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多钟,芳华到达附属医院。//www.qΒ\\把车停好,向病理楼走去。却发现平时供学生上课出入的后门被锁上了。这种情况偶有发生,因为值班员为了省事,会关闭一些较少人走行的通道。
还好芳华这会儿没背大书包,否则背着它绕个大圈也累人啊!她就只带了本每次做读片记录、画图的笔记本,厚厚的病理书和参考书都是长期放在看片室的教室里了。
芳华绕了个大圈,来到供病人出入的病理楼正门。她发现一楼大厅重新装修了,除了给病人提供了一片等候报告时的休息区外,还在两侧过道上设置了科室介绍栏。平时都走后门,可没看到这边的变化。
专家介绍栏中排第一位的就是病理科主任梁光明。他可是中华医学会病理学分会的会长,算得上是国内排名第一的病理学专家了。正因为声望很高,他还兼任了本校的副校长一职。
怀着敬仰的心情匆匆浏览了一下展示栏,芳华就上楼了。病理楼的临床工作区和教学实验区是分开的,工作区全在四楼以下,四五楼是实验室,六楼则为教室和会议室,这样秩序井然,教学和临床工作就不会相互干扰了。
芳华走出六楼的电梯,却看见自己刚刚景仰的人物正站在电梯门口等着呢。他这会儿,可不像照片上那样穿西服打领带、衣冠楚楚、神采奕奕,而是衣着平凡普通。样子和公园里常见的那些进行晨练的退休老头儿也没多大的分别。
老头儿看到一个学生模样的人出来,似乎还愣了一下。
芳华忙微微一鞠躬:“梁主任好!”早听说这位专家不喜欢人叫他校长,他只看重自己病理科主任的头衔,还总想着要辞去副校长的职务,一心搞好病理科呢。
老头儿回应了一句“嗯,你好”,一边用手按住电梯外的楼层键,等着芳华走出来,一边微笑地询问道:“同学,这个时候,你来这里是……?”
芳华没想到照片上面相严肃的老头儿,生活中倒挺随和的,居然会和一个偶遇的普通学生打招呼。她忙走出来,身子一侧恭敬地用一手挡着电梯门,一边请老头儿进去一边说:“哦,我就是来这里看标本切片的。”
老头儿顿时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哦,你是医学院的吧?大三的?”同时摆摆手,意思是暂时不走了。
芳华对他一口说出自己的年级,一点没有感到奇怪:“对啊,我们医学院的病理课就是开在大二下学期和大三上学期的嘛。”
老头儿很关心地问:“那你都上了一半课程,对病理课有什么感受啊?”
芳华看老头这么随和的,也就放松起来,像以前给学生讲课那样,边说边比划起来:
“病理对临床太重要了。几乎所有疾病的诊断都是以病理依据作为‘金标准’,也就是最后的诊断。比如一个人身上长了个包块,那么我们可以通过查体、照x片、b超、ct这些检查找到它,看到它。但我们没办法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最后还是要把它取下来,做个病理切片,在显微镜下一看就知道它是什么病了。”
老头儿点点头:“嗯,说的不错,老师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吧?还有没有你自己的理解?”
芳华想了想,说:“其实,病理学更大的价值在于,它在疾病病因上的研究进展会对临床治疗水平的进步,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哦——,你说的是病因病理学了,再说的详细点呢?”
