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苗寨。
老苗王已经日显见老了,苗寨的事务,已经大多数交给了孙女云水打理,可是今天,苗人们竟惊诧的发现,他们敬爱的老苗王,和平常不会露面的三司,竟然一早就到了苗寨官道的路口,像是在等候什么人的到来。
众人窃窃私语,不知道能惊动老苗王出面的,究竟是什么贵客,就连当今权倾天下的西梁王,当年来巴蜀的时候也是好不容易才能见到老苗王一面的,如今究竟是谁有天大的面子,要劳动已经处于半归隐的老苗王出迎呢?
“来了。”一向处变不惊的司空轻轻说道,远远望去,只见一阵烟尘在官道上疾驰,然后才听见密如击鼓的马蹄声,一匹浑身雪白,胜似龙马的俊骐踏尘而来,转瞬就到了众人的身前。
老苗王作势就要跪拜下去,马上的少年武将却连忙伸手虚扶,快声说道:“西梁王有令,大苗王和三司免跪接旨!”然后展开一卷黄绸大声宣读:“此密旨,由大苗王与三司陪同,与宣旨之人在天梯边上宣读!”
虽然有点愕然,但大苗王还是在云水的搀扶下恭声说道:“老臣接旨!”然后示意云水过去接过圣旨,果然开章和少年武将所读的一般无二,而后面的内容却被一个蜡制的朱红大印封住。
云水代替大苗王上前问道:“不知道钦差大人是想吃过午饭休憩一下再去还是……”
马上的小将挥手止住云水的话语:“本钦差现在就去!”
大苗王没有作声,和三司做了几个手势,然后四人转头就走。
少年武将跃下马来,像恋人般轻轻地抚着白马的脸庞:“月光,我先去做事了,你自己去玩吧。”
白马仿佛听懂了他的话语,咴咴轻嘶一声,自己走去林边找嫩草吃了。
通往天梯的道路还是那么的险峻,但大苗王还是在没有任何人的搀扶下带头爬了上去,三司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就仿佛是他的影子。对了,当年背叛身亡的三司之一,已经由族中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老补上了。
终于踏足到了那终年被云雾缠绕,苗寨中神秘莫测的天梯一头,老苗王缓声说道:“到了,请钦差大人宣旨吧。”
少年武将的眼睛已经湿润了,姐姐,为了我,为了萧大哥,你究竟吃了多少的苦头呀。他没有避嫌地拭去眼角的泪水,掏出怀中的圣旨,大声读道:“圣旨下,本王萧布衣,有话对婉儿姑娘讲,有请圣女现身一见!”
声音回旋在山间,一道道回音就像是来回飞荡的孤鸿,在众人的耳边回荡。
朦胧中,对面的山崖还是烟雾弥漫,没有任何回应。
少年武将再次大声讲圣旨宣读一遍,但是除了山间的回音,还是没有任何的回应。
“大苗王!”少年武将忽然将圣旨卷起,单膝跪地对着大苗王拱手说道:“我要过、天、梯!”
“孩子,你这是何必呢。”大苗王轻叹一声,“如果圣女不想见你,就算是你千难万难的过去了,但在你们之间,还是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天梯在阻隔着,何必呢?”
“我不管!”少年武将忽然失态地大呼一声,掉转身子对着山崖那边大声叫道:“姐姐,是我呀,我是你的小弟,从小相依为命的小弟呀,难道你就这么忍心不出来见我一面吗?姐姐!”
原来这个少年钦差,正是当年那个船娘婉儿的弟弟,如今贵为一方封疆大吏的朝廷重臣,杨念浦。
“钦差大人,”大苗王不得不出声警示,“自古以来,过天梯者十之八九会有殒身之险,你要三思。老夫今年七十有余了,亲眼看见从天梯上损失的少年俊才就不下数十人,而能过去的不过只有三人而已,你要三思而后行呀。”
“我不管!”这时候的少年钦差就像是一个闹别扭的孩子,“即使是葬身谷底,我也要过天梯!”说着他作势就要冲出崖边。
这时,一道无形的风力将他那猛冲的身形柔和地推了回来,对面山崖终于传来了一个幽幽的声音:“小弟,你这又是何必呢。能看到你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如今又能在萧大哥的身边为他分忧,姐姐看到你这个样子,已经很满足了。你走吧,别忘记娘的教导,用你的周身所学保一方的水土安宁……”
“姐姐!”小弟泪如泉涌,屈膝跪在了崖边,“你就那么绝情,连出来见我一面的机会都不给我吗,你可知道,自从你离开之后,我每个夜晚都会在被窝里偷偷哭泣,在我的心中,你比娘还重要……姐……呜呜呜……”
可是除了风声,对面山崖再也没有任何声息了。
婉儿单手抚胸,一缕血丝从嘴边流出,心中悲叹一声:“小弟,姐姐非不愿,是不能矣……”
一股柔和的力量从婉儿的背后涌入,将她因七情蛊发作而跌宕起伏的心血压制住,然后一把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如果你不想走你娘的旧路,就应该隔断尘缘。我知道,在你的心里,始终还有两个放不下的人,一个在对面山崖,另一个嘛……”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戴着面具的脸孔已经遥望东北方,那是东都的方向。
