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便被云父一掌拍在桌上的声音生生截断。“混账!”说话间怒气腾腾的瞪向云叆。“我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听你这些话?我连这张老脸也不要了,操心着你的婚事,不惜去恳求人家,就差给人下跪了,你就是这幅态度?你的良心到底是长在哪里的?”指着云叆的鼻子一通质问,顿时唾沫横飞。
云叆随即冷哼一声,道:“操心我的婚事?我从未想让父亲为我失了颜面,也为想让父亲为难什么,只是,父亲就这么见不得我这个‘烫手山芋’,急着把我丢给别人?”云叆深吸了口气,一贯高傲的说道:“我会在入宫前养好身子,不会妨碍父亲。”
说罢决绝转身离去。
那是我第二次进云府,也是我第二次见着云叆跟他父亲吵架,好似两个水火不容的死对头般,怨怼不断。生性温柔的云叆霎时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好似一块全身都是菱角的锐石,伤了别人的同时也伤害了自己。
不过我却好像有些明白了她的苦衷。一个女子从儿时便喜欢着一个人,一直喜欢到为**时,那喜欢也从未间断、衰减半分。那时候,两人都还只是孩子,可以随便许诺,随意幻想着未来。那时候,她怕是想着等到长大后一定也要嫁与自己曾说过喜欢的那人,执手一生。可是等到大了的时候,她还是那个喜欢他的她,他也还是她喜欢的那个他,而他们却不再是当初可以轻易说着喜欢的他们,因为隔着太多太多的东西,多到我也说不清是什么。
因为是贵族,所以便有身为贵族必须承担的代价,谁也不许轻易说爱,谁也爱不起谁。
那是云叆自己说的,那个让我羡慕的她,让我羡慕拥有资本去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她,却原来也不能够爱其所爱,连恨也不能轻易的恨。
我不懂她,师父也不知道,或许只是装作不知道。云叆不想因为自己残破的身体拖累到她的轩哥哥,所以宁愿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穆苏,或是君上,或许前者还有得选择,而入宫却是别无他选。
然而我却并没有因此而痛快什么,不想在这王城里,想要无拘无束肆意的爱慕一个人,也是这般的困难。云叆不喜欢穆苏,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的接受这桩婚事,她是为了谁?而我倾慕的穆苏哥哥,他又归心于谁?我究竟又能喜欢他到几时?
天气越见炎热,因为在不咸待得久了,很是受不惯这样的暑气。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便养了个新习惯,一到夜晚的时候,我总会跑到师父上次带我去的那片小天地,藏满萤火虫的芦苇荡里。我不太会撑船,所以在初期时总会将船撑翻过去,不过所幸我会凫水。
当月亮东升的时候,我便学了师父的样子躺在船头,一颗一颗的数着它旁边的星星,越靠近它便越数不出来,却总也不肯作罢,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盯得眼睛都花了。
夏日是雨水充沛的季节,也是好发涝灾的时节,眼下的这个君王看起来倒是勤政爱民得很,出人意料的一上位便积极的督查起各项工程建设来,前阵子更是叫上了司空以及司徒,便陪着外出督查一项水利工程。也便是在这次外出过程,这位颇为尽责的君王却在途中遭遇刺杀,而对方没能一击命中,反倒将一道陪行的司徒给刺出个好歹,身中剧毒。
听说起穆苏遇刺的事是在前几日了,原本一听到消息便要赶过去看看他的伤势,却终究思前想后后断了那念想,没有再去。
今日又听说他的伤势愈加严重,连师父也头疼不已,无从着手。眼看着师父匆匆进了穆府,大半日也没再出来,我原是嘴硬着说不想去的,却终究还是忍不住偷偷跟了过去。
穆府里后院有一处墙角边上长着一棵歪脖子柳树,我原就看上它好久了,这便终于让它用得其所了。遂爬树上去翻墙而过,悄悄的潜进了穆府里。因为不想让人瞧见,心里却又着实担心着穆苏,便一路偷偷摸摸的左躲右闪,好不容易摸去了穆苏的住处,便见青音一袭红装的伫立门前严守着。我连忙缩回窥探的头,打算绕开青音寻了另处翻进院内,却被青音逮个正着,脩忽被她截了去路。
“雪婴,你来了?”青音一手握在腰腹间别着的长鞭上,警惕的神色在见到是我时渐而放松下来。
我支支吾吾,“哦,我、我想看看穆苏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随我来。”说罢便引着我进了院子,及至房门前便停住,“自己进去看看吧。”青音扬了扬头,示意我过去。
房门大开着,不时有丫鬟进进出出。我趴在门前,隔着里面的屏风望向屋内,只隐隐看见穆苏的头,像睡着了一样安静的靠在枕头上。屏风上隐隐有重重光影浮动,周围两三个仆人端盆递帕,一阵乱麻。隔着缝隙,便看见师父白衫晃动,好似长在为穆苏诊治,突然一声闷哼,穆苏死气沉沉的身子终于有了动静,转头便对着丫鬟手里捧着的一口痰盂哇出一口黑血来。天气炎湿,穆苏的伤口虽然经过处理,却依旧不见好转,反倒恶化不少,流脓不止,伤口处的肉都几近糜烂。师父为他刮掉了腐坏的烂肉,又重新上了创伤药,不一会儿便见一丫鬟端着盆鲜红的血水出来。
不等屋里的人收拾好残局,我失魂落魄的晃进屋里,几度险些绊倒。止步床前,师父正为穆苏包扎伤口。分明不过是肩头受了肩上,穆苏却一直昏迷不醒,脸上丝毫没了血色,冷汗不止,双眼凹陷,好似副皮包骨的骷髅架子而已。
我哽咽不止, “师父哥哥,穆苏哥哥他,是不是就快好了?”
