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初曦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宫中的中秋宴,也给别苑的下人发了过节的赏银放了假,在自己的院子里做了流水宴,摆了时令的水果、点心和沈烟轻做的月饼,和沈烟轻、元祐几人在一起过节。
别苑里处处彩灯高挂,亮如白昼,桂花开的正好,香气浓郁,笼罩了整个院子。
院外有欢声笑语穿过重重宫墙,丝丝缕缕的飘进来,笑意融融,一派祥和安逸之景。
今夜天公作美,圆月如盘,皎洁的挂在树梢,清辉淡淡下,落英缤纷。
众人在树下团团围坐,桂花酒浓,还未人口,香气已醉人。
此时墨亥双手各提着一坛酒进了院子,远远的看到墨巳坐在廊下,一身黑色紧身锦衣包裹着他修长的身体,椅柱而坐,朦胧的灯影下,浑身散发着与周围静谧的气氛相违和的冰冷气息。
墨亥走过去,拍了拍酒坛,“墨老大,去喝酒!”
墨巳丹凤眼冷冷一瞥远处坐在那抹淡影身边的少年,闭上眼睛,
“不去!”
墨亥耸了耸肩,知道墨巳不喜热闹,便也不再劝,刚要抬脚走人,突然身后传来淡漠的一声,“酒放下!”
“不给!”墨亥立刻将两坛酒抱在怀里,扬着俊秀的脸道,“这是千里迢迢从玉溪送过来,特意给侍郎大人的酒。”
墨巳冷冷瞥他一眼,长臂一挥,地上枯叶无风自动,昏暗的灯影下,幻影一闪,墨亥怀中便还剩一坛酒。
“砰!”
墨巳将酒坛拍开,一股浓郁的酒香下,声音淡淡的响起,“主上不许侍郎大人多喝,一坛足矣!”
墨亥睁大了眼睛,无奈的看着清亮的酒水倒入他口中,愤愤的向着灯火阑珊处走去。
墨亥带的酒是玉溪孔将军给初曦特地捎过来的玉碎,初曦一直想着这个味道,拍开盖子深深的吸了一口,赞道,“佳节岂能无酒,孔将军甚知我心!”
一边说着,然后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碗。
霎时,酒香四溢,扑鼻而来。
元祐清秀的脸上一直挂着浅笑,犹记得他第一次在伯父家里过中秋,那时的他还是个孩童,并不知道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看到大家在一起高兴的吃月饼他也跑过去,却被三堂哥一把推在地上,不屑的看着他道,“这是我们一家人过节,你来做什么?”
当时伯父和大夫人都在,只淡笑的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
他方明白,原来自己是个外人。
从那之后,他再没有过过中秋节。
他看了看兴致高昂的少女,似下了莫大决心似的端起酒盏放到唇边,闭上眼睛,一副大气凛然、慷慨赴死的表情,突然头上树枝一阵剧烈的晃动,刹那间,落花如雨,簌簌而落,落了少年满身,片片如烟凝脂,衬的少年越发俊雅。
众人惊愕的抬头,竟是白狐坐在头顶的树枝上,奋力的摇着花枝。
元祐忙起身,拂落头上、肩膀的落花,温和笑道,“花落发上,我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初曦瞪着树上越发起劲的白狐,怒道,“肥兔子,你给我下来!”
白狐大眼睛滴溜溜的瞅着她,一副无辜状。
白狐虽调皮但从不会戏弄人,初曦知道它这是怪元祐占了二丫的院子,不由得心中好笑,勾手道。“下来,小爷说最后一遍!”
白狐乖巧的看着初曦,然后身体使劲往下一颤,又是一阵花雨纷纷而下。
初曦顿时瞪大了眼睛,腾空跃起,身如轻燕,旋身落在树梢上,一把向着白狐抓去。
白狐哪里轻易肯让她抓到,白影一闪,已在三丈之外。
自从初曦初次在天洹城的柴房遇到白狐也已经一年,这一年白狐体型增加了不少,当然,是横向纵向一起平衡发展,身体肥的像一只巨大的兔子,却越发的灵活敏捷,如今即便是练武的人也轻易不能碰到它分毫。
然而白狐动作快,身后初曦更快,淡青色的的衣袍被夜风拂起,如秋雨烟雾,在树梢间稍纵即逝,刹那间,一白一青两道身影在月色花灯之间追逐起来。
元祐看着那道浅淡的身影目光越发温柔,沈烟轻重新给他倒了酒,“元公子不必管他们,请慢用!”
