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
三更时分的燕京内城万籁俱寂,白色的雪粒子在茫茫夜色中飘洒,街道上有大商铺廊檐下灯笼的点点晕红色的微光。
“站住!你们是谁?竟敢宵禁时分还在街上行走?”
五城兵马司一队巡夜兵拦住在街尾低头匆匆行走的两人。
两人中的其中一位看也没看那巡夜兵小旗,举起一块宫中令牌。
司礼监传谕黄门。
“惊扰尊驾,恕罪”。
那名小旗大惊,这是深夜传旨!
这队巡夜兵放下手中长矛,单膝跪在地上。
那两名身着普通便衣的男子也没有说话,直接越过这队人继续快步离开。
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小旗向身后招手,立即有一名兵卒附耳过来。
“让朱雀街和百花街上的人注意这两人的去向,得了信,立刻来禀”。
“是”。
那兵卒飞奔而去。
这名小旗交代了手下一声,也快步离开。
位于芳鼓胡同上的五城兵马司的衙门里。
“属下看的真切,的确是宫里司礼监腰牌,大人看,这事情是不是要赶紧报回齐王府?”
五城兵马司北城兵马司吏目从黑漆椅子上打盹,赶紧的站起身把黑色厚底皂靴穿上,
“不错,这是个重要情报,算你立了一大功。
我先去回了主子,你得到那两人的去处,立即来齐王府”。
“是,大人”。
此时带着身后尾巴在空空的街道上绕圈子的玄啸不免埋怨:
“殿下在宫中等着咱们带诸大人回宫,你这脚底下的功夫实在是倒退,
竟然让这帮人注意到了咱们。
我看回去,免不掉奕统领的责罚。”
“我哪里晓得齐王的人也渗进了北城兵马司。
要怪就怪成先生给咱们的情报支持不到位。”
“你倒是敢怨,回头你在成先生面前也这么说一说,我就服你”。
“免了,咱们黑衣卫里谁不怕成先生。
前儿,修烜那倒霉催的不知道怎么被成先生给揪住了错,
回来跟我说,看人都是重影儿的。
要说有人能把人给说的眼晕了,也只有成先生了”。
“行了,赶紧脱身,别说这废话了,想回去吃军棍啊”。
两人脚下立即生风,一眨眼就把身后的人给甩脱了。
芳鼓胡同的诸府,门上的铜环被人叩响。
管家看门看到来人,立即飞奔前往内院去通禀。
“这大半夜里什么事啊?
老爷你多穿件棉衣,外面好像忽然下雪粒子了”。
诸夫人被身边人打扰醒,不满的咕噜两句,翻身继续睡。
“行了,瞎叨叨”。
诸崇堂急匆匆的穿官服,没有时间理会他的老妻。
什么事?
这是要出大事了!!
西山大营统协兼九门都领诸崇堂看到来人时,一瞬间错愕。
是睿亲王的人。
陛下,陛下,......登仙了吗。
诸崇堂的老目一下湿润。
作为年轻时随着明武帝夺嫡的大将,诸崇堂绝对算是明武帝的死忠之一。
不然也不会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
这也是当时在前往瓦津关泗江船上时,睿亲王听到玄奕说齐王会不会逼宫时,冷笑着说了那句话的原因。
“本王的大哥可能等不及,不过贤妃娘娘应该不会这么蠢”。
贤妃正是太了解明武帝的性格,才这么多年的蛰伏着。
明武帝作为一位自己夺得皇位的帝王,即使晚年因为妄想长生,而精明不如早年,可也绝不是一位没有成算的人。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明武帝不把自己皇位的命门交给心腹武臣管着,又怎么可能放心的去修仙,顺便在他的儿子中挑起皇位之争?
控制不了九门,何来逼宫?
只是早年跟着明武帝的心腹武将,如今有的被除去,有的则是位极人臣,或为齐王党,或为太子派。
谁才是那位真正手里握着虎符的人?
九门提督明面上是张大人,
可是这位张大人是前江南总督张洞芝未出五服的族亲,张洞芝的夫人是护国公府的庶女,这样一层和齐王的关系,明武帝又怎么可能让他来管着九门?