婉儿心底已经被埋藏地很深的那根弦,忽然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虽然身后的蒙面人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一股血气上涌,婉儿体内刚被压制下去的蛊毒忽的犹如沸水般在全身蔓延,喉咙一热,婉儿一口鲜血吐出,将山间野草染得血迹斑斑。
“哎,是我失言了。”蒙面人收回思绪,掏出一方锦帕为婉儿拭去嘴边的血痕,然后再度运功为婉儿压制蛊毒,可是此刻的婉儿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神情,只是呆呆地望着东北方的朗朗晴空,眼角泪如泉涌。
小弟始终还是没有渡过天梯,他知道姐姐的性子,外表柔弱,内心坚强,如果姐姐不愿意的话,即使是他穷毕生之力也没有用,依然见不到姐姐的一面,再次面对面地聆听姐姐的教导。
其实,他并不知道婉儿身上种了七情蛊,要断绝七情六欲方可以身救人。他这次也是临时接到了萧大哥的任命,对,是他心中永远值得信赖和崇拜的萧大哥,而不是那个在崇文殿上受百官膜拜的西梁王。
他日渐长大,从养马的太仆少卿做起,然后跟着魏征学习处理民生政事,再跟着学习守城进退等用兵方略,最后更有幸成了萧布衣扬名天下的黒甲精骑中的普通一员。先是士兵,然后什长,小队长,先锋,游击,再到现在的偏将,他参加过的战役,已经数以百计了,他手下的一千黒甲精骑,都心悦诚服地叫他一声:少将军!
本来他和李靖已经厉兵秣马准备扫平南方的匪患之后进攻北方蛮夷之地的,可是萧布衣忽然一纸莫名其妙的命令传来,这个昔日稳重的少年将军忽然疯了似的抿嘴一声尖啸,召来萧布衣赐予他的千里马月光,在众将领莫名其妙的眼光中呼啸而去,临行前只留下了一句话:“转告李将军,西梁王另有重任委托于我,请他全力周旋此处匪患,若念浦不死,必定会回来和他并肩作战!”
此刻,杨念浦跪在山崖边,手中捏着的,正是萧布衣给他的那张密令,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婉儿没死,在巴蜀天梯之上。
而紧接着,他就接到了西梁王任命他为钦差大臣,远赴巴蜀宣读密旨的任务。密旨的内容,在来之前他是一点都不知道的,不过一直以为已经不在人世的姐姐还活着,不管是千山万水,赴汤蹈火,他都要来见姐姐一面。在他的心中,父亲只是一个可怜虫,母亲则是一个为了爱情盲目牺牲的女人,只有姐姐,才是他这辈子最亲最亲的人。有什么东西,会比失而复得更令人感到兴奋呢,况且这还是他认为最最重要的人。
所以,没有丝毫的迟疑,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来了,日夜兼程的、马不停蹄地来到了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地方,这个他爹娘相知相爱,却又含恨分离的地方,这个他和姐姐从小相依为命,却又葬送了姐姐一生幸福的地方,巴蜀,苗寨。
在大苗王不胜唏嘘的解说下,小弟终于明白了姐姐为什么不能和自己见面了。那是因为,姐姐不能动情,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只要姐姐心底的情感起伏不定,那么就会损伤她的心脉,更有甚者,会像当年娘亲那样经脉寸断而死……
杨念浦没有再坚持过天梯,他只是对着对面山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抹去脸上的泪痕,挥袖转身离去。
大苗王轻叹一声,亦带着三司尾随而去。可是谁也没有留意到,看似老态龙钟的大苗王,在离去的瞬间,右手尾指轻挥,一线天蛊毒已经遍布天梯的那个入口。
待四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山崖后,一个身影从一处绝不可能藏人的山缝中一跃而出,站立到了天梯的入口,轻声微叹道:“姜,果然是越老越辣呀。”赫然竟是坐拥半壁江山的西梁王,萧、布、衣!
萧布衣凝眼望去,天梯还是一如既往的神秘莫测,艰难滑腻,稍不小心就有滑落深渊,粉身碎骨的下场,可是,他却不得不冒险过去一次,因为所有的谜团,都指向了天梯那头。不仅仅是婉儿,还有一个神秘人,也是隐藏在天梯的那头。
肖大鹏的神秘失踪,漂洋过海而最后遁迹百济小国,已经称帝和自己割据半壁江山对恃的李唐及它背后隐藏的李家道势力,还有就是据说是太平道里最神秘莫测的昆仑,一切的一切,想不到最后的线索都同时指向一个地方---天梯!