元祐回眸,轻轻一笑,“初、初曦平时也是如此?”
他并不知道初曦的张姓是随着张崖来的,初曦让他如此喊,他觉得有些过于亲昵,然而喊的时候心底却有一抹莫名的欢喜,让他不由得有些拘谨。
李南泠捻了一块桂花糕小心的放在嘴里,坐在淡淡灯影下,面含浅笑,娇媚如月,柔声道,“现在已经收敛多了,若是看到之前的曦儿,恐怕你会更吃惊!”
元祐低头一笑,清澈的眉目间有淡淡的温柔,低声自语道,“真希望,一早便认识。”说罢神思有些恍惚的端着酒盏浅啜一口,酒味顺着喉咙而上,从未喝过酒的少年顿时被呛的面脸通红,掩唇剧烈的咳嗽起来。
逗的李南泠几人咯咯嬉笑不止。
此时突然一行宫人自侧门走了进来,手里抬着几个箱子,打开来,里面竟都是烟花。
初曦正跳到树上抓住白狐的尾巴,闻声回身,白狐趁机立刻一蹿,又往上跃去,初曦眉头一皱,方要起身去追,突然头顶上的白狐身子一颤,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正中初曦下怀。
初曦倏然回头,便见宫玄一身玄色金线绣暗纹锦衣站在暗红色的灯影下,面容俊美,身姿高华,唇含浅笑的望着她。
“参见太子殿下!”
众人纷纷起身请安。
宫玄眸光在垂首躬身、气质清澈的少年身上一顿,随即滑开,落在远处少女身上,悠声道,“别闹了,过来。”
初曦抱着白狐纵身飞跃而来,身若清云流水,刹那间便到了宫玄身前,笑容妍妍,如月华破云而出,清辉乍泄,“你来了?今日不是有宫宴,你怎的有空过来?”
宫玄抬手将她飞奔下鬓角的散乱下来的发丝理到耳后,缓声道,“张大人能逃,本宫自然也能逃。”
元祐垂头站在树影下,看着太子和初曦两人之间的亲昵,面上微微有些错愕,在朝中几个月,关于太子和初曦的传闻自然也听了不少,但之前他来别苑从未见过太子殿下,今日这般的撞到,不知为何,胸口突然闷闷的的有些疼,方才过节的喜悦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身后众人瞧着,初曦也有些不自在,看到几大箱的烟花,顿时转移话题的道,“太子殿下好重的厚礼!”
这个时候烟花还是稀贵奢侈的东西,平民百姓即便有钱也很少去买,过年过节,也唯有衙门或者富户会放一些,通常引的半城人去观看。
初曦挑了几个出来扔给墨亥,“墨亥来放!”
墨亥欣然应了,取出火折子,将摆在地上的烟花一一点燃,只听“嗤嗤”的声响,烟花连接蹿上天空,猛然爆开,霎时间夜幕上绽开朵朵银花,五彩缤纷,光彩夺目,照亮了别苑整座上空。
李南泠目中满是兴奋和期待,拉着沈烟轻手臂一顿摇晃,“烟轻你看、好漂亮!”
连一向性子清冷的沈烟轻也忍不住目中放出异样的光彩,仰头看着漫天烟火。
宫玄牵了初曦的手,往幽静的地方走,“陪我走走吧!”
初曦点了点头,抬手将抱在怀里的白狐向元祐扔了过去,狡黠一笑,“把它交给你了,随便你处置!”
白狐扑在元祐身上,元祐顿时吓了一跳,猛然向后退去,不妨石凳便在身后,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白狐跟着他倒下去,两只前爪按在元祐的胸前,嘴正好亲在他的唇上。
世界静了三秒!
