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之后,临渚古城上了报。
“哟,你看看这新闻有不有意思:说是一个小城镇里有座佛塔,忽然之间就塌了,陷到地底下没了影。听说当时城里人感到了地震。”
“怕是地基不稳吧?啧啧,连佛塔都是豆腐渣工程,这是什么施工队建的啊?现在真是啥建筑都有水分。”
“我呸!你瞎掰个什么?那塔又不是现代的,建了有好几百年了都!”
“好几百年了?那塌了也不奇怪不……”
“还有啊,报上说那城底下也邪乎得很!塔塌下去以后不是现出一个大坑不?底下居然有一个四通八达的地道!好像年代还挺老,是唐代的!有人下到里面去,打着手电看,接着就屁滚尿流地出来了,说里面尽是白骨。当地人好像挺忌讳那个地道,立刻就招来施工队重新在原地建塔,封了洞口。”
两个闲人正坐在地铁站里扯谈,一个长相姣好,身子窈窕,穿着新潮的女郎从他们身边走过。裙摆一甩,上了楼梯,出了地铁站。
她边走边讲着电话:“……她外婆家那边,我已经跟她外婆撒了谎,说她又跟我一起到别的地方旅行去了。她爸妈那边怎么办?……哎……真是急死人了,琴琴究竟被那狐妖捉到哪里去了?……对了,哥,医院里情况怎么样?师尊还好吗?……救过来了就好。……唉,是啊,师尊原有将近一百年的修为呢,真可惜了,像他这样生来就有仙缘的奇人是很罕见的呀。……不过反正他仙风道骨还在,还可以重新修仙的嘛。哪像我们,想修却修不来,多悲剧啊。……好啦好啦,我承认我是羡慕嫉妒啦。不过像平凡人一样也好啦,可以活在当下,不用活得跟个古董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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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渚古城里。晏婆婆打开门,见到门口站着笑盈盈的晏雪琴。
“哟,小琴回来啦?玩得开心不?梦梦是不是回自己家啦,不来住啦?”
晏雪琴微微愣了愣,立刻笑着点头道:“是啊,梦梦回去啦,她也玩得够久了嘛,该回家了。”
“快快进屋来,早上我刚买了条活鱼,中午做水煮鱼给你吃。”
“外婆,我不吃中饭啦。”晏雪琴连忙道:“我就回来拿个行礼,马上要走了。”
“去哪?”晏婆婆问道:“回你自己家么?就不在古城待了?”
“……不待了。外婆,是这样的,我毕业签了一个公司,催着要我去上班了。”
“这样啊。”晏婆婆呵呵笑,“我家小琴终于毕业要进社会了,要自己挣钱了,呵呵,果然是长大了啊。哎?先别急着走吧,吃顿中饭再说。”
“……不了,外婆,我挺急的,要赶时间。”
晏婆婆不高兴了,脸一皱,道:“再急吃顿中饭的时间总有吧?就要到饭点了。听外婆话啊,进来进来,吃完中饭再走。”
晏雪琴却不动,面有难色地道:“……外婆,我朋友在等我呢,真的拿了行李就要走了。”说着,眼神朝后瞟了瞟。
晏婆婆随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巷尾,一颗大树下斜斜靠着个人,见晏婆婆伸着脖子看他,便朝她笑了笑,摆摆手,算是打招呼。
晏婆婆眯着眼,看不大清,只隐约见出是个高挑挺拔的男子。晏婆婆愣了愣,悻悻地缩回头,叹了口气道:“既然朋友在等,那就快去拿行李吧,别让朋友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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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人经历了九死一生,大难不死之后,性情会变。要么会变得更加惜命,要么就会变得更加不怕死。晏雪琴显然是后一种情况。
坐在离开古城的大巴上,晏雪琴靠在车窗边,望着越来越远的凤还山,面上没有表情,不知心中想着什么。
“去哪?”她突然对着窗玻璃问道,脸上没有波动。
司空铭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悠悠然道:“到了机场买了机票不就知道了。”
晏雪琴一阵沉默。许久,终于转过头来,用一张死人似的脸对着司空铭,道:“你就不能把话说清楚?”
司空铭斜着眼睛瞥她一眼,轻蔑地笑了一声,道:“小丫头,别在这唧唧歪歪。”
晏雪琴的手捏成拳,发出咔咔几声响,她道:“信不信我自杀?”
司空铭的眼神冷了冷。“怎么?不想活了?”
“反正我早晚要被你害死。早死早超生。”
司空铭忽然觉得她那表情挺好笑,又斜她一眼,悠悠道:“这么屁点儿大就有这么高深的觉悟?呵呵,放心,我要是有害死你的心,你早死了。”
晏雪琴不语,一双眼睛如同两个冰窟窿,往外冒寒气。
司空铭觉得她的表情特别逗,伸手拍小狗一样拍了拍她的头,戏谑道:“哟,小丫头,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表情这么凶?跟要吃人肉一样。”
晏雪琴挥开他的手,心里怒骂几句,忍着脾气道:“你不告诉我去哪、去干吗,我是不会上飞机的!”