萧布衣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说老实话,他不想来这里,因为他是萧布衣,但是他又不得不来这里,也因为,他是萧布衣。
那个以前经常在他跟前低眉顺眼的柔顺船娘,如今已是受到万千苗人膜拜的圣女,而她心底的疼,萧布衣又怎么会不知道。虽然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但是萧布衣却知道,自己绝不会给这个苦命的女子带来快乐,哪怕是丝毫、片刻。庄子的解释,并不适用于婉儿的身上。
当初婉儿选择了牺牲自己成全萧布衣,使巴蜀百姓免遭战火的洗礼,不致于生灵涂炭,一方面,她是继承了义母的遗愿,用自己的一生守护巴蜀,另外一方面,何尝也不是挥剑斩情丝的一种做法。她知道,自己配不起萧大哥,更没有资格和他那几位国色天香的夫人争宠,与其咫尺天涯,不如终生陌路。
萧布衣知道,婉儿喜欢自己,自从那次深夜婉儿在他府邸旁边的雪地里等候,只为了送他几对自己亲手做的布鞋的时候,萧布衣就已经知道,这个善良的姑娘喜欢,甚至是爱上了自己。可是他也知道,自己身上已经背负不起再多的感情负累。那时候蒙陈雪已经快为自己生下长子守业了,而裴蓓更是随自己几番出生入死,情深意重,巧兮这个不擅言语的丫头也是早就芳心暗许,把自己的家族和一生都押在了他的身上,试问,他萧布衣已经尽享齐人之福了,还有偌大个江山等着他去打理,他又怎么能再辜负一位深情女子的情意呢。
有时候,放手也是爱的一种变现,婉儿应该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完整的幸福,那时候萧布衣如是想,可是事情几经波折,想不到,最后的结果,会是这个样子。
七情蛊的禁忌,是不能动情,这个萧布衣早就从大苗王那里知道的了,可是如今,为了江山社稷,他又不得不再次触动这个美丽女子的心弦,先是小弟,接着如果自己蓦然出现在她眼前的话,还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逼出那个幕后的神秘高手,弄清楚一切动荡江山的因素。
事到如今,萧布衣是不能放手也不可能放手了,他的成败与否,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荣辱,而是与东都百姓,千万在西梁军队庇护下的百姓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一荣俱荣的了。
没错,是西梁军。一想到这支由隋朝的军队里脱颖而出,由自己一手改组的军队,萧布衣心里就不由得感到一阵的自豪与满足感。这种荣耀,不是那种尸位素餐的大臣或是王宫侯爵可以拥有的,这是一种由自己亲手创造的可以把一切践踏在脚下的力量,就像是自己的左膀右臂一样,轻轻一挥已经能改写历史。
“或许,这是我欠你的最后一次了,以后就算是你让我用余生来补偿,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萧布衣对着空荡荡的山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借着微风向婉儿述说,然后一股平和的掌风推出,将老苗王布置在洞口的一线天蛊毒消弭于无形。
自从修习了虬髯客教导他练的易筋经之后,萧布衣已经知道,自己能够能人所不能,就像是刚才缩骨隐藏在那条常人无法隐身的山缝里一样,普通的毒物,自己也是不惧的。可是老苗王是谁,那可是苗疆十万大山里蛊术登峰造极的存在,而且他身边还有个精通医术的乐神医在,嗯,现在应该改口叫他司空了。
大苗王是肯定发现了自己的行踪的,但自己和圣女过往的一段瓜葛,大苗王也是知道的,他的出手,不过是告诉萧布衣,我已经尽力了,如果你能够破解我设下的禁制,那么你就去吧,我也已经尽到自己的责任了。
小心清除了老苗王设下的一线天,萧布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个纵身,朝着那道千百年来被苗疆各族誉为圣地的天梯上纵去。
天梯看似神秘,可是当萧布衣踏足天梯的那一刻,心中竟不禁泛起了这样一个荒诞绝伦的想法:这个天梯,绝不是天然之物,不会是当年的天公大王,太平道的创始人张角督建的吧?
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最开始的简体文字,还是那些屡试屡中的惊天预言,都显示出了张角的学识远远超出了那个时代的水平,自己一个平凡的练马师都能够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隋末叱咤风云的,那么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萧布衣的这个想法,是基于踏足天梯之后,他竟然感觉的足下的,非岩非石,竟有点像是自己原来那个时空的水泥!这怎么可能!
