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地图上,沿江三号被标示在江滩的最南边。由南往西,上万公顷的土地圈出一个独立的小世界。这是江城最出名也最为臭名昭著的富人区。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他们把拉菲当水喝。他们抽烟,但只抽交了关税的大卫杜夫。他们衣柜里全是当季的高级时装。他们出门有名车代步。他们的洗手间二十四小时喷洒着高级法国香料——这只是他们奢华生活的冰山一角。
可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
薇薇安是一名娱记,但她从不围着明星满世界转。她专门负责报道沿江三号里那群怪物们的生活。做这份工作之前,薇薇安从未发觉人们原来是如此的渴望了解那些天之骄子们的现实生活是怎样的。薇薇安公司的杂志叫《名媛你妹》,专门刊载江城名流们的花边新闻。有些消息是她们辛苦追踪到的,有些则是有心人主动爆料。
比方前些时候,名媛A的老公那个常年在外偷腥却屡屡被抓包的秃顶男人,斥重资在法国买下了一个葡萄酒农庄。名媛A来到薇薇安公司耀武扬威,声称葡萄酒农庄是丈夫预备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威逼着杂志写一篇歌颂他们夫妻婚姻和顺、父慈子孝的专题报道,以正正宫之威。转眼一周后,名媛A的先生私奔了,令外界跌破眼镜的是,插足他们婚姻的并不是江城广为流传的那些小三小四小五,而是一名二十岁的法国男生。可以想象到,从此她的先生便与那名年轻的法国小伙子在葡萄酒农庄里双宿双飞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那期杂志的销量再创新高。而名媛A也在江城销声匿迹,据说移民去了加拿大。
上流社会的生活,或者奢靡,或者轻浮,或者光怪陆离,在薇薇安看来,都是腐败沼泽里开出的鲜艳大红花,见怪不怪。但并不是没有例外的。薇薇安至今记得那一年的冬天,她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被安排去拍摄刚刚回国的秦氏财团大公子秦羽寒的照片。秦氏是江城的名门望族,他们家族的一举一动自然备受瞩目。而秦羽寒从小就被送到国外,非常神秘,从来没有露过面。这就和娱乐记者们抢拍明星小孩是一个道理。
大家收到风声后,聚在机场外的路口等了很久,结果连个鬼影都没等到。薇薇安在寒风中冻得直哆嗦,碍于大家都没有散去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苦撑。终于,一辆劳斯莱斯在路口停了下来。原来对方收到消息今天会有记者蹲候,早已经绕小道溜之大吉了。但是秦羽寒不忍心大家在这冰天雪地死守,所以不顾保镖的劝阻,要求司机又折了回来。
“反正我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秦羽寒爽朗地笑着,露出一口皓齿。同行们都感动极了,想把他拍好看点,因此要求秦羽寒摆一个帅气点的POOS。彼时的秦羽寒还很青涩,刚回国,从没遭到过如此的礼遇。他白净的小脸像微醺一样泛红着,有些局促不安。让大家傻眼的是,秦羽寒最后竟然朝摄影机比划了一个剪刀手。
那张照片薇薇安至今珍藏着。
老实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干净、温柔好看的男孩子。
秦羽寒回江城是就读大学,大家揣测秦家此举是想让屡居在外的大儿子熟悉江城的环境,继而顺理成章的辅助他登基上位。在江城人民心目中,秦羽寒是毋庸置疑的的真命天子,秦氏财团未来最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虽然他还有个亲生弟弟秦小煜,但那只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不值一提。何况,人们更为津津乐道的是秦小煜如同纣王般酒池肉林的生活。
时隔一年后,薇薇安负责拍摄秦羽寒在大学典礼致辞的片段。那天秦羽寒穿着笔直的西装,刚出场,就惹得观众席上的女生尖叫不已。他成熟而帅气的脸庞全无当初的稚气,神色从容而淡然,远远看去,就像棵年轻而挺拔的树。
薇薇安看得入迷。同事在旁翻白眼说她“痴心妄想”。薇薇安不屑道,像她这样痴心妄想的女生可以从她们们公司楼下的便利店一路排到地中海去。
人们听惯了沿江三号里的风花雪月、腐败与滥情,秦羽寒归来后,就像一缕遗世独立的清泉一样在乌烟瘴气的名流圈自成一格。虽然有阴谋论者认为秦羽寒“出淤泥而不染”的形象是秦氏苦心经营的。但是女生们心甘情愿的相信这世上的确存在着又温柔又好看又体贴又专情的男人——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有钱。
秦羽寒恋爱了。这件事是薇薇安第一个知道的,最残酷的地方也莫过于此。她跟拍到秦羽寒与同所大学的女生,应该也是名媛之一,在高级法国餐厅共进晚餐,两人有说有笑,举止亲昵。杂志出刊后,全城女生在那一天集体失恋。
不过令薇薇安意外的是,秦羽寒的绯闻女友竟然和自己同名,也叫Vivian。这也令她略感欣慰,她的人就算了,至少她的名字是受到秦羽寒认可和喜欢的。
