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雪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的心里去。这个红楼梦中最为神秘的女子,在此时此刻,却愿意对着陌生的自己吐露心声,薄雪有一丝动容。
她觉得喉咙有些沙哑,内心有些不忍,如果是真正的薛宝钗,一定会装睡让一切云淡风轻,可惜,她是薄雪。她还是艰难的开口:“你这是何苦自己为难自己呢?”
秦可卿却避开她的视线,抬起头:“人人都说姨奶奶家的宝姑娘是七巧玲珑心,行事最为妥帖恰当,我还真是找对了人。”
薄雪不好接话,看着她的面颊白得透明,正午的阳光照在脸上,五官变得虚浮,看不分明,秦可卿仿佛云中的仙女,随时可以在面前消失。
秦可卿缓缓说道:“我这是心病,心病,是好不了的。”
薄雪却替她不值:“为什么呢,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秦可卿惨笑:“是啊,有什么理由呢?人是做不了自己的主的。”一边说着一边落泪,最后忍不住咳嗽起来。
薄雪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也难受,胡乱安慰她几句,稍事休息,叫上凤姐,匆匆离去。一路上,闷闷不乐,回到家,也没说上几句话,吃完晚饭,连最爱的诗词也不看,自己一人坐着发呆。香菱还在下苦功,一门心思想学诗,薄雪看着她认真的表情,不禁想起自己备战高考的那段时光,现在想来,真是恍如隔世了。
薛蟠走进来,薄雪刚想开口,薛蟠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自己把动作放轻,蹑手蹑脚的样子,唯恐打扰香菱的沉思。
薄雪打量着笨手笨脚的哥哥,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目中无人的薛蟠,不可一世的薛蟠,终于开始试着打开心扉,体贴别人了吗?
香菱爱薛蟠吗?薄雪想过这个问题很多遍,却从来没有问出口。一则,这个问题和她未出阁大小姐的身份不符;二则,恐怕香菱自己也没有答案吧。
薛蟠和她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薛蟠从小过着花团锦簇,烈火烹油般富贵热闹的生活,而香菱的日子,在打骂中颠仆躲闪,在苦难中颠沛流离,还有更多外人不知道的欺辱与折磨,问她过去的经历,香菱一概回答:不记得了。可是她却有这样一颗细腻的心,她所谓的不记得,很可能只是不想记得,不是为了骗别人,是为了骗自己吧。
可惜薛蟠是个粗人,不懂得回应她这份情感。不过,薛蟠对香菱是宠溺的,是怜惜的,看着咬着笔头冥思苦想的香菱,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咋咋呼呼,而是静静地站在香菱身后,看着面前这个娇俏的背影,内心流淌过一阵久违的温暖。这种感觉是那么的似曾相识,又是那么的遥不可及,美好到,他不忍心去打扰,去破坏。
薄雪悄悄退出门去,她忽然有些释然,不管将来这两人是否会走向幸福的结局,至少在此刻,他们曾经有过如此美好的瞬间。
薄雪又想到秦可卿,内心一阵悲凉。秦可卿走进自己设置的漩涡,无法自拔,她也不想出来。薄雪想,人们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爱情只发生在那些美好的人身上,可是,香菱都强迫自己爱上薛蟠了,那秦可卿,总归是有自己非此不可的初衷吧。
她想起自己高中时读张爱玲的小说,里面的主人公说道:“在一定范围内,我是人尽可夫的。”薄雪总是不以为然,她觉得爱情是独一无二的,是非你不行的,怎么能是这样一种折衷的,世俗的,甚至是亵渎的态度呢?现在她终于有点儿明白,可是她一点儿也不高兴,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从此以后,秦可卿和薄雪经常互相串门,说知心话,但是对于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却再也没有吐露过。薄雪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事,即使是好朋友,也要有一个尺度,不要对别人指手画脚。虽然她并不认同秦可卿的做法,但她知道秦可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即使痛苦,也不后悔。只是有时候她也会想,那个珍大哥哥,真是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也瞧不出有哪一点儿让这样的绝色美人倾心的地方。可是话又说回来,贾府的这些男人,还真没有一个叫人看上眼的,即使是漂亮宝贝贾宝玉,以薄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也是阳刚不足,阴柔有余。而且贾宝玉不爱读书,不求上进,这在薄雪的心里简直是不能原谅的缺点。如果在她的时代,哪家孩子不读书,绝对是猫嫌狗不理的存在。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在这个世界,只有不读书的贾宝玉,才懂得女孩,照顾女孩,关心女孩,世事古难全啊。薄雪一阵哀叹。
这天,薄雪又去找秦可卿,刚一进门,就听丫头们说蓉大奶奶身体不舒服,一打听,才知道是为了她的弟弟秦钟在学堂被人打的事情。薄雪看到她,眼睛哭得红红,肿的跟桃子似的。薄雪连忙劝解说:“小孩子不懂事磕磕碰碰是难免的,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秦可卿只是掉眼泪,不出声。
这时尤氏走了过来,看到薄雪,叫一声“阿弥陀佛”:“宝妹妹来了就好了,也帮我劝劝她。你是知道蓉哥媳妇的,心细,心又重,听到兄弟被人打了,又是气,又是恼,今日索性连早饭也没吃。”
薄雪知道秦可卿身子不爽利,见她又是这个光景,不禁一阵心酸。
尤氏又道:“我刚才叫她兄弟到那边府里找宝玉去了,又看着她吃了半盏燕窝粥,她如今又病着,我心里倒像针扎似的。”
尤氏说得情真意切,薄雪一时也难辨真假,只好说:“嫂子放心,你先忙着,我劝劝蓉哥儿媳妇。”
尤氏点点头,走了出去。
薄雪拉住秦可卿的手:“也没有多大点儿事,你何苦作践自己呢?”