虽然经过了悠久的岁月,表面的一层已经剥落,而且狭窄的通道上已经长满青苔,但是令到萧布衣触目惊心的,是青苔下那一层貌似是混凝土的东西。
萧布衣蹲下身子,刚想伸手去摸摸那些天梯上的青苔,忽然一阵劲风迎面吹来,势头之猛,竟隐有席卷之势。可是萧布衣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拦道抢劫的马贼了,换句话来说,他已经是一个极品马贼,因为他已经抢到了泱泱大国的半壁江山,进则可自立为帝,退亦可为一方诸侯或富家翁,他对于生死,已经不像刚做马贼那时候那么的漠然了。
一个沉身吐气,萧布衣右掌击出,缠绕在天梯中的云雾也被他的劲力所牵引,一股脑地朝前冲去,使脚下的道路更显得清晰。可是那股冲着自己而来的劲力之大,出乎萧布衣的意料之外,以自己现在的身手,即使是对上了真符平居或是大哥虬髯客,萧布衣相信自己也是有一战之力的,可是这次自己的五成力度打出去,竟像是泥牛入海似的,根本不能阻止那股劲风扑面而来。
在这个根本无处躲避的天梯上,既然不能力敌,那就只有后退一途了。但是萧布衣不甘心,他单脚一撑,身体已经如大鹏展翅般拔地而起,半空中双**替互踢几下,竟然做到了像太空迈步的动作,一个鹞子翻身,萧布衣竟试图从半空中绕过那道劲风。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还是打不响,从他脚边席卷而过的那道劲风仿佛长了眼睛似的,随着他的跃高,竟然像被一道无形的手牵引着,一个倒旋向着萧布衣的后背袭去。同时萧布衣的正前方也是一声尖啸,一道黑影电射他的胸膛。
这正是应了一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了。本来萧布衣一开始就往后跳跃退出天梯的话,应该是可以全身而退的,可是他一再不知好歹地冒进,终于激怒了隐藏在暗处的高手,向他发出了致命的一击。
来到这个时空后,萧布衣已经遇到过不少生死存亡的关头了,短短的几年,遇险的次数已经比之前平淡无奇的二十多年加起来都要多。以前最大的威胁,不过是担心赛马的时候不小心堕马,或者也会被尾随的赛马踩上几脚,但那都是不足以致命的,一个不小心还能得到赛马会或是马主的巨额赔偿,弄个荣休的头衔。但是现在呢,先是草原上的突厥蛮人不讲情由地一阵箭雨洗礼,如果那时候不是虬髯客适时地出现吓退突厥兵,那么萧布衣说不定就成了一个最短暂的穿越者,可以回去后申请吉尼斯纪录了。接着出现的什么刘武周、历山飞、宇文化及、各大门阀、高门氏族,反王之王李密,大隋第一将张须陀,甚至是皇帝杨广,那个不是想把他除之而后快的,可是,多少艰险,都让他一一躲过去了,而想他死的人,都先他一步去阎罗殿报道了。
其实在争霸天下的时候,偶尔静下来,萧布衣也会在想,真的非要弄得一仗功成万骨枯吗,就不能用点平缓点的方法平稳过渡?可是,答案就是,不能。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年代,你不打人,就注定了会挨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永恒不变的进化原理。一开始是为了不受欺负,接着是为了保护自己身边的人,最后到争霸天下,一步步走来,仿佛都是身不由己似的,可是自己已经不能自拔了。
萧布衣临危不惧,吸气间右掌向下用力一击,身体再凭空升高两尺,然后身体以常人绝对意想不到的角度扭了几下,竟缩小了较少风的阻力,然后左掌前推,借力一个倒纵回到了山崖边,待站稳时,身体已经恢复了原貌。
破风声划破云雾电闪而至,萧布衣右手食中二指一夹,一朵带着露水的鲜红玫瑰已经屹然在手,那青涩的倒刺,卓显出这是一朵刚摘下来不久的鲜花。
萧布衣苦笑一声,对着云雾弥漫的天梯深处无奈地概叹一声:“为什么会是你,梦呓……”
一道人影渐渐从云雾中走出,由朦胧变清晰,正是当年卖胭脂水粉给萧布衣,让他去草原经商的那个烟花女子,梦呓。
“萧公子,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梦呓依然用当初在马邑的称呼,让终日被人恭维为西梁王的萧布衣感觉到了一丝故人的气息,听起来有点亲切。
昔日在马邑天香坊的时候,萧布衣和众兄弟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花魁梦蝶吸引住了,至于这位稍有姿色的梦呓,在萧布衣心中留下的印象,只不过是一个擅妒而争宠的青楼女子,因为,萧布衣的“清白之躯”,就差一点毁在了她的手里。而此刻看来,所有人都被她蒙骗过去了,能做到大隐隐于市的,岂是一般人。如果不是刚才萧布衣的一掌之功,将她那遮脸的白纱掀起了,萧布衣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位的烟花女子,竟然也和天梯有莫大的关系。
“为什么?”萧布衣目光炯炯地盯着这位此时此刻看似飘飘欲仙的女子,她的身上,已经再没有那胭脂水粉的红尘气息,宛如高洁脱俗的山间幽灵,神秘美艳不可方物。
“萧公子,你强览博闻,自然知道当年有十四人为竞夺圣女之位而过天梯吧?”梦呓梨涡浅笑,仿如和一位亲朋知己聊天般随意。
这个故事,萧布衣听大苗王提起过,而最后仅有一人成功过去,那就是小弟和婉儿的娘,也就是上一任的圣女。
“听说过,”萧布衣淡淡地回答道,“但是这和梦呓姑娘在这出现有什么关系呢?”
