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掀开,原来是王夫人的大丫头金钏走了进来。薄雪笑道:“金钏说到大家的心坎里了。”大家又说笑一回,吃完饭,各自回家,史湘云仍旧在林黛玉房里安歇。
王夫人和贾宝玉说了一会子话,有些困顿,在里间榻上睡着,金钏坐在旁边捶腿,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贾宝玉轻轻走到跟前,将她耳朵上坠子一摘,金钏从小和他闹惯了的,也不以为意,只是抿嘴一笑,摆手叫他出去。宝玉看到她红扑扑的面颊,青春饱满,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就有些恋恋不舍,悄悄地探头,看着王夫人闭着眼,好像睡得很熟的样子,觉得稍微放肆一些应该没有大碍,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一丸来,向着金钏嘴里一送。这动作太过不雅,本来装睡的王夫人忍无可忍,她翻身起来,照着金钏脸上就是一个耳光,
金钏的半边脸火辣辣的,登时就肿了起来,但她一声不敢言语,登时众丫头听见王夫人醒来,都忙进来。而罪魁祸首贾宝玉,一看王夫人火冒三丈,连话都不敢说,早就一溜烟跑了,避之大吉。
王夫人火冒三丈,铁青着脸说道:“来人,将金钏赶出去,这起子没脸的东西,脏了我的眼睛。”金钏听到,忙跪下哭着说:“我再也不敢了。太太要打要骂,只管发落,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不见人了。”
王夫人狠狠啐她一口:“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让你勾引坏了。”金钏听到王夫人说出这番话,哭得更厉害了,什么也不说,只是抱着王夫人的腿苦苦哀求。
王夫人咬紧牙关,不为所动,到底唤了金钏的母亲把她领回去了。
薄雪得到消息的时候,惊得几乎跳了起来,莺儿期期艾艾地对她开口:“姑娘,听说,金钏被夫人赶出园子去了。”薄雪这才记起来,在原来的故事中,不出几天,金钏因为性情刚烈,倍感屈辱,自己投井自尽了。
她与金钏接触不多,但在有限的几次交往中,也看得出是一个活泼开朗,性情爽利的女孩子。这么年轻的生命,在这样如花的季节就凋零,实在叫人惋惜。她不是圣母,更不是玛丽苏,她也没有什么金手指,但是,她还是决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帮这个可敬的姑娘。她早已变成红楼梦中人,秦可卿的死给了她深刻的教训,她不能袖手旁观,她要和她们同呼吸共命运。
金钏之死,也是真正的薛宝钗最受人诟病的情节之一。当年薄雪看到此处,也是心有愤愤不平,觉得宝钗太过冷血,竟然如此的冷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王夫人轻描淡写地说道:“姨娘也不劳关心,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不过多赏她几两银子发送她,也就尽了主仆之情了。”当时看到这些话,薄雪都觉得别扭,等到她自己成了薛宝钗,才真正感到其中的无可奈何。
是的,她能对自己的亲姨母说什么呢,不过就是开导罢了。设身处地地想想,一方是自己血浓如水的亲人,一方是地位卑微的丫鬟,任是谁,都会做出薛宝钗当年的选择吧。难道宝钗应该说,夫人你这个没良心的,人都死了赔钱又有什么用?这样才算正义凛然,大义灭亲?
不过,现在最坏的情形还没有发生,她觉得自己应该加快行动的脚步。
她偷偷打发莺儿,叫来贾宝玉,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听说金钏的事情了吧?”贾宝玉早已后悔不迭,五内摧伤,茫然不知所措。薄雪看他六神无主,全然没有主心骨,责备的话到嘴边只好咽下去,问道:“你准备怎么办?”贾宝玉背着手,低着头,摇摇头,说道:“夫人做的决定,我们还能干什么?”