司空铭似乎心情甚好,装作很是头疼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人类小孩就是麻烦,问题一大堆,总当自己是十万个为什么。”
“……老妖怪!”
司空铭居然没跟她计较,朝座椅一靠,悠悠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们要去西安。那里有座山,是我曾经修炼的地方,灵气很足。我要带你去那里修炼。”
“你要带我去修炼?”晏雪琴低呼一声,随后在心里骂了一句:靠!这该死的狐狸精!居然又耍我!
“是呀。”司空铭闭目养起神来,继续悠悠道:“那块晶石原是一只妖的精魄,后又融和了修仙者的修为,可不简单。如今那块晶石已融入你的四肢百骸,你若不修炼,调整气息,体内正邪两气相冲,血气上来,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司空铭睁开眼睛,看一眼晏雪琴,见她一张脸阴得像鬼,愣了一愣。
“……你当初不是跟我说那石头可以取出来的么……”晏雪琴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他妈的还骗她说什么肾结石都可以取出来,晶石当然也取得出来……
“哦……那是善意的谎言,用来安慰你的。别担心,只要你好好修炼,活着的几率还是挺大的。”
晏雪琴沉默了片刻,忽又幽幽道:“七窍流血痛不?”
司空铭瞟她一眼,见她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样子却脆弱的像是立刻就会破碎一般,不由得啧了一声。人类真是弱爆了的生物。他揉揉她的脑袋,尽量温柔地道:“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
晏雪琴像见了鬼一样迅速挪开脑袋,挪到窗户边,警惕地瞪眼。“你是吃错药了还是没吃药?”
“……”
“司空铭……”
“干嘛?”
“修炼要多久?”
“唔……最少一百年吧。”
“我想回一趟家。”
“干嘛?”
“见我爸妈最后一面。”
“……要见就叫他们去机场见你。”
见司空铭又开始闭目养神,不再理她,晏雪琴自知已经没有继续讨价还价的可能,于是掏出新手机,正准备给爸妈打电话,忽见她的椅背上趴着一个人,正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晏雪琴心里汗了一下:糟糕,这是在公共场合,对话被人听到了,肯定被当成神经病了!
趴在她椅背上的是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高中生模样,身子瘦瘦弱弱,眼睛炯炯有神。少年咳了一声,神神秘秘地低声道:“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晏雪琴在心里狂汗。“你想说什么……”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面色一沉,忽然低声问道:“你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晏雪琴也眨巴眨巴眼,忽然觉得其实自己没被当神经病,倒是这个少年……才真像是有神经病。于是晏雪琴以一个正常人的眼神白他一眼,冷冷道:“什么何方神圣?你小说看多了吧?我们在背台词。”
少年咦了一声,更好奇了。“你们是演员?”
晏雪琴懒得理他,随便嗯了一声,心里继续汗。
“啊呀,签个名!”少年兴高采烈。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明星。管他认不认识,先要了签名再说。
晏雪琴满脸黑线,又白他一眼,冷冷道:“去去去,我们是专门跑龙套的!”
司空铭嘴角勾了勾,瞥她一眼道:“你们人类真好玩。”
好玩你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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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突然听闻女儿要去西安工作的晏爸爸、晏妈妈赶来送行。见到晏雪琴……身旁的男人,都傻眼了。
妈呀!这是谁啊?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啊?这比刘德华长得还好看啊……晏爸爸两眼冒红心,一脸痴迷地盯着司空铭的脸,移不开目光。
晏妈妈却满腹狐疑地瞪着司空铭,冷冷对晏雪琴道:“这你男朋友?”
晏雪琴嘴角抽搐,干巴巴地回答:“这是我同学,和我一起签了合同去西安的单位工作。”
晏妈妈又盯着司空铭瞧了瞧,啧了一声,道:“怎么头发这么长?”
“他搞艺术的……”
“搞艺术的怎么和你个学经济的签的一个单位?你那是什么单位?”
晏雪琴低低咳了一声,“妈……”本来她是满怀悲伤想着要见爸妈最后一面的,结果酝酿了半天的情绪被晏妈妈一下子全搅了。
司空铭已经对着晏妈妈抛媚眼抛了半天,抛到眼抽筋,她都没有半点受蛊惑的迹象。啧!看来这小丫头的母亲比小丫头还厉害!果然是遗传!
