,还顶撞为父,好好在霓羽楼呆一个月,抄抄《女则》,学学窈窕淑女怎么做。少随便把亡人的家眷搬出来算计。”
红颜气的手发抖,但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唯恐他又生气,找出别的碴来闹。
琼霞连忙说:“我们是担心少爷和夫人才来的。”
任九隆冷笑一声,不语。
红颜心里这下算计明白了:从一开始接到宋璨的信,任九隆根本就不生气,因为他向保持中庸。估计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做官的料,也是想凭着妹妹,挂个官名,好结党营私、利用官职来翻钱,等赚爽了再告老还乡。他今天发疯,只是为了白日里她们否决了他纳妾的欲望,故意喝了酒找茬来闹事、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同时还能如宋璨的意。
红颜咬牙切齿。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任九隆要是耍起心机和手段来,她根本斗不过。
章氏把两个儿子都带到自己院子里去照顾,玉颜因为大晚上闹起来受了惊吓,也跟着生病,章氏光照顾三个孩子都忙不过来。红颜把《女则》丢给小眉和凤娟,自己带着阳氏光明正大跑去挽霞居帮忙。
任九隆出了气,也暂时不会再度发作。对于红颜公然不守禁闭的事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要以为任九隆不计较,他只是先把它记在账上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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