秦氏财团公布秦羽寒死讯的那一天,薇薇安刚好放假,公司大清早的急讯召她回公司,应该是安排人手去抢第一手的猛料。薇薇安得到消息后,痴痴的坐在床沿边,手机从手中跌落到地板也未发觉。等她缓过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那段时间刚好恰逢百年难遇的雪灾,江城的报刊杂志只有两个封面,一个是关于各地雪灾灾情的报道,另一个就是秦羽寒去世的消息。
蹊跷的是,秦家人始终对大儿子的死因忌讳莫深,无论外界如何众说纷纭,始终守口如瓶。有人说秦羽寒死于嗑药过量;也有人说是秦家得罪了国外的黑手党,因此秦羽寒成了代罪羔羊,被暗杀在郊区别墅里。
薇薇安坐在电脑整理这些消息时,泪水哗啦啦的往下掉。他一出生既享受无限的荣华,但他的死却是一个孤独而阴冷的永世不会被揭开的谜。薇薇安向公司再三恳求派她去秦羽寒的葬礼上采访。她想去和他做最后的道别,即便秦羽寒永远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女孩,卑微的默默无闻地喜欢了他这么多年。
令人没想到的是,秦羽寒告别式当天爆发了一场风波,而始作俑者正是秦羽寒生前的绯闻女友Vivian。她在庄严而肃穆的教堂里,召集了在场所有的媒体,当着各路名流的面,声称要揭露秦羽寒被谋杀的真相。
“Alex生前给我发过简讯,他对我说,他被他的母亲囚禁在郊区的别墅里好几个月了,他要发疯了,求我救他出去,他甚至对我说他有可能会死。我按着地址找到了那间别墅,可是屋子外头的戒备非常森严,我完全没有办法进去。就在当天的傍晚,我亲耳听见别墅里响起了几声刺耳的枪鸣。第二天,秦家就公布了Alex的死讯——为什么秦家不肯公布Alex的死因,为什么没有人见过Alex的遗体。难道你们没一个人不觉得可疑么?我可以肯定的告诉大家,谋杀Alex凶手正是他的亲生母亲年兮月!而这件事恐怕连Alex的亲生父亲秦泊人也逃不脱干系!”
Vivian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落下之后,在场的记者们无不感到既兴奋又恐惧,兴奋的是,这简直就是百年一遇的惊天猛料。恐惧的是,那个正朝众人姗姗走来的女人——精致的烟熏妆,一袭曳地的黑色长裙,手里拿着Prada的晚礼包,外表看上去最多不超过三十岁。她就是年兮月,年氏帝国曾经的专制者,某权威亚洲排行榜金融风云人物前十中唯一的女性。
年兮月走到Vivian身前,像亲密无间的姐妹一样温柔而友善的按住她的肩膀。她微笑环顾众人一圈,现场瞬间鸦雀无声,好像凭空忽然射出无数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勒紧在每一个人的脖子上。
“宝贝儿,我想你是忧伤过度了,所以才会在这里胡言乱语。你真的非常需要休息。”年兮月的声音听起来甜美而动人,音量不大,但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各位媒体朋友舟车劳顿也累了吧,大家现在可以好好去休息了。”
年兮月下了逐客令,告别式当天谢绝所有媒体采访。让人失望的是,这件事也没有了后续,只是成为了江城人民偶尔茶余饭后用来消遣的话题。
以薇薇安现在的角度眺望下去,清晨的江滩是如此的美丽,明媚的阳光为一幢幢闪耀着金属般锋利光泽的高楼广厦镶上一层金边,栩栩生辉,显得格外高贵非凡。她昨晚住在帝苑酒店,秦氏名下最知名的财产之一。
“最接近天堂的地方”这句话拿来形容香格里拉,是比喻。如果拿来形容帝苑酒店则是赤裸裸的写实。在Google上以“帝苑酒店”为关键词搜索,第一个出现的结果往往是把它拿来与迪拜的帆船酒店进行比较──究竟,谁更加奢靡?
当然,与它高度相媲美的还有这座酒店的消费档次,尽快一夜的住宿费几乎耗去了薇薇安半个月的工资,但她并不感到心疼。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完成。薇薇安的手边放着一份医院的检查报告,上面填写的结果是胃癌晚期。她最多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祸不单行,薇薇安的父母在她收到报告的同一天遭遇车祸,双双身亡。一夜之间,薇薇安不仅身患绝症,还成为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所谓生无所恋,大概就是如此吧。薇薇安想在大限将至之前做一点什么事,至少留下一点什么。她在酒店房间的窗外挂上订制的鲜红横幅,上面写着这么一行话:“请秦家公布秦羽寒的死因,我们需要真相。”
薇薇安想用最后这一点苟延残喘的生命,尽可能的去唤起人们对秦羽寒疑点重重死亡事件的关注,这是她目前唯一能为她心爱的人所做的。
薇薇安搭上电梯,来到天台。她攀过酒防护栏杆,遥望着底下仿佛模型玩具一样的城市,大脑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再过三分钟,警察应该就会赶到。自此之前,微微安利用工作的人脉,通知了媒体圈的所有朋友。该准备已经准备妥善。她现在需要做的只是纵身一跃——
可能薇薇安的飞蛾扑火到头来换回的只是一把粉身碎骨的灰烬,但变成灰烬也没关系的。只要对她来说有意义,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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