梦呓的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伤感,“我娘亲,就是当年十四人之一……”
“那……”萧布衣隐隐明白了一些,但是关键还是游离于脑海中,若隐若现,一时间难以把握。他只知道,除了上任圣女,其他十三人好像都是殒身深渊了。
梦呓仿佛沉醉了在回忆中,望着烟雾弥漫的山涧,喃喃自语地说道:“从小,娘就对我说,我们是上天拣选的一族,是荣耀的,只不过我不知道是荣耀还是诅咒,这个枷锁,已经束缚着我们家族几百年了……”
萧布衣试探着轻声询问:“梦呓姑娘所说的荣耀,可是守护天梯?”
“嗯,”梦呓转过身去,不让萧布衣看见自己眼角泛起的泪花,“我们的家族,世代相传着一条族规,那就是守护圣地。当然,族中出类拔萃的女子更可以去角逐圣女之位……”
“你娘亲当然就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女子!”萧布衣安慰似的接过话头。
“谢谢你。”梦呓背对着萧布衣裣衽一礼,“娘亲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女人,不但琴棋书画出众,悟性极高,一身武学修为更是我所不可望及的……但是,她还是死了,死于天梯之上……”
“梦呓姑娘,逝者已矣,请节哀。”到了这个份上,萧布衣也只能在言语上安慰一下这位似敌似友的神秘女子。
这次梦呓没有回礼,依旧喃喃自述:“娘临出发前,一再嘱咐于我,无论将来的结果如何,我一定要肩负起守护天梯第一关的重任,直到我也长眠于天梯之上后,自然会有人来接替我的位置……”
萧布衣的心中大讶,“梦呓姑娘,你是说,天梯上除了你,还有第二关第三关甚至更多的守护者?”
梦呓竖起三根手指,吐气若兰地呓语说:“不多,就三关。”
噢,卖糕的,萧布衣单手抚脑,这天梯本身就已经是一道天险,看第一关的梦呓已经是深不可测的了,那就这守护第二关第三关的,又岂会是易于之辈。
梦呓转过身来,看见萧布衣一脸苦恼的样子,不禁破涕为笑道:“萧公子,以你现在一身的修为,不会觉得奇怪吗,你就真的以为我的武功会远胜于你?”
“难道不是吗?”萧布衣抬头望去,入目的是一对水灵灵的双眼,巧笑盼兮,令人觉得心旷神怡。
“如果你一定要过天梯,就自己来体会吧,”梦呓轻笑一声,脆若银铃,一个纵身已经消失了在云雾之中。
“难道?”萧布衣恍然大悟,好像由始自终,自己都没看到过梦呓的出手。
天梯深处传来梦呓莺歌般的笑语:“萧公子,你很聪明,这是大自然之力,能从我这过去的,这十年来也只有一个大胡子而已……”
风水命理的说法,萧布衣是不信的,他只知道人定胜天。但是自然界确实是存在许多不能用常理解释的现象,譬如什么魔鬼三角的磁场断层,深海中突然浮现的古代文明,埃及金字塔的诅咒等等,受过现代教育的萧布衣都是知道的,所以对于梦呓的解释,他是深信不疑的。
天梯夹在两道险峰之中,由于受山势气流的影响,确实会形成一股旋风,就像是大海中的漩涡一般,其威力不是人力可以抵抗的。梦呓的家族千百年来守护在这里,想必是已经找到了对付或控制风速的方法,所以才能在旋风中出入自如,而自己这个初来咋到的“贵客”,只有望风而逃的命了。
梦呓的出言提醒,萧布衣已经感觉到,其实梦呓并不想和自己为难,但是职责所在,她又不得不和萧布衣一战,这其中的矛盾,连作为当事人的萧布衣都觉得烦恼。
梦呓肩上背负着的,是千百年来家族传承的使命,就像是一副沉重的枷锁,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天梯是她最敬重的娘亲的葬身之地,而她却不得不终身守护在这道吞噬了娘亲躯体和灵魂的天梯之上,睹物思人,可想而知她的内心是多么的痛苦。
本来两人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的人,一个是在东都呼风唤雨,高高在上受百官膜拜的西梁王,而另一个呢,却是苗疆十万大山里一个神秘家族的后裔,身上流淌的血液注定了她一出生就必须担负着一项必须用终身来守候的使命。时也,命也,一个惊天迷局,一道神秘的天梯,不可避免地把两人牵扯到了一块,而且说不得会以终有一方倒下为结局。
踌躇了一下,萧布衣朝着天梯深处拱手说道:“梦呓姑娘,其实,我并不想与你为难……”
“我知道,你是不屑与我为难,从马邑那时起我就知道,你的眼里只有梦蝶……”远处传来一把飘渺的声音,不知道梦呓是在感触,还是在逗趣萧布衣。
萧布衣摸着鼻子苦笑一声:“梦呓姑娘,你就别说笑了,梦蝶姑娘是一位超凡脱俗的女子,她向往的,是牧牛放羊的惬意田园生活,而我只不过是一个终日周旋于尔虞我诈的粗人,怎么配得上你们两位奇女子呢?”