然后不知是谁噗嗤一声先笑出来,紧随其后,众人大笑不止。
元祐满脸涨红,狼狈的翻身爬起来,用袖子使劲擦着嘴。
而白狐则满脸悲愤,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噌的一下蹿上高树,回头颇为受伤的看了看抱着肚子正笑的前仰后合的初曦,愤怒的纵身而去。
月光清淡,秋夜如水
初曦抱膝坐在屋顶上,远处是大片的琉璃灯火,院子中众人欢声笑语,欢快的放着烟花,绚丽的烟火一朵朵在头顶上绽放,璀璨炫目。
宫玄看着少女绝美的侧颜,目中有柔和的光芒,自身后抱住少女,轻轻含住她娇嫩白皙的耳珠,声音悦耳低沉的道,“本宫希望,以后每年初曦都能在此陪本宫看烟花。”
初曦被他噬咬的发痒,躲了躲,声音不稳的道,“为什么不是你陪本大人?”
宫玄轻笑一声,紧紧抱着她,扬起唇角道,“好,是本宫陪张大人。”
初曦靠在他肩膀上,看着院子里放烟花嬉笑的众人,突然转身道,“我让元祐搬进了东苑,事情有些突然,提前没有和你说。”
“此人才高气傲,用的得当,必成大器,但他幼年遭遇家变,后十年寄人篱下,心智也非常人能比,初曦与他结交务必留三分防备!”宫玄声音淡淡,话音一顿,贴着她的额角低声道,“更不可与他过分亲近,若是碍了本宫的眼,本宫会直接将他踢出殷都去!”
初曦一手托腮,侧头挑眉看着他,“你这飞醋是不是的莫名其妙了点?”
宫玄抬眸轻笑一声,“初曦记住本宫的话就是了!”
初曦默了一瞬,点头,“好,我听你的便是!”
月上柳梢,夜渐浓,众人的兴致却丝毫不减,院子里,一坛酒被四个不会喝酒的人分了,傻笑的傻笑,话多的已经开始手舞足蹈。
沈烟轻和李南泠背靠背依在一起,脸颊均被酒气灼的酡红,看着墨亥讲江湖中的趣闻和险事,元祐更是听的一愣一愣的,似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不经意的抬眸,便看到远处廊下那人清冷的眸光望过来,与她对视一眼,随即滑开,举起酒坛,仰头便饮。
沈烟轻忙转过头去,酒醒了几分,笑容更淡,继续听本来腼腆寡言的墨亥醉酒后说的天花乱坠。
远处,夜风微拂,枯黄的落叶打着旋落入平静的湖水中,涟漪顿起,圈圈漾开,久久不能平静。
中元节过后连着下了两场雨,一场秋雨一场凉,风渐冷,荷花湖中的荷叶一层层衰败下下,第二场雨后,已是满池狼藉。木廊旁的合欢花同叶子一同凋零,下人刚扫过去,秋风一扫,身后又落了一层。
秋,总是不知不觉下,已经深了。
然而晴天以后,空气清新,秋高气爽,又令人心旷神怡。
秋殇的气氛也冲淡了不少。
就在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的时候,一队人马进了殷都,向着内城缓缓驶去。
一行人都是异族打扮,皆生的人高马大,四肢发达,最前方骑在马上的人身量颇高,满脸络腮胡,头上扎着彩色头巾,额上坠着奇怪形状的饰品,对着沿街上清秀的女子一路挤眉挑逗。
此时宫中正乾殿还未散朝,内监来报,北漠一十三族中瓦固族族长在宫外等候,求见乾元帝。
瓦固族一行人一进城门便有守卫报了到了宫里,所以乾元帝并没有多意外,雍容的身姿高高的坐在龙椅上,阖上手中的奏折才不急不缓的道,“宣瓦固族族长进宫!”
“圣上有旨,宣瓦固族族长入殿觐见!”
“宣瓦固族族长入殿觐见!”
