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用过晚膳,孟府内院的各房已经准备休息了。
大房荷香院的正房里,大夫人陈氏正服侍着孟文冒洗漱。
褪掉手上的赤金绞丝镯子,交给身边的丫鬟,陈氏两支养尊处优的手,在热水里绞干滚烫的手巾,双手递给孟文冒。
孟文冒接过,往脸上一敷一擦,觉得一天的劳累感都褪去了不少。
宽衣解带,陈氏松开发髻,一番收拾后,夫妻两人躺到了床上。
孟文冒重规矩,虽然同陈氏已经是二十几年的老夫妻了,在陈氏这里也纯粹是休息,每个月还是会有大半的时间都歇在正房里的。
只是这一点,就算让陈氏为自家老爷受再多老太太的气,也都是甘愿的。
何况,随着自家老爷的官途顺畅,老太太也收敛了许多。
前些年都是单单的支使着陈氏在跟前立规矩,伺候,用膳布菜,穿衣洗漱,做的比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都多。
让张氏看了不少笑话,讥笑了很多年。
老爷对发妻的看重,让她管着大房的底气和威严很足,纵使是老爷爱着的云屏院的那个,也不能在自己面前放肆。
哪像二房里的那些被二老爷惯坏了的妾室通房在张氏面前气焰嚣张的模样,也合该天天把张氏气的火冒三丈。
泼妇自有贱妇磨。
“老爷,今天你怎么想起为九丫头说话了?
不是我不心疼那丫头,只是老太太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悖了她的心意,回头她再把气撒在我们大房的头上。
何况,三弟都不替她闺女打算,任由着甄氏和老太太作践,拿九丫头顶替五丫头,也亏得她们想的起来。
不是我这个做伯母的眼见儿高低,那二房里两个庶女,怎么也算不到三房的嫡女身上吧。
亏得甄氏这嫁进来一直装着贤惠人儿,这才多久,就这样公然的暗害九丫头了。
也是我们家没有个明白人儿当家,老太爷这么多年,任由着老太太在孟府里做主。
老爷你看看我们孟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如今弄得嫡庶不分,长幼无序。
族人们整日里不是为了铺子吵架,就是为了分账不均闹不和,乌烟瘴气,一团污糟。
还有,三房的一个庶女,十一丫头嫁到了侯府,这二房里同样是庶女,却被要说给一个破落户。
也不知道老太太怎么想的,难道以我们家的门第,还打发不了那两个庶民吗。
居然还能想到用另外一个嫡女来代替,老太太真是行事越来越无章法了”。
“好了,就听你嘚啵嘚啵的唠叨,你对老太太有怨气,我知道,可这府里还是老太太做主,她不管怎么说是嫡母,我们为人儿女的,也不该在背后议论”。
孟文冒闭着眼皱着眉头,打断陈氏的嘲笑和唠叨。
“老爷不爱听,妾身不说了就是,老爷别生气”。
陈氏拍了拍孟文冒的胳膊,语调放软的说道。
老爷肯给她脸面,她不能因为心里的怨气就惹得老爷不快。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老太太纵使再无章程,也是京里侯府里长大的,见识的不比你吃过的米还多?
昨晚五丫头落水的事儿,大半个城都知道了,也是那些丫鬟不济事,一着慌就喊了出来,让我们家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今天那对母子又上门,我们孟家但凡做一点以势压人的事情,估计不出几天,京里就得有御史弹劾大伯父。
门第不严,五丫头被人毁了清白,家族里的姑娘还要不要再说亲了?
这件事情,由不得我们家不由着那户农家,把姑娘给人家。
也许别人还得说声,是我们家占便宜了呢,要是那户人家不愿意娶我们家姑娘,那族里的人也不会留着五丫头。
九丫头的事情牵扯的多着呢,这背后的事,恐怕三弟也是不清楚的。
这些事情你少打听”。
陈氏听着老爷的话,心里很好奇,难道九丫头有什么凭仗?
九丫头除了那张脸外,还能有什么?
由联想到老太太寿宴上的事情,心里一跳。
“老爷,九丫头不会,不会——?”
不会和那位贵人私定终身了吧?
这事要是让人知道了,他们家姑娘还怎么见人?
