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醒了?”素白的手托着一只青瓷盏,一双蝴蝶落花鞋映入眼帘,步入屋内的女子面容清秀,声音温软。
竟是秋娘!
放下药盏,秋娘盈盈行了个礼:“见过郡主。”
“夫人不必多礼,”纪晗撑着床沿起身,勉力俯身回礼,“纪晗多谢夫人相救。”
还是用了从前给自己起的名字,毕竟于情于理,郡主这个称呼现在都不再合适。
秋娘闻言只微微一愣,便了然道:“好,那我便唤你姑娘吧。我只是一介民妇,当不得这声夫人,姑娘若是不弃,便唤我秋娘吧。”
“我……”纪晗斟酌着言辞。
还未等她开口,秋娘已含笑道:“我知道姑娘有很多疑问,放心,我会慢慢说与姑娘听。”
她将纪晗扶起靠在床头,递上药盏,随后眸光投向窗外,缓缓说出那一段往事。
原来秋娘确实是黄河水患的难民,当初全家一同逃难,打算到京都投奔亲戚。
但未曾想,父母的身体经不住长途跋涉,还未到京都便先后病逝了。
等到了京都时,逃难的一家便只剩下她一个。
她千方百计打听到亲戚的住所,却发现人早已搬离。
可想而知,一个弱女子在举目无亲的京都,如何能有活路?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她走投无路时,又遇到一群游手好闲的混混,当街便想要侮辱于她。
那时,她拔下头上的发簪,以性命恐吓他们。
那群混混被她的气势镇住了,犹豫了,却架不住总有那么一个胆大的,一步步朝她逼近。
眼看已别无他法,秋娘咬了咬牙,便想大不了就是一死,举起发簪就要往脖子刺,却忽然听到一声“住手”。
原来正巧遇到了刚下朝的素王。
素王命守卫将那些混混尽数捉到官府,说定要严惩不贷,然后亲自扶起了她。
秋娘感念素王救命之恩,便想着要以身相许。
素王却笑了,说府中有王妃一人足矣。
还说,姑娘之刚烈勇敢让人倾佩,为奴为婢或为人侍妾,岂不可惜?只让她今后好好生活,若有困难尽可来王府求助。
秋娘当时却是一心只想要带着父母的骨灰魂归故里,入土为安。
但因着这件事,她改变主意了,她打算在京都站稳脚跟。
又两年,她的积蓄刚刚好够买下青衣巷的一间小屋子。
拿到地契那日,她便去了素王府。
“当时我和王爷说,秋娘虽是女子,却也读过几本书,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王爷大恩,秋娘无以为报。今后秋娘便守着这宅子,将来王爷若有所求,无论何事,无论何人只要以约定之暗号叩门,秋娘必全力以赴。若是王爷一日未来,秋娘便一日守着!”
“我爹……当时一定没有放在心上吧?”纪晗的声音不觉有些颤抖。
“是啊,别说王爷了,连我自己现在想来都觉得好笑,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我呢,是一介普通女子,他又怎么会需要我的帮助?”
秋娘轻轻地笑了:“可这一等啊,我就等了十年。”
她回忆着往事,声音如春风般柔软:“我还想啊,别说十年,二十年,哪怕素王府真的没了,我都会等下去,就这么等一辈子,也许哪天就能帮上忙了呢?”
秋娘转头看着纪晗:“可是,我终究是等来了郡主你,也算不枉……哎呀,郡主你做什么!”
她话没说完,因为纪晗忽然起身了,秋娘又惊又急,赶忙去扶。
纪晗却避过了。
她撑着床沿下了床,一步一步,走得慢而坚决。
随后正对着秋娘,缓缓屈膝跪地。
双手交叠举至眉间,伏地磕头,停留片刻后方直起上身,双手依旧齐眉。
标准的稽首礼,纪晗拜得庄重肃穆,一丝不苟。
稽首,九拜之中最为隆重之礼,从来只拜天、地、君、亲、师。
纪晗却觉得,秋娘当得这一拜。
世人多如韩遇,明哲保身,见风使舵。
但却也有秋娘,一介女子,却承一诺,守一生,只因落难时的滴水之恩。
行完礼,纪晗想起身,却发现高估了自己身体的恢复能力,脚一软就要往下倒。
秋娘急了,就怕她摔着,赶紧去扶:“郡主,我如何能当得你这一拜?!”
“秋姑姑,我已不是郡主了,你便喊我一声晗儿吧,”纪晗搀着她的手问道,“只是姑姑怎会知道我的身份呢?”
“姑娘,我还是喊你姑娘吧。”秋娘又将她扶回床上:“至于我为何会知道姑娘的身份……是因为一个月前有人找到了我。”
秋娘皱着眉回想:“那天晚上也有人同姑娘一样叩门。当时我便以为是王爷派人来让我做些什么的。但开门后,却是一个黑衣人,他问了句,当年之诺,如今可还应约?我觉得奇怪,便让他有事但说无妨。结果他只说若是近日有人前来,那么必是王爷的女儿。”
秋娘抿了口茶接着道:“直到半个多月前,我得知素王府出事的时候,便不再出门,生怕错过了什么,没想到真的等到了姑娘你。”
纪晗听着,垂眸思索起来。
前世,她就觉得素王府的事有蹊跷,也曾求韩遇去查,只是韩遇敷衍她,并没有什么进展。
这一世看来,更是如此。
秋娘说,父王是一个月前派人找她的。
也是差不多那个时候,父王告诉她,如果将来遇到走投无路的情况,便到青衣巷倒数第二户人家,以暗号敲门,或有一线生机。
前世她根本没当回事,只觉得有父王娘亲护着她,怎么会走投无路呢?
后来,她被软禁又被流放,这之间也根本没有机会用得上这个暗号。
照现在这么看来,难道是当时父王就知道王府会出事?
或者说,父王心中猜测王府可能会出事,但是没有料到会如此突然。甚至没料到就连她也没有一丝喘息时间,就被抓进了诏狱。
“姑娘,还有一事,本想等你伤好一些再说的。不过既然姑娘问起了,我便一道说了。”
秋娘小心翼翼地从床底暗格中拿出一个包袱:“这个东西许是王爷给你的,现在应当物归原主了。”
“什么?!”父王还竟留了东西给她?
“这也是那个黑衣人交给我的。”
秋娘面色严肃道:“说是如果郡主来了,务必将此物交与你。并再三警告我不可示与旁人,也不可透露半点风声。”
她之后说了什么,纪晗已听不进去了。
她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要费劲心力才能把心中翻腾的情绪给压制住。
“姑娘?”秋娘见她凝神不语,不住宽慰道,“你刚醒转,身体尚未恢复,不宜思虑过重,还是多休息休息。有什么事,也过两日再说吧。”
“好。”纪晗沉默片刻,应声闭目躺下。
在秋娘转身出门后,她再次睁开了眼,眸中满满都是惊异。
一股奇异的感觉以不可阻挡之势在她心头弥漫开来,久久挥之不去。
前世,同韩遇回府的决定让她错过了同在诏狱的洛渊,错过了秋娘,更错过了父王留给她的东西。
一步之差,步步皆错。
所以这才是命运让她重回六年前的缘故吗?
回到六年前,去走她该走的路么?
那父王留给她的会是什么呢?
纪晗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陈旧又朴素的包袱,神色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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