乐凌轩一边处理好手中的纱布,一边为穆苏拉过薄被盖上,并不看我,神情凝重的叹气道:“他中的是神农鼎炼制出的毒,无人能解······”
我定定的望着他,料想事情一定还有转机,师父他一定有办法的,若是中了毒的话,适才不是都将毒血排尽了吗?穆苏哥哥一定会好起来的。
却不想他再没了言语,一动不动的盯着手间的一圈纱布。
我坐到床边,静静的看着眼前躺着穆苏,绝美的脸上毫无生气,仿佛不过一个木偶一般。“穆苏哥哥,我回来了,你快睁开眼看看我呀,我是雪婴哪。上一次在不咸山受了那么重的伤,腿都折了,那么长的口子,你不都好起来了吗,为什么这次就不能扛过去了呢?”
我曾一直幻想着有一天,能够离他近一些,好想抚上他的脸庞,每一处轮廓都那么清楚的感受到。而如今,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却每一眼都让我心疼不已。我颤栗的指尖触上他冰凉的眼角,感受到他眉宇微皱,每一处肌肤都紧绷着,身上忽冷忽热,他一定是痛苦极了。
我趴在他的耳边,一声一声,颤抖的轻声唤道:“穆苏哥哥,穆苏哥哥······求求你,快点醒来好不好,雪婴没有爷爷,没有家,雪婴只有你一个了。”
乐凌轩的手突然覆在我肩头,沉沉一握。
我还有师父哥哥,还有宝宝,可是穆苏哥哥,却是我的唯一。
我推开乐凌轩的手,忙站起来要去翻乐凌轩的药箱。 “我还有办法,给我刀,给我刀师父哥哥,我的血,我的血可以救穆苏哥哥,上次你中毒······”
“雪婴!”乐凌轩突然一手捉住我的臂弯,阻拦我。
“刀呢?刀呢!”我发狂似的不顾他阻拦继续翻找,药箱里的东西都被悉数翻了出来,终于找到。我握着一块乐凌轩用来刮腐肉的小刀,说着便要朝自己腕间割下去,却半道里被乐凌轩一手扯开,死死钳住。
“雪婴,别做傻事,没用的。”乐凌轩好意提醒着。
“没事,就是一点血而已,痛一下子就好了,你让我好不好?”我强笑着说道,心底知道大概是真的无济于事,却不愿意就此放弃。“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穆苏哥哥他等不了了。”我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起来。
“穆苏他中的不是一般药石炼制的毒,是下毒人用神农鼎特意炼制出的剧毒,就好比是贴上了生死符,仅死无生,就算是你的血也救不了他!你清醒点吧!”
“神农鼎是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特别?为什么炼出的毒无法能解呢?”
乐凌轩叹了口气道:“神农鼎乃是上古神器之一,相传当年神农氏尝遍百草,便是用它炼制的百药,积聚了千年灵药之气。所以即便是天上诸神呕尽心血与神力,也不能与之相比,难求用它炼制的一药。可若是用它炼制的毒药,亦是世间奇有,药石无解。”
我怅然若失,跌退连连。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能就穆苏哥哥了吗?为什么老天要跟我开这么大的一个玩笑,好不容易才等来穆苏哥哥与云叆的婚事取消的消息,却又要将我刚刚复苏的念想毁得干净,当真我与他就这般缘浅么。
眼前突然燃起最后一丝希望,我急切的问师父:“它能炼制毒药,也能炼制解药的!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既然我的血都能解你的毒,也一定还有办法炼制出救穆苏哥哥的药对不对?我去找神农鼎!
“凡人之躯若承此毒早就命丧黄泉了,穆苏他能撑到这么久,是因为有神兽火麒麟护体,不过最多也不过还能撑上三天,我们连下毒之人都不知道,又何谈去找神农鼎。”乐凌轩抢言阻止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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