“哎……”天梯上传来梦呓的一声幽叹,“我很羡慕梦蝶姐姐……”
“咳咳,”萧布衣适时地转换话题,“梦呓姑娘,看在我们以往的交情份上,你是否可以给我指点一下迷津让我过去,因为我实在不想与你交手,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谢谢你把我当做朋友,但是族规如此,我不得不与你放手一搏。”梦呓的声音中也充满了无奈,“也请萧公子你不必留手,天梯艰险,稍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切记,切记……”
梦呓的回音响彻山涧,让萧布衣的心中感到了一丝的温暖,并不是所有的对手,都希望自己死的,起码目前的这个就绝对不是。如果可以的话,萧布衣情愿时光回转到他们初相识的那个小镇,对着那个刚认识就企图“**”自己的烟花女子,萧布衣也许会笑着说:“我卖艺不卖身的……”
可是往事已矣,一切都不可能回到原来的样子了。萧布衣朝着云雾弥漫的天梯深处拱手一揖:“当年马邑镇上的萧布衣,向梦呓姑娘请教!”他的言下之意,自己今天并不是以西梁王的身份来闯天梯,而梦呓面对的,只不过是当年的一故友而已。
由于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萧布衣脱下外裳,一踏足天梯的时候,手中的外裳已经飞旋成一片幻影,周围的气流也被卷成一个大圆,慢慢地向前推进。
没走两步,依旧是劲风扑面。萧布衣手中的布裳急旋,同时双脚在狭窄的天梯上交替互换,身体犹如陀螺般卷进了劲风中,转瞬就消失了在烟雾中。
其实萧布衣这是在拼一把,因为他知道,无论是旋涡还是龙卷风,其中心的威力都是最小的,只有第一时间切入到了旋风的中心,这才有机会突围而出。
他是幸运的,在外裳被旋风绞碎之前,萧布衣已经冲了过去,不过已是一头的冷汗,大自然的威力,不是个人的能力能够抵抗的。这次的过关,是有点取巧了,而且,由头到尾,梦呓都没有再出手,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直到萧布衣过来了,她才象征性地发出了三枝红彤彤的玫瑰,直击萧布衣的上中下三路。
这样的攻击,萧布衣当然不会放在眼里,他笑着信手一挥,手中尚余不多的外裳碎布激射而出,口中轻声漫语:“多谢梦呓姑娘手下留……”然而话音未落,脚下忽然一阵晃动,萧布衣脸上失色,自己踏上的,竟不是实地!
谁都没有想到,天梯并不是一条直线过去的,从惯性的思维考虑,被云雾遮盖住的那一段天梯,应该是山崖上那一段天梯的延伸吧,谁会想到,进入了云雾弥漫的那一段后,竟然拐弯了,而且是在过了旋风肆虐的那一段,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萧布衣身子一晃,已是整个人向着万丈深渊坠去……
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刮得脸庞生疼,可是萧布衣已经无暇顾及,现在首要的事情,是如何止住下坠的身体,就算是只有一个稍微可以借力的地方,他都可以凭借体内积蓄的爆发力再度攀上天梯。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萧布衣并没有像一般俗人那样手脚乱舞地大声嘶叫求饶,他甚至还有余暇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站在天梯上居高临下看似用怜悯目光盯着自己的梦呓,她的眼中,似乎带着一丝不忍,一缕惆怅。
不对!萧布衣猛然发觉,梦呓的目光,看的并不是自己。顺着那道目光的直线,萧布衣才蓦然发现,梦呓的目光最终停留的方向,是断崖上的一株小树。
难道,她是在给自己提示吗?萧布衣已经管不得那么多了,右手在腰间一抽,三尺长的腰带已经如一条长蛇般缠向那棵从岩石缝里长出的小树。
可是,没等萧布衣心中对梦呓的好印象涌上心头,一朵带刺的玫瑰呼啸而至,毫不留情地把那颗小树的根部截断。萧布衣腰带缠上的,只不过是一截和他一同下坠的树枝,根本无法借力。
“梦呓,你……”萧布衣从来没有像这样悲愤过,自己竟被这样一个小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本来心底还对梦呓幸存的一丝好感瞬间就烟消云散了。自己还是太心软了,总觉得梦呓会把自己当成朋友,不忍心先下手为强,结果自己却沦落到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局面。
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似乎也在嘲笑萧布衣的幼稚与单纯。来到这个时代那么久了,萧布衣哪天不是周旋于阴谋诡计当中,驱狼逐虎日久,难道自己真是已经沉醉于成功的感觉,连这点小小的戒备心都松懈了吗?
就在萧布衣已经感到绝望,闭目待死的时刻,一簇白绸从天梯上飞射而下,卷过萧布衣的腰间后,将他整个人如荡秋千般在半空中左右摇晃,下坠之势立时止住。
萧布衣睁开双眼抬头望去,只见白绸的另一头,竟是握在梦呓的手里。
“梦呓,你?!”萧布衣疑惑了,断送自己最后一丝生机的是这个女子,而从绝境中让自己看到一丝光明的也是这个女子,她究竟想怎么样?