“让你别瞎猜,你还猜上了劲头!”。
孟文冒心里也有这方面的猜疑,所以能猜到陈氏想到了什么。
“你一个内宅妇人,那位王爷的权势不是你能猜度的。
我只跟你说一件事,江南道御史衙门,一百四十三名御史,准备联名上折子弹劾这位王爷。
你知道这位王爷自西北回来后,有多少人死在他的话语间吗?”
“多少?”
“两百五十八名,全部是四品以上的官员”。
“我的老爷!!”陈氏惊叫一声。
在内宅里,就是想作践死一个丫鬟,还要做的人不知鬼不觉的呢,这位王爷几句话就要了这么多大官的命。
还一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
“万岁爷就由着这位贵人这么胡来?”
陈氏作为一名内宅妇人,见识不多,可也知道有一句话,叫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纵使这个天下是姓明的,纵使这位王爷是天潢贵胄,可也不能说要人命就要吧。
“御史们只是喊声大,每一个死在这位王爷刀下的官员,都不是干净的。
这也是如今江南官场上人心惶惶,却毫无办法的事情。
我跟你说这些,就是让你知道,哪怕是九丫头真的做了什么不能说的事,我们不但不能说破,把她当个小辈给教训了。
还得替她遮掩着,只因为看中她的那位王爷,我们孟家是惹不起的。
如今大伯父一门心思的帮着太子,我不能不替孟家多想一想。
这些事情你不懂,只要记得以后对九丫头好些,多关心些就是了。”
孟文冒想起那次让他立下如今官位重要功劳的字条。
以他看来,太子良善有余,魄力不足,如今国库空虚,官员贪腐,长年三线作战,使得百姓日子越发艰难。
新旧交替,朝局动荡,很有可能就会引起兵灾。
如果国内真的出现了反贼义兵,金人和鞑子一定会趁机扑入中原。
时局岌岌可危。
“对了,昨晚老太太和我说了珊姐儿的亲事。”
“什么!!老太太要插手珊儿的亲事?”
陈氏不满的叫起来。
“她是珊儿的嫡祖母,就是做主珊儿的亲事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这么大叫起来干什么!”
孟文冒轻斥道。
“不是这个意思,妾身就是不放心”。
能放心的了吗?老太太眼里就只有晴姐儿和雪姐儿是亲孙女儿。
“老太太说的是谁?”
陈氏心里既担心又紧张,还有丝丝的期待。
老爷的官如今做的也不小了,又有大伯父在京里受太子的重用。
如果是京里的国公府或者侯府,他们孟家的门第也是配的上的。
不过南安候府的姻亲如今也没有几个显赫的了吧?
上次在张大人的府上,听那家太太说京里的汝阳候府的世子文武双全,如今任着京卫指挥使司的经历。
京里的大伯母娘家就是汝阳候府,和南安候府以前也连过姻,算起来府里的老太太和京里的大伯母还是表姐妹呢,不过这两位妯娌关系不好。
从逢年过节来往的节礼就能看出来。
老太太难道能想起来那位表侄孙世子?
陈氏心里听其他官太太提起时,心里就想着跟自己老爷提提,听说那位汝阳侯世子人才相貌皆是拔尖的。
不过这一阵子老爷都在忙府衙里的公务,还没来得及说,想不到就被老太太给捷足先登了。
“就是在我们府客院里住着的,老太太的侄孙儿,南安侯世子姚慕沛,你的表侄沛哥儿”。
陈氏一听,呼隆一下坐了起来,脸上皆是愤色。
“老爷别忘妾身家里贴金,我们陈家哪里有这样一门勋贵亲,那姚慕沛更不是妾身的表侄,妾身当不起。
他们侯府高门,我的珊儿高攀不起,老爷,还请你回了老太太”。
姚慕沛的那个什么都不通的庸碌草包,想要她的珊儿,做的他的美梦。
“我看是他南安候府高攀不起你们陈家吧,不过你别忘了,珊儿是姓孟的,她的亲事还轮不到你们陈家来做主”。
孟文冒也坐起身来,本来他女儿的婚事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完全可以独断的,连他都不能违抗老太太的意思,何况陈氏?
如今这陈氏撂脸子,他知道是因为姚慕沛,不知道还以为是看不起他这个姓孟的。
孟文冒板下来的脸子,让陈氏从愤怒不平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老爷,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妾身嫁进孟家三十年来,哪一天不是在替孟家在考量?
