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名宫女赶忙忍痛爬起身来,帮李嗣源穿好衣服,当值的宦官赶忙前去通传,半响之后,中门使安重诲便从外间进来了,躬身行礼道:“微臣拜见陛下!”
“坐下说话吧,现在这个时候,礼数能省便省了吧!”李嗣源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宫女替安重诲取个锦垫来,安重诲也不退让,径直坐下。\\www、\\
“现在战况如何了?”李嗣源示意宫女和宦官退下,低声问道。
“西边没有什么大的动向!”安重诲答道:“吴军正在向洛口仓城转运粮食军械,显然是为下一步的进攻做准备,但军队的行动很缓慢,三郎在河内发起了几次试探,但效果都不大。”安重诲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再就是许、蔡、陈等本来观望其间的原梁**州,现在都易帜了,遥奉吴王为主!”
“嗯,就凭河内那万余兵,北面要应付张承业就差不多了,要他牵制洛阳的吴军,那就是强人所难了。至于那些梁**州,就是河滩上的芦苇,风朝哪边吹,就往哪边倒,做不得数的,不必太在意!”李嗣源倒是镇定的很,低声问道:“那徐州那边的吴军呢?”
安重诲精神一振,声音也不自觉的高了几分:“总算从前天开始出城向西而来了,我方游骑挫其前锋,斩获甲首百余级,战马八十多匹,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哦?传令下去,与役将佐要赏,要重赏!”李嗣源闻言精神也为之一振,原来自从他从徐州城下退师以来,虽然在战场上没有受到大的挫败,但光是在营中毁弃的军资粮食便不计其数,更不要说一路从徐州狂奔至汴州,沿途逃散的步卒民夫不计其数,道路两旁累死的人马尸体相属,这对军队的士气产生了非常糟糕的影响。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够击破吴军的前锋,对于重建军队的士气是极为重要的。
“是陛下,微臣省得!”安重诲自然也明白李嗣源的用意所在,低声道:“不过徐州而来的吴贼前锋虽然受挫,但十分稳健,稳扎稳打,看他们的行军方向,显然是要先和西路的朱瑾合兵一处,再与我方决战。”
李嗣源点了点头:“敬翔也在军中,有这只老狐狸在,咱们是占不了什么大便宜的!”
“那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吧,若是让吴军南北两路会师,连成一气,只恐我方难以取胜呀!”安重诲咬了咬牙,低声道。
李嗣源点了点头,道:“不过现在也只能这样了,阿三丢了洛阳,逼得我回师汴京,我军便失了先手。现在能做的只有静待良机了。”原来李嗣源领军破汴京时,渡河奔袭之师不过五万之众,破城之后,随之而来的后继兵力,加上收编梁军汴京禁卫、及河上之师,总兵力膨胀到了二十万以上,这是个相当惊人的数字,即使是已经整合了全部南方的吕方发动北伐南北两路大军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加上占领了唐末中国精华地带的中原地区,李嗣源才有了登基称帝的资本。但是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先是带领梁国降军进攻洛阳、关西的李从珂先胜后败,将六万精锐降军全部丢给了朱瑾,更糟糕的是,吴军占领洛阳盆地之后,就据有了一个可以攻击敌军根本的出发基地,迫使已经完成了对徐州包围的李嗣源狼狈逃回汴京,不但损失了很多兵员器械,更重要的是丧失了一直以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战略主动权。现在他总兵力虽然还有十五万,但并不足以同时打败东西两路敌军,只能够静待敌军犯错误,两面受敌的他就好像一头受伤的棕熊,躲在自己的巢穴中,静待着敌人的靠近,随时准备扑出来做最后一搏。
安重诲和李嗣源又说了几句,发觉对方神思困倦了起来,心知对方大伤未愈,经不得操劳,便起身告退了,只留下李嗣源一个人坐在锦垫上,闭目思索。他由一介连汉姓都没有的牧羊儿奋战至今日,生平遭遇的困难险阻不计其数,但都凭借惊人的智勇和不错的运气挺过去了,这次面对的吴军虽然也是强敌,但在他看来却并非是最难的一次。
“若是论兵力强弱,自然是西路强于东路!”李嗣源闭目自忖:“但弱则自慎,强则骄狂,自慎随弱实强,骄狂随强实弱!”李嗣源想到这里,突然睁开双眼,低语道:“到底是先西后东,还是先东后西呢?”