梦呓并没有回答萧布衣的问题,她仰望天空,口中喃喃自语:“娘,女儿已经信守了当初的承诺,出手三次……希望您泉下有知,不要怪责女儿的任性……”
原来如此,萧布衣终于知道梦呓为何会如此反复无常了。她的心底确实是不想为难自己的,可是又碍于她对娘亲的承诺,对于闯关者必须出手三次,所以在她竭尽全力的三次攻击后,还是为萧布衣留下了一条生路。
看到梦呓将手中的白绸缠绕在天梯上打了个死结,萧布衣又不解地问道:“梦呓,你?”真是造物弄人,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萧布衣竟讲了同一句话三次,不过却三次的心情都不尽相同。开始是激愤,接着是不解,最后是关心,他不知道,梦呓违背族规对自己出手相救,会给她带来什么可怕的后果。
梦呓挥手拭去脸上的泪痕,背对着萧布衣说道:“萧公子,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只要我能力所在,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萧布衣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值得信赖的好男人……”梦呓轻笑一声,仿佛记起了和萧布衣初相识时他那尴尬脸红的模样,脸上露出了小女儿般的羞涩。
然而还没等萧布衣来得及反应过来,梦呓已经一个纵身跳下了无底的深渊,山涧中传来了她那无悔而寂寞的声音:“善待梦蝶……”
“梦呓!”萧布衣想不到梦呓如此决绝,可是自己身在半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缕芳魂消失在自己的面前,根本无能为力。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子,竟为了自己不惜牺牲了宝贵的生命!
多少年了,萧布衣再次重温了热泪盈眶的感觉,他单手一扯腰间白绸,身体已经借力飞跃回天梯之上,望着云雾弥漫不知深浅的深渊,萧布衣失神地喃喃说道:“我答应你……”
一缕芳魂,就这样随风而逝了,概叹之余,萧布衣不得不继续前进。这些年来,生生死死他也见得不少了,可是这次,他总觉得心底被揪得生疼。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对于梦呓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但是如果没有自己的到来,这位红颜又怎么会薄命呢?
“哎……”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萧布衣轻叹一声,将梦呓用以挽救自己的白绸揣入怀中,继续向着天梯深处迈进。
记得梦呓说过,要想过天梯,必须得过三关,如今第一关自己算是险而又险地过了,那接下来的,自己面对的又会是什么呢?
随着风吹云散,谜底一点一点浮出水面。天梯总的来说并不长,不过由于是飞架两座山峰之间,总给人一种怎么走也走不完的感觉。萧布衣警惕地一步一步探索着前进,隐约间,前面终于现出了一道黑影,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那竟是矮矮的一截黑影,只有半人高。
“是你?!”萧布衣怎么也不会想到,守护天梯第二关的,竟是与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甚至在祭祀大典上还为自己以身挡了假符平居致命一掌的,道信高僧!
“萧施主,我们又见面了。”道信跌坐在并不宽阔的天梯之上,双手合十,脸上无嗔无喜的,看不出他到底意欲何为,不过此时此刻他能够坐立在这里,萧布衣已经知道他是敌非友了。
“为什么?”萧布衣还是那句,因为自从和道信在扬州初相识后,一直以来,佛门都是对他帮助良多的。一方面,是希望凭着萧布衣的声望地位消弭朝廷对五代十国后期及隋初灭佛的影响,而另一方面,也是佛门广积善缘,普度众生的一项举动,所以,萧布衣从来就没有将这位高僧上升到敌手的位置。没有想到,天梯的第二关,竟然把佛门也牵扯进来了。
道信依然是跪坐的姿势,手捏佛珠,就像是当年在扬州树下与萧布衣论道一样,淡薄而超然。
“萧施主,贫僧的师傅僧粲大师,曾经欠下了一个人情,而我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偿还这个人情,这样的解释,不知道你满意吗?”
原来竟是牵扯到了上一代的恩怨,萧布衣只知道大隋开国以来,佛道两门一向是纠缠不清的,要不是佛门出了一个不世的天才僧粲大师以大智慧平息了佛道之间的纷争,那天下的纷争又怎么会仅止于此。
难道,当年僧粲大师也是得到了太平道的帮助,才可以化解佛道两门的宿怨?但是不可能呀,太平道明明就是道家的代表,应该与僧粲大师水火不容的,又怎么会对他施以援手呢?