薄雪一听这话,替金钏觉得不值,一个丫头的命运,就如水中的浮萍,随风飘零。饶是护花使者贾宝玉,都能说出如此绝情的话,自己闯下的祸,却连累别人背黑锅,最后摊摊手,耸耸肩,将过错推给别人:“我又有什么办法?”反正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反抗王夫人的,不管事情的结果如何,人家和他母亲仍然母慈子孝其乐融融毫无芥蒂,倒霉的,只是那个苦命的丫头而已。
不过她也理解贾宝玉,他平时行径一贯如此,也没有出太大的事情,老太太太太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以为王夫人只是一时生气,教训金钏一顿,金钏毕竟跟了她多年,只要认错赔罪,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他当然不知道,事情的结局会走向他完全意料不到的局面。
贾宝玉不知道,薄雪可是清清楚楚。情势急迫,她又不方便亲自出面,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吩咐贾宝玉道:“金钏素日也是个志向大的,这样子出去,怕是心里难受,万一再想不开,做出糊涂的事情,你就是后悔也晚了。”
贾宝玉一听,脑门上都急出汗来,忙问道:“宝姐姐有什么法子,我现在心里乱的很,你帮我拿个主意吧。”看贾宝玉的表现,对金钏还是有几分上心的,就是这点儿真情,也难能可贵了。她叮嘱贾宝玉找个可靠的人,给金钏捎个口信,叫她稍安勿躁,他会想办法哄太太高兴,等太太气消了,还会把她要回来的。千万不要难过伤了身子,千万不要钻牛角尖。贾宝玉连连点头,没等薄雪说完,就把一直在自己身边伺候的小厮茗烟叫过来,嘱咐他这般这般,茗烟略有迟疑,但还是答应下来,转身出去办事。
薄雪还是不放心,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又千叮咛万嘱咐:“找个空闲,你最好亲自去一趟,别人的话,金钏也不一定听得进去,非得你说了,才算数。”
贾宝玉虽然性格比较软弱,做事没有担当,但确实有一颗柔软的心。别的大家公子,怎么会把丫头的生死存亡放在心上,也只有他这样一个痴人,才会做出这样痴的事情来。
他红了眼圈,在薄雪面前,又不好意思,转过身去,声音沙哑地说道:“就按宝姐姐说的做吧,都是我行事太过荒唐,平白惹出这些事端。”
薄雪心想,这还算句公道话。当然,把过错都推在贾宝玉身上,对他来说,也是不公平的。金钏平日也是经常和宝玉开玩笑的,这些玩笑本也有些轻浮。连薄雪都有所耳闻,王夫人不可能没听见,只是没有当回事罢了。王夫人平日吃斋念佛,慈悲为怀,从没有严肃地教训过她的丫头们,她们就真的以为太太和气,是个好相与的。尤其是金钏,跟着王夫人十余年,王夫人也真是拿她当女儿来看的,她又是太太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利钱多,活计轻,而且见多识广,自然是极体面的,正因如此,金钏因此而丧失了防范之心。
金钏的错,在于她的过于自信,她自信于这十多年的主仆之情,以至于犯了大错。她满心都是期许的美好,没成想主子就是主子,翻脸太快,一下子跌落在尘土里,没处诉委屈。十多年的感情,一个不大的错,说撵就给撵了。她离开了王夫人会是什么日子,薄雪不用想也知道,在人人一双福贵眼的贾家,可谓是举步维艰。她会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有事没事,有话没话,都是难捱的日子,想想都不寒而栗。薄雪能理解金钏的心情,金钏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她只是没有明白,贾宝玉是王夫人不能触碰的底线。
不过,现在的金钏应该不至于走上绝路,以后到底怎么发展,就看贾宝玉的本事了。王夫人虽说是标准的大家闺秀,但是,正是因为太标准了,事情才不好办。
这种事情如果搁在邢夫人身上,她耳根子软,人又愚弱,别人劝两句也就过去了。如果是老太太,她是和稀泥的高手,早已到达拈花微笑的境界,无人能敌,对于这些事情,压根就不放在心上,绝对会一笑置之。偏偏是王夫人,就很难说了。
在薄雪看来,王夫人这样的女人,摆设的意义大于实用性。若生在一个安稳的环境里,她相夫教子,承欢于公婆,赶上宫廷大事,作为命妇祭祀朝拜,闲来吃斋念佛,保持慈善面目,她的修养使她能够保持周全,最后变成家庙里的一幅画像,供后世子孙瞻仰。但她不幸赶上了末世,纷至沓来的变数打破她的节奏与平衡,使她手忙脚乱,力不从心,屡出蠢招,提前给家庭笼罩上悲凉之气,也让自己貌似干净的双手,轻易沾上了洗涮不去的污点。
她甚至都和自己的母亲薛姨妈相去甚远,薛姨妈唠叨,琐碎,一点儿小事都没完没了,但正因如此,才显得温暖,可爱,接地气,充满人间烟火气息。想到此,薄雪不禁感到庆幸,真是万幸,她是薛姨妈的女儿,看来,投胎这件事情,可真是技术活。
她不知道金钏能不能过了这一道坎,她暗暗下定决心: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大意,她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在自己面前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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