“嗯,就是治疗一种病,就应该先知道它发病的原因和具体的发病机制。比如是什么病原体侵入人体了,是什么器官受影响了,机体的免疫系统又做出了什么反应,等等,这些都搞清楚,才能制定好针锋相对的治疗方法。这才是所谓的治病要治本。如果连什么病因,发病机制都不清楚,就胡乱给药的话,最多只是治标了。”
芳华说得兴起:“比如现在最威胁人类健康的病就是癌症了。可是医学界长期以来对癌症的发病机制模棱两可,只能用手术加放化疗来治疗肿瘤,也就是治标了,所以很难控制肿瘤的复发和转移。但是现在,在美国微生物和病理学家的研究下,发现了癌基因致癌的理论,就好像是揭开了一层迷雾,让我们看到了另一条有希望的治疗肿瘤的道路,那就是基因治疗。当然,真的成功恐怕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至少还要等病理生理学家们再进一步研究清楚癌基因致癌的具体细节后了。”十几年后,人类虽然还没有彻底征服恶性肿瘤,但基因治疗毕竟是进入了临床试验阶段。
老头儿听了之后,微笑着说:“看你对病理学的这些理解,不像是老师在课堂上讲的啊?”
芳华自然是有过去的阅历打底,不过也有别的因素:“哦,我是美国小说家阿瑟?黑利的书迷,特别喜欢他的小说《最后诊断》,那本书说的就是一个病理科大夫误诊导致了病人死亡。我看了以后就对病理学特别有兴趣了。”
老头儿不由哈哈大笑:“我也是黑利的书迷啊!大概因为是搞病理的吧,我也特别喜欢这本书啊!”
“啊?您这么大的专家还看通俗小说啊?”芳华有点意外了。自己的前世就是资深小说迷,玩物丧志的代表。而印象中但凡是大专家大学者,无不是宵衣旰食、如痴如狂地钻研科学的人物。就是有点娱乐,那也是高雅的古典音乐、芭蕾歌剧,阳春白雪的玩意儿。他们也有看这种通俗小说的吗?
老头儿笑得很开心:“怎么不看呢?黑利的小说,什么《航空港》、《汽车城》、《烈药》、《钱商》、《晚间新闻》,我几乎都看过了。”
芳华不由暴露出小说迷的本性:“哎呀,我就看过三本。书店里很难找到他的书呢。”
老头儿说:“我都是在上海买的。呵呵!他的书都挺不错的。值得一读!”
共同的爱好一下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芳华觉得老头儿非常率真可爱,说话也不由得更放松了:“那您老人家能不能借我两本黑利的小说看看呢?”
说到借书。芳华向来是拉得下脸来的。只要被她看上的书,死皮赖脸也要借过来。当然,她的借品很好,绝对很快看完就给人还回去。看到书旧了脏了,还会给人包上书皮。因为她自己就是个爱书的人,当然会为别人考虑了。
老头儿笑着说:“行,我回家找出来,就带给你。嗯,你这个女娃娃挺有意思的!也挺聪明的,学习成绩一定不错吧?年级第几名啊?”
芳华提起来就有气:“两年了,都是总成绩屈居第二。哎,您是不知道我们年级那个第一名,学习起来真是太变态了。他那脑子就是复印机。您说,我再能背书,背得赢复印机吗?”
老头儿笑得很没风度地捂住了肚子:“呵呵!有意思!哎哟,笑得我肚子都疼了!哎,其实你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以后有没有兴趣来搞病理啊?我可以收你当我的研究生,不是挂名的哦!”
芳华一愣: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正砸在我头上啊!
老头儿作为no.1的学术大佬,这些年很少收研究生了。因为太忙,有好几个弟子都是挂名,让别人带的。既然他说收自己不是挂名,那就是亲传了,这可不得了!不就像武侠小说中的关门弟子了吗!哇。上面有老头儿罩着,下面有一群已经颇有建树的大师兄大师姐们撑腰,那我以后在病理界还不是横着走了!
嗨!想多了吧?芳华摇摇头,赶紧把自己从白日梦里拉回来。
她再定神看看面前这位微笑着等自己答复的可爱老头儿,不禁哀叹:呜呜,这么好相处的导师,到哪里去找啊!可惜,我心里已经有目标了啊!
芳华半真半假地说:“承蒙您老看重,学生不胜感激。只不过学生心里早就把考上时英杰院长的研究生,当做奋斗目标了。我和您老只能是相见恨晚了!如果我早遇到您,可能就追随您了!”