妾身是姓陈,可是妾身是孟陈氏啊,老爷不喜欢妾身的兄长,妾身就跟他们疏远。
妾身会这么着急,是因为那个姚慕沛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夫婿的人选啊。
老爷整日忙着衙门里的公务,不知道这个小辈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就过年那几天,本来这大过年的,我也没有多拘着益哥儿了,随着他跟着他的兄弟们在一块是骑马也好,是谈论学问也好。
哪知道,姚慕沛居然带着益哥儿柳红巷,这姚慕沛才来扬州几天,就能摸到柳红巷去了?
可见这平时对这些不正经玩乐方面很是精于的。
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问了益哥儿身边的书香,这益哥儿还瞒着我呢。
老爷,你想益哥儿是多听话孝顺的孩子,都被这姚慕沛给带的往那斜路上学。
这在京里的时候,还不知道多胡闹呢。
这南安候府,眼瞅着也没个支撑门户的出息后辈,这姚慕沛身为世子又是这样。
妾身就珊儿这一个,妾身怎么会舍得她朝那泥窝窝里跳啊”。
陈氏说着拿帕子擦眼角。
孟言益是记在陈氏名下的庶子充作嫡子的。
读书很刻苦,性格也很忠厚,只是到如今还只是个童生的身份,还是看在孟文冒的面子上,扬州学政衙门那里才给过的。
“哪里就有这么严重了。
南安候府是没有以期繁盛了,可是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济,他们族里兼着内务府采办和朝廷差事的很是有几个人的。
京里的铺子也不少,怎么会像你感觉的那样,说倒就倒?
珊儿嫁过去,我也不会就这样不管,京里吏部也有我的同科,几个相交的好友,总会托人帮沛哥儿寻个正经差事的。
年轻人哪有不贪玩的,等成了亲就会收心了,珊儿是个懂事的,我也放心,她能做好南安候府的宗妇。
再退一步说,老太太开了口,我也不能反驳,除非是老太爷出面,不过你也知道老太爷和老太太关系不好,却也很少下她的面子。”
孟文冒哪里又不知道姚慕沛不成器呢?
只不过他拖了一段日子,老太太还是跟他又提,可见是铁了心要做成这门亲。
如今也只得这么安慰陈氏了。
陈氏心里又气又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一直在那哭啼。
孟文冒被她哭的烦厌,已经歇下了,又披衣起来,去了云屏院的李姨娘那。
大老爷走后,陈氏身边的贴身妈妈进来。
“太太这是怎么的?
有事只管好好和老爷说,老爷喜欢软的,夫人说几句好话,也许就有转机了。
如今把老爷气走,只便宜了西跨院的那个”。
“妈妈说的我何尝不知道?我只是心疼我的珊儿。
原想着老爷和我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我这么哭的伤心,他总会心软的,可谁知道他就这样说走就走。
妈妈,我这心里可真是不好受。”
“太太,你也有这么小姑娘的时候,奴婢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心腹妈妈哂笑道。
“我哭的伤心,妈妈还来凑趣”。
陈氏擦了擦帕子,吸侬了两下鼻子。
“没有,奴婢只是平时看着太太大气的样子,很少看到太太这么好笑的时候。
太太难道不知道男人都是爱个艳的,说句不好听的,太太已经不适合哭个梨花带雨来让老爷改变主意了”。
这心腹妈妈也是跟了陈氏几十年的了,知道陈氏心里明白,说的也很不客气。
“大小姐怎么了?难道昨日受了惊吓?”。
“珊儿身体一向好,你以为像那个九丫头似的,整个一个纸糊的美人儿。
可偏偏就有人护着。
我的珊儿这么好,怎么这么命苦啊”。
陈氏想起孟言茉那一吹就到的样子,心里一阵厌烦,偏偏男人都爱那样的。
想起老爷交代的话,心里不忿,亏得她以前还心疼过九丫头呢。
却原来是个这样的。
“妈妈,你明天早早的就去竹澜巷里去给我买花卉去。
只要是珍稀的,不常见的,不拘多少,有几盆买几盆”。
陈氏想着还是得走老太爷的路子。
能压下孟老太太的话,府里也只有孟公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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