……
尖细的声音在宫中响起,一道道传下去,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瓦固族族长才带着四个随从,大步进了大殿。
按照大夏的礼仪性了三拜九叩的大礼,瓦固族族长才起身,“瓦固族族长赤拉参见圣上陛下!”
说罢,一拍手,殿外着随从衣饰的十多人抬着几个大木箱子进了大殿,打开后里面均是上等的皮裘和珍贵的玛瑙珍珠等物。
满朝文武好奇的打量这位族长,只见他穿着奇怪,双目狭长深邃,鼻梁高挺,满脸的胡茬,动作虽恭敬有礼,双目却满是桀骜不驯。
众臣目中满是疑惑,中秋刚过,此时也非重大节庆,赤拉为何此时千里迢迢带重礼进京?
乾元帝目光在那些木箱内淡淡一扫,笑的雍容,“赤拉族长突然带重礼进京何意?”
赤拉手搭在肩膀上行了一礼,才缓缓开口说明来意。
他口音极重,初曦听的不是很清楚,旁边江正解释后,才明白这位族长到底是为何而来。
漠北一十三族野蛮不逊,互想看不顺眼,土地、牛羊、女人,都是争夺的对象,一言不合便开打,之前打了几百年,分分合合,百姓被赶来赶去,穷困潦倒,饿死的人不计其数,那些人饿急了便来子滋扰大夏北部边城的百姓,烧杀抢夺,无恶不作,每每派兵过去,那些人便一哄而散,朝廷不胜其扰。
这种情况持续了数百年,历朝历代花在上面的精力和钱财都无法估量,百姓更是哀声怨道,直到乾元帝登基。
乾元帝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带兵扫平了一十三族,打了足足一年,统一了漠北。
当时和乾元帝一同领兵的人便是成国侯。
至今驻守在漠北的三十万兵马依旧掌握在成国侯手中。
漠北统一后也并不太平,各族中闹事不断,十分让大夏朝廷头疼,后来还是宫玄改革了漠北的兵制,一直蠢蠢欲动的漠北才稳定下来,并开始开荒种田,渐渐脱离之前单一的游牧方式,百姓也得以休养生息。
十三部落实行大夏的州府制,并选出一名州长,由这名州长和朝中派去的官员一同管理。
十年过去,这些部落一直都很稳定,渐渐壮大,每年按时向大夏缴纳贡银,相安无事。
太平了这些年,瓦固族终于又开始蠢蠢欲动。
瓦固族不是十三族中最大的部落,却是最富有的部落,其占着多雅河上游,土地肥沃,牧草丰富,牛羊肥壮,而且它的境内还有一座矿山,盛产铁矿,之前漠北十三部落的的铁器均要在瓦固族总购买,直到归属大夏后,十三部落其他的族的铁器才不那么紧张。
因为瓦固族几乎是十三族中最强大的部落,它的土地向来是其他部落争夺的对象,虽然富有,却战乱不断,好容易消停十几年,瓦固族觉得自己羽翼已满,向乾元帝申请,脱离十三部落的统一掌控,分离出去,独立成国。
它当然也料到大夏不会同意,于是开出了极为诱人的条件,就是每年向大夏缴纳的贡银翻十倍,也就是说它一个部落的贡银就可以和整个漠北十三族相等。
赤拉说完,琥珀色的眼睛炯炯的看着乾元帝,神情胸有成竹,势在必行,似觉得大夏一定会同意,而且看那气势,大夏若是不同意,他们也不会就善罢甘休。
而大夏却陷入两难境地,若是同意了赤拉的请求,其他十二个部落若是效仿,漠北毕竟再次大乱;若是不同意,只怕赤拉会鼓动其他部落一起反叛闹事,到时,亦是头疼之事。
殿中之人均晓得其中利害,一时都陷入沉思,无人敢擅自发言,大殿之中一片静默。
乾元帝思忖一瞬,淡声笑道,“此事太过突然,朕需要和其他臣子商议后再给赤拉族长回复,赤拉族长远路而来,必然已经劳累,暂时在驿馆中住下,待朕决议后,再答复族长。”
赤拉似也不急,躬身道,“下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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