老头儿倒也没有生气:“呵呵!别说的那么好听了!我知道。你们医学院的刚毕业出来,当然是更想当大夫了,不想搞基础。这很正常!不过,时院长可是搞的脑外科啊,不要说不好考,一般来说脑外也不招女生的啊!”
芳华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想是因为没有女生报名,才没招过吧!当然,我可能也是有点不自量力了,时院长的研究生的确是竞争激烈。不过我一来是很敬佩时院长的医术和人品,二来是对脑外科真的特别感兴趣。人的大脑太玄妙了,意识和灵魂这些难解之谜都对我有很大的吸引力!”
老头儿关切地说:“有兴趣固然是好事,可是脑外科是非常辛苦的啊,晚上急诊多,每个病人的病情都是危重的,医生的压力很大啊!你一个小姑娘,能受得了吗?”
芳华抱紧了手中的笔记本,似乎要从这个动作中吸取力量:“只要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我就不会放弃的!”
老头儿点点头:“好样的!”然后走进开了半天的电梯门,按了下楼后,冲芳华摆了摆手:“再见,林芳华同学!过两天我把书带给你啊!”
芳华也摆手告别:“谢谢主任!主任再见!”然后等电梯门关上后才想起,这老头儿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不过她低头看见手上写着名字的笔记本,也就释然了。不愧是病理科主任,很会抓细节啊!
能认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专家,芳华心情很好,哼着小调走进楼道尽头的看片室。推门进去,却见嘉辉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地眺望着远方。大概是看显微镜看累了,正在休息吧!
芳华把东西先放下,一边坐下一边说:“喂,知道我刚才在电梯门口碰见谁了吗?”
嘉辉回过神,转头走过来:“谁啊?”
“病理科主任,副校长梁光明啊!”
嘉辉笑了:“那也没什么啊!我还经常在电梯里碰到他呢!”
芳华边准备显微镜,边说:“那怎么一样呢?我可是跟他说了好半天话,他还说要收我当研究生呢!”其实,芳华心里多少还是点小得意的。
嘉辉眼睛一亮,有点激动地问:“真的?!他居然会说收你当研究生?”
芳华也绷不住了:“哈哈。是啊!还是当亲传弟子呢!”笑了两声,她又正色地说:“可是,我谢绝了!”
嘉辉愣了:“啊?!你怎么想的?多好的机会啊?”
“哎!虽然我也喜欢病理学,但是我对外科更有兴趣啊!鱼和熊掌,只能选一个啦!”
嘉辉坐下来,沉默了。
芳华想了想,又说:“哎,我唯一可惜的是这老头儿人太好了,不能当他的学生真是遗憾!从没见过这么没架子的专家呢!不像有的人,没有什么本事吧,架子倒是摆得挺大、牛皮吹得挺响的,动不动就把我毕业于哪个名校,写过几篇论文,出过几本书,评上什么名人名医的挂在嘴边。”她这是有感于过去工作单位的某些“教授”的做派而发的。
她接着说:“再看看人家老头儿,都是国内的no.1了,那么大学问的人,还能和我一个没毕业的在校生聊得起劲,听我发表了半天谬论。哎!可见,真正有本事的人,都是虚怀若谷的!他还说要借书给我看呢!”
嘉辉本来是微笑着听着她唠叨,听到这不由奇怪地问:“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会借书给你?什么书啊?”他心里想:是什么病理专业书呢?
芳华得意地说:“阿瑟?黑利的小说!想不到吧?那么大的专家,还爱看小说!”
嘉辉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不由笑了:“这也不奇怪!”
芳华已经把眼睛凑到显微镜目镜上,开始看片了:“哎,啥时候我也能成为一个大专家呢!”然后就不再说话,专心看片了。
嘉辉却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几次看了看芳华,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见到芳华专注的样子,又忍住了。最终,直到他们看完片子回宿舍时,他还是什么话都没和芳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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