正当李嗣源在汴京左右为难的时候,吕润性所领的东路吴军已经沿着汴河经过了甬桥,永城,直指宋州,沿途的梁**州望风而降,送来质子和粮秣军资的使节车队相属于道、络绎不绝。在得到了从后来送到的三万新兵之后,东路吴军的数量已经达到了九个营的新军,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五万,这样一支大军加上民夫和辎重车船,光是行军队列就绵延十余里,实在是壮观之极。
作为大军的统帅,吕润性并没有乘坐更为舒适的船只,而是骑在马上行军,这给他的威望带来了不小的加分,河上和岸边吴军不时对代表着吕润性的那两面大旗发出欢呼,欢呼声连成一片,响遏行云。吴军中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此番若是能够击败李嗣源,黄河以南的土地就是吴国的囊中之物,吕方就必然会登基称帝,而早已是一国储君身份的吕润性就是未来的大吴皇帝,当然现在要把马屁拍足,拍响。至于不久前吕淑娴突然亡故带来的各种传言,也早就被众人当做浮云给无视了,毕竟现在吕润性指挥着东西两路大军,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表明吴王吕方的态度呢?
“殿下,前部督吕将军派人禀告,前锋一队游骑与敌军相遇!”
吕润性看了看半跪在地上的传骑,低声问道:“结果如何?”
“初战不利,我方丧兵百二十三人,骑百六十匹,吕将军让小人替他向殿下请罪!”那传骑大声答道,他的脸始终低垂着,不敢抬头。
“嗯!”吕润性并没有立即做出回答,看了看一旁的敬翔,这个老人显然已经不太适应长时间在马上的颠簸,脸上是掩不住的倦容。他低声对吕润性道:“晋人长于驰突,吴军长于阵战,以短敌长,输了也是正常,殿下无须挂怀!”
吕润性会意的点了点头,沉声道:“你回去转告吕将军,让他好生安抚受伤将士,将尸体也好生葬了便是。胜负乃兵家常事,无须挂怀。晋兵长于骑射,让哨探小心防备,莫要浪战便是!”
“喏!”那传骑得了命令,赶忙翻身上马,飞驰而去了。吕润性转过脸来,脸色已经颇为凝重,低声道:“敬公,沙陀长于骑射,此地地形平坦,无险可以据守,我方多步卒,当如何克制!”
敬翔笑道:“其实殿下无须太过挂怀,晋军骑兵随利,其实用法亦不过效法匈奴故技,先大张骑阵,多加驰突,以诈计惑我,断我水源粮道,我欲战则退,我退则扰,使我士卒不得休息立营,待疲敝之后,再以生力军击之,是以无往不胜。今我延水路行军,水源粮食无虞,又有火器犀利,军士训练严格。只要殿下不为其所惑,虽不能大胜,但亦不至大败!”
“不能大胜,亦不至大败?”吕润性皱眉问道:“敬公为何这般说,莫非这便够了吗?”
敬翔笑道:“那是自然,兵法有云‘先为不可胜,再求胜人!’,晋贼多骑,进退便捷,战与不战操于他手,自然难胜。但这也是他的缺点,彼军中多马,便是一般多的兵力,其马兵所消耗的粮秣便胜过步卒数倍,所以除非其有后路有大军转运粮食,其军在一地便不能多呆,否则马匹就会大量饿死,所以只要我军把守严密,晋军数日不得手,便得退兵,这时他们战马往往已经掉了膘,瘦弱,我以养精蓄锐已久的精兵追之,必然大胜!”
吕润性听了敬翔这一番话,不由大喜,笑道:“传令下去,三军遇到晋军侦骑,无论如何挑拨,都不得妄出浪战,否则虽胜亦斩!”待通传下去之后,吕润性低声对敬翔道:“此行来得敬公相助,胜过十万大军。”
“不敢!”敬翔道:“不过晋贼现在得了河北之地,步卒也十分精悍耐战,加之太祖晚年之后,猜忌好杀,良将多死,否则早就将河东小儿灭了,何止遗祸今日!”说到这里,敬翔已是眼角含泪。此人出身低微,全凭朱温的信重才得以施展一身才干,执掌军国之事,做下了好大一番事业,早已将自己和朱家当做一体了,并非五代后期那些毫无节操,换皇帝如走马灯一般的文臣。可偏偏世事弄人,他被弄臣陷害,赶出汴京,结果汴京陷落,主君殉国,他自己反倒投了新主吕润性,领大军为主上报仇,活的是无比滋润。这一切给他带来了一种莫名的负罪感,如果不是借师助剿、为故主报仇这样一个念头支撑着他,恐怕他早就自杀殉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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