秦可卿哭道:“姑娘看到了吧,我在这个家有什么脸面可言呢?”
薄雪一愣:“这又是从何说起?”
“我这个身份,也就是说出去好听,宁国府的孙媳妇,老太太跟前的第一得意人,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你道打秦钟的是谁?”
薄雪对大家族的弯弯绕绕一向觉得头疼,她摇摇头,无可奈何。
秦可卿继续说:“不过是一房远亲,常常到府里来奉承琏二婶子和太太,要靠府里的资助才能度日,就是大家说的璜大奶奶。如果是她的儿子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她的侄子,就敢大吵大闹,到我跟前挣脸面来了。”
薄雪想了又想,才把这复杂的关系理顺。
秦可卿苦笑:“姑娘出身尊贵,哪晓得人心险恶呢。”
薄雪尴尬地笑笑:“你既然想得如此通透,还和他们计较什么。”
秦可卿答:“我是为自己不值。”
薄雪感同身受:“谁又能事事顺心呢?你这个样子,让别人看了心焦,况且你身上又病者,我看还是叫大夫来看看,可别耽误了。”
秦可卿摇摇头:“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没有更好,也没有更坏,一天天熬着吧。哪天去了,就干净了。”
薄雪连忙捂住她的嘴:“别胡说,咱们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秦可卿语气酸涩:“姑娘的故事还没开始,我这辈子却已经完了。”
薄雪听着这话心惊,觉得不吉利,只好捡别的说,闲聊了半日,又重新开导她一遍。临走的时候,秦可卿依依不舍,拉着薄雪的袖子说:“我这会子好多了,姑娘回老太太,太太,姨奶奶放心吧。”
薄雪说:“昨天老太太赏的枣泥山药糕,我尝着味道极好的,明天差人给你送来。”
秦可卿道:“姑娘替我请老太太,太太安吧。”
第二天,薄雪差人把糕点给秦可卿送去,看还有不少,又命莺儿给大家都送去一些,尝尝鲜。莺儿吩咐小丫头备好食盒,将各处的糕点分得井井有条。分到李纨的时候,薄雪心思一动,决定亲自前往。
走到李纨的住处,屋里屋外一片寂静,好像都能听到人的脚步声,没由来的一种冷清,同热闹的贾家格格不入。
薄雪叫一声:“珠大嫂子。”
李纨连忙迎出来:“我还想会是谁呢,原来是宝丫头。贵人踏贱地,有何指教?”
薄雪笑着说:“好好给兰哥儿送东西吃,还落埋怨,以后我可不做这亏本的买卖。”说着把枣泥山药糕递给丫头,“这是老太太赏的,我想着兰哥儿读书辛苦,想必是爱吃的。”
李纨表情复杂,既疑惑又感动。她们娘俩在贾家是边缘的存在,作为未亡人,她必须谨小慎微,一步不能走错,来维持这个家族的体面。当然,大家是可怜她们的,可是,一个寡妇,不叫人可怜,还能怎么样呢?她不接近任何人,同时,也把自己排除在别人的生活之外。多年来,除去自己的儿子,就是仅有的几个丫头,再没人踏进这庭院一步,薄雪的到来,使她的内心五味杂陈。
李纨连忙招呼贾兰:“兰哥儿,过来,还不快谢谢宝姨。”
贾兰冷冷地看了薄雪一眼,拿着书,头也不抬地说道:“我要练字。”
李纨尴尬地说道:“这孩子,真是、、、、、”
薄雪嘴上说:“小孩子嘛,总是认生的。”其实心里想的却是:怪不得长大会出人头地,确实是不走寻常路啊,有个性,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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