也是这位张大人乖觉,心知道自己就是明武帝树在明面上的靶子,因此礼照收,和几位皇子虚与委蛇。
在齐王派被他不着虚实的言语气到的时候,这位张大人就被以受贿的理由被御史弹劾了,
明武帝的留中不发,让朝中人更以为这位张大人是明武帝的死忠。
于是新一波的金山银海的豪奢筵席再次袭来,试图撼动这位死忠的神经。
当时这位张大人心里则是在泪奔,
我倒是想投靠一位皇子来着,可是我手里没有虎符啊。
实际上在明耀在西山大营练兵的时候,才知道真正掌管着九门城防兵的是这位在兵部很低调的诸崇堂大人。
后世只道明英帝是弑父杀兄才夺位成功的枭雄,
可是不想想,这位在明英帝登基前夕才浮出水面的九门都领诸大人,和睿亲王之前没有任何交集,也没有姻亲关系,
却在明英帝登基之初就换下了他的九门提督的位子时毫无怨言,
这完全是只有先帝的死忠,是因为先帝的旨意,才会不图回报,不图利益的脑残行径啊。
朝臣只道登基大典后诸崇堂去守先帝陵,是明英帝兔死狗烹,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才换下诸崇堂的九门提督的重要位子。
却不知是这位老臣自请为明武帝殉葬,明耀感其忠节,才劝下去守皇陵。
这自然是后话。
“王爷请诸大人随我等进宫布防,封锁九门”。
玄啸的话让这位已垂垂老矣的武将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以头碰地,面朝皇宫,老泪纵横。
“陛下啊,您等等老臣”。
玄啸两人对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心内也是敬服。
两人一左一右的扶起诸崇堂。
“诸大人,眼下还有紧要事要办,您先起来吧”。
诸崇堂从官服袖袋里拿出一张灰绸方帕,胡乱的抹了两把脸。
“极是,快走”。
随着诸崇堂来到天武门城楼上,指挥正厅里,对着手下的武将们一道道命令发下。
龙禁城这座古老的皇城,就像是从沉睡中缓缓醒来的守护兽,龇起獠牙。
“吱......嘎......”。
巨大生锈的城门轴刺耳的缓缓转动,红漆遍布黄铜门钉的厚重内嵌玄铁沉木的城门,
在两门左右各五名兵卒的推持下,
“......砰——”,九门齐齐响起的闭门声,震动了整个燕京城。
雪粒子在半夜就停了,在一顶顶打着各府灯笼上早朝的官轿冲散着寒冬雾气,出现在青灰色的晨光中,
最直接的被这声巨大的响动冲击,纷纷惊的从官轿上下来。
明武帝修仙以来,之前是太子监国,
太子一废后,明武帝亲自过问朝事,朝会时开时不开,
不过明武帝没有表示,他们仍然在清晨卯时,候在朝房里,等着旨意。
月前太子二废,朝中人心惶惶,在朝房里也多是交流朝局。
不过说话都是说一分套十分,谁嘴里都没有一丝真话,真正的底牌都放在自己心中。
皇城九门反常的在这个时候关闭,各位大臣纷纷惊疑不定。
“胡大人,胡首辅,您老就给大家一个薄面,出来说句话,安安大家伙儿的心啊”。
几位官员聚集在内阁首辅胡元苏轿子前。
“老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左右不过一会儿,就定有内侍出来宣旨意的,大家等着便是”。
胡元苏身着绯色仙鹤补子官服,坐在青色官轿中很淡定。
啊呸!
你不知道谁知道?
明武帝深夜宣胡元苏觐见,这件事情虽隐秘,也不是没有人知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等在那里。
“城卫小哥儿,你下来,本官有话问你”。
刑部左侍郎张德颂跑到天武门城楼侧面较矮的瓮城下,对着一名城防兵卒叫道。
这里的都是四品朝上的京官,平时肯看一眼这里的城防兵,都是给他们面子,
何况张大人此时如此的屈尊降贵,平易近人的问话。
哪里知道瓮城上的一名郎将注意到了这一侧的动静,举起手,示意箭楼上的兵丁们。
“预备”。
“射!”,
张德颂看着脚下被射成了刺猬的一块方地,骇的脚步都动不了。
“大人,您再靠近一步,别怪属下们不客气”。
那郎将冷冰冰的话语,让张德颂回神。
“疯了,疯了”。
张德颂惊慌的呢喃往回走。
注意到此时的紧张程度,人人都紧了紧身上的官服。
在场的官员齐齐的都望向奉天殿的上方天空。
初冬的朝阳在厚厚乌蒙的云层后将露未露,云层上的金色慢慢的从厚厚云层的缝隙中开始渗下来。
“座师,您看——”,
有言官靠近杨志恒,小声的问道。
“大事将成”。
杨志恒看着龙城上方,一时间,心中顿生畅快。
他,杨志恒,选对了。
“今日朝会取消,众位大人请回”。
出来的内侍竟然不是汪瑾,在场的官员纷纷对眼色。
这次那阉贼是真的倒了。
*
明耀站在请仙楼的寝殿里一夜。
他看着床上躺着的明武帝,
枯槁满是皱纹的面皮,白如膏蜡。
他似乎才发现,父皇竟然苍老如斯了。
他心里似乎充斥着一种悲伤一种愤怒,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就像是从小到大的各种记忆组成了一个叫做感情的洋葱,
剥掉敬仰,仰慕,洞明,了解,不哂一提......
各种不同时期的认识,在他的脑中不停的胶着。
对父皇的印象也有小时候看着的那个高大身影,变成了如今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冰冷的普通老人。
最后看着那个剥掉所有,
最后的柔嫩芯子,已经是被熏得眼酸鼻涩。
那个芯子叫做亲情。
他是否得到过?
得与不得有什么关系呢。
最后为父皇送灵的是自己。
初晨的阳光从菱窗中照进大殿,明耀嘴角缓缓绽开了一个笑。
一如此时的光可鉴人大理石地板上的光斑,温暖中透着冰凉。
“殿下,宫中汪瑾余党已尽数捉住。
诸大人也已经控制了九门。
朝中大臣暂时没有异动。
咸福宫里很安静,比其他宫殿更容易控制”。
玄奕也忙了一夜,眼神疲惫中带着明灿的光。
明耀点点头。
以贤妃娘娘的性格,她定会做点什么来挣扎一下的。
他接着就是。
“让成先生去趟护国公府”。
玄奕听到这话,猛然抬头。
殿下,这是要用护国公府的势力吗?
“这么看着本王做什么,父皇既然下了赐婚圣旨,
本王还能在天下人的面前公然抗旨吗。
既如此,不用白不用。
何况此时,他们大概也在焦急的等着本王派人去呢”。
玄奕看着自家殿下微笑着轻声道。
和平时那些云淡风轻的微笑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那笑容中有一丝苦涩?
***************
(咱们七殿下是人,不是神。
也会有不得不为之的时候。
和历史上的那些帝王其实也没有脱离现实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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