不明白,不过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萧布衣拱手笑道:“之前多次承蒙大师的恩典,萧布在此次谢过,今天还望大师看在昔日的情分上,给我让开一条小路,萧布衣以及朝廷,对大师均会感激不尽!”言下之意,是以权势压人了。萧布衣很清楚佛门现在是如何需要朝廷的幕后支持,不然道信也不会三番四次地对自己示好。
其实萧布衣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不过形势紧迫,而且道信的金刚不坏神功,他是亲眼目睹过的,连假符平居那无坚不摧的铁掌也在他的身上无功而返,自己实在是没有信心在这狭窄的天梯上胜过这位佛门高僧,可以说,他现在已是佛门第一人,一身的修为,可是常人可以所不可望及的。
道信仍然没有站起来,他微叹一口气:“萧施主,难道你想贫僧背信弃义,无颜愧对先师吗?如今你想要过天梯,只有两个法子,要么把我打下天梯自己走过去,要么就是踏着贫僧这副臭皮囊过去,除此之外,别无二法。当然,如果是萧施主改变心意转头回去,那将是善莫大焉,苍生之福,阿弥陀佛。”
可是萧布衣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梦呓也为之献出了生命,他又怎么能回头呢。萧布衣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大师,那萧某就得罪了!”力灌双臂,一招普普通通的黑虎掏心就向着道信的右肩击打过去,空气仿佛也被他撕裂了,响起了“嘶嘶”的破风声,威力惊人。
“阿弥陀佛……”道信合上了双眼,双手合十,犹如入定老僧,固若磐石。
劲风袭体,道信的僧袍无风自动,犹如一个充了气的口袋一般膨胀了起来。萧布衣的掌击未到,已是声势惊人,道信周围的气流竟隐隐成了一个气旋,而其中的圆点,正是直指他的身体。
普天之下,敢以身体接萧布衣一掌的人可算是寥寥可数,十个指头也数得过来,可是面前横坐的道信,无疑就是其中的一个。除了萧布衣从来看不出深浅的大哥虬髯客,还有就是传说中比虬髯客还要胜半筹的昆仑,道信高僧,在萧布衣的心中已经被视为天下三甲之列,岂可等闲视之。
“嘶嘶”的破风声在触及道信半寸的位置兀然而止,萧布衣苦笑一声:“大师,我知道你的金刚不坏之身已经尽得佛门真传,可是在这举步维艰的天梯之上,你就真的不担心你我因劲力冲击而失足同赴黄泉吗?”
道信缓缓张开双眼,“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值得吗?”萧布衣真的无法对面前这位慈眉善目的大和尚下狠手,梦呓的死,他已经觉得很愧疚了,如果这位佛门高僧又直接或间接死于自己的手里,即使他日大业得成,萧布衣的良心也会谴责自己一辈子的。
“阿弥陀佛,”道信宣了一声佛号,“那萧施主为什么又如此执着呢?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随波逐流,万法自然……”
“道理我明白,”萧布衣还在试图以口舌之功劝退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和尚,“无论出世入世,迦叶尊者捏花一笑的真谛,我还是明白的。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但是大师,如果我今天不迈过这道天梯的话,天下将有更多的战乱,更多无辜的平民百姓会死于无妄的战火之中,难道,这也是大师您希望看到的吗?”
“一叶蔽目,不见泰山……”道信大师轻叹一声,“你我都不是天下人,萧施主何以会认为只要一个决定就能够挽救天下苍生,而不是陷天下于水生火热之中呢?”
“大师的意思,是我不该过天梯?”萧布衣质疑道。可是江山之乱,不是因为太平道中几个心怀叵测的人,或是几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在其间挑拨离间,以至于纷争不断吗?而根据鹰眼传来的线报,这几股不明力量的佼佼者,不知为何都忽然聚首天梯,所以自己才不得不来一探究竟。
“萧施主,你说江山之乱,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吗?”道信缓缓站了起来,遥望远峰,一副出尘的样子。
“夏桀商纣暴虐而大周兴起,是自上而下的腐败引致的变革,大隋之所以风雨飘摇,却和太平道的几股别有用心的势力不无关系。没错,当年圣上是劳民伤财,大兴土木兴建东都开凿运河,穷兵黩武三征高句丽,但是,这都不是构成江山动荡的主要原因,如果不是总是有人从中作梗,现在的局面怎么会这么风雨飘摇,百姓怎么会妻离子散,不得安生?大师,难道这也是你想看到的吗?”
“阿弥陀佛……”道信低声宣了句佛号,“萧施主,本来贫僧是出家之人,俗世的纷争是不该插手的,但是众生平等,无论你们如何争霸天下也好,祸不及百姓那才是我希望看到的……哎,贫僧着相了。”
“大师慈悲为怀,心怀天下,是大无畏的菩萨心肠,萧某佩服,”萧布衣拱手说道,“但是今天萧某过天梯,绝不是为了逞一人之欲,而是为了大局着想。大师,我想就是僧粲大师在世的话,也不想看到天下百姓如此受苦受难的,你就让我过去吧。”
道信长叹一声:“一饮一啄,早有前定,虽然先师曾经留有遗言……”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是萧布衣也可以猜到是僧粲大师临终前吩咐弟子的遗言,不外乎就是将当年的情由说清,要道信做这么一件事罢了。
“如果你能接贫僧的三掌,那么贫僧就给萧施主让道吧。”
“好,那在下就自不量力,接大师三掌!”萧布衣沉气立马,渊停岳峙,卓显出一派高手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气势。
天地间似乎也两人的气势所迫,时间似乎也停顿了,周围的云雾也不再游离,两大高手的对决,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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