“小琴,为什么突然要去西安工作?”晏妈妈突然问,目光转向晏雪琴,眼神雪亮。
晏雪琴忽然一阵心虚,含糊了一阵才道:“在招聘会的时候觉得那个单位好……虽然远了点还是签了嘛……也没为什么……”
“阿姨,飞机快要起飞了,我们先走了。”司空铭忽然拉住晏雪琴的胳膊,拖着她就走。
晏雪琴忽然恍惚起来:这么一别,难道真的就再也见不到爸妈了?她被拖着走了几步,忽然焦急地回过头看了一眼,突然胳膊一痛,她嘶了一声,忙转回头来。
两人走远了之后,晏妈妈沉着脸,拍了一下仍然两眼冒红心的晏爸爸。“老晏,我看那男的有问题!”
晏爸爸被她突然一拍,肩膀一抖,方回过神来,迷迷糊糊地道:“什……什么有问题啊?不是挺好看的吗?”
晏妈妈见晏爸爸那副模样,吸一口冷气,重重在他背后一拍,骂道:“你看你这什么样!被勾了魂啦?他还是个男的!这怎么得了!我看咱女儿怕是也要被他勾走啦!”
晏爸爸糊里糊涂地摸摸自己的光明顶,喃喃:“不……不挺好的吗……”
“好个屁!”晏妈妈又骂,“那男的一看就有问题!”
“有问题?”晏爸爸一愣,神智终于恢复过来。
晏妈妈眼睛一眯,面色凝重。凭她多年看电视剧的经验和她敏锐的第六感,那个男的绝对不简单。女儿怕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有问题?”晏爸爸又愣愣地重复了一遍,问晏妈妈:“你的意思是他想拐走咱家小琴?”
晏妈妈喃喃:“恐怕没那么简单。……就怕是传销人员或犯罪分子……”身为母亲,或许真的同女儿心有灵犀,晏妈妈心中一惊,忽然脸色大变,吼道:“老晏!快打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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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机票?”晏雪琴诧异地瞪着司空铭,“干嘛换机票?”
“因为不去西安了。”
“为什么?”
司空铭一双狭长的眼睛里眼眸一转,悠悠道:“不为什么。”
“那去哪?”
“到了不就知道了。”
“我去!”晏雪琴要被气得吐血了。你妹的!又变卦!
“在这等着。”司空铭把晏雪琴的大箱子朝她面前一推,留晏雪琴一个人愣愣地杵在原地。
搞什么啊?晏雪琴气得不轻,心乱如麻,却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这么慌。
不一会儿,司空铭已经摇着两张新机票一脸邪笑着走了回来,背后机场售票小姐还伸着脖子朝他望,两眼亮晶晶。晏雪琴狂汗,心里一阵恶寒:真TMD是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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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过去了,临渚古城正中心一片施工音嘈杂,重建镇魂塔的工作进行的如火如荼。阿白蹲在封灵塔顶,像个包工头一样一丝不苟地低头审查施工进程。
新塔在居委会大妈的坚持之下仍旧是按照旧塔的模样来重建的,力求保持原貌。居委会大妈们坚持认为镇魂塔在古城里有种极其重要的风水地位,联系着全城命脉,一定要完完全全照着原样建。而城内许多年轻人却认为:按原样建,即使建起来也不是原来那个味了啊,毕竟原塔始建于四百多年前,建塔材料是木头。而现在为了防止新塔再次发生坍塌,必须用钢筋混凝土来建,完全建不出原来那种韵味,反而还会怎么看怎么像山寨。因此,他们提倡建个现代一点的地标建筑,作为古城象征。
在这一点上,阿白是站在大妈们这边的,她其实挺怀念原来那座塔的,毕竟一百多年来,她几乎每天都要眺望它,都已经成了习惯。现在塔没了,她每天习惯性地往外看,却看不到东西,心里总觉空荡荡的,很难受。
自从镇魂塔沉入地底之后,塔上的灵气就转移到了封灵塔上。这两塔果然是灵力相通的。幸好如此啊,阿白叹口气,若不是镇魂塔的灵力及时移入了封灵塔,此时的临渚城大概已是魔物横行了吧。
一只白鸽扑扇着翅膀从塔顶飞过。阿白愣愣地看着鸽子远去的方向,想到了那只蛊雕。经历了这些事情,她忽然觉得自己很笨,很没用。魔物就在身边却全然不知,还一直被牵着鼻子走,被当傻子耍了一回。
阿白觉得很伤感,对自己太失望了。的确,她不仅傻,而且还弱。这样的她要如何才能守得住临渚城啊……
人在受了打击之后就容易激发上进心,妖也一样。
看着天色渐沉,凤还山西霞光满天,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阿白遥望一眼善白檀香阁的方向。
她是一只很守时,很循规蹈矩的妖。若是平常,现在她已经在厨房里忙着做晚饭了。可是今天她却没有。到了饭点,不是不饿,只是饥饿之感并非来源于腹,而是来源于全身。阿白的瞳孔中有红色的光亮,星星点点。
她决定:从今天开始,她要努力修炼了!
阿白盘起腿,端坐在封灵塔上,等待夜幕降临之后,月色华光倾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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