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和韩长庚韩娘子以及山寨一帮青年人,终于回到了云山寨。
云山寨里热腾如滚水,人们奔跑而来,帮着搬运他们从京城运来的物品,与久别的亲友热烈拥抱交谈,杜轩难掩面上的酸色,拧着脸对梁成说:“你小子真是赚了!让我给你看家,看你玩得心都野了吧?!”
梁成却没有笑,拉了杜轩的一只胳膊说:“轩哥,我们去,进内寨去说话。”
杜轩厌恶地看梁成的手:“你什么时候拉起我来了?过去不是都是我揪着你吗?!看你紧张的这样儿,是不是你姐在婆家有事要我出个主意呀?哼哼,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我可跟你说,她虽然在外面特聪明,但是一入宅门,可就不那么灵光了,不然当初也不会在安国侯府待不下去……”
梁成低声说:“我临走已经将姐的和离书递入了衙门……”
杜轩大叫起来:“你疯啦?!怎么能干这种事?!我就知道我该去!怎么能让你这么个糊涂脑袋跟着去?!她才成亲多长时间?!三个月?……”
梁成低声说:“额,闹出来的时候,半个月吧……”
杜轩愤怒地用手击打梁成,低声骂:“你这个笨蛋!糊涂蛋!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和离!和离是煞!是劫!不是和美,是孤寡!女子没了婚姻,就是无根之萍,不得安宁!你怎么能不帮着她避开反而推着她进去?!……”
梁成急匆匆地说:“我在里面等你……”一溜儿烟儿地跑了。
杜轩等着韩长庚和韩娘子走过来,见他们也脸色沉重,与他们一起往内寨走,忍不住地说:“韩叔,韩娘子,不是我说你们,谁不知道她是个暴脾气,你们怎么能纵着她?至于和离吗?!贺三郎的名声我听说过,的确是个好的,哪儿有半个月都处不下去的?!我让你们给勇王带了那玉瓶子,你们有事尽可以去找勇王,别说他念着恩义,就是凭着咱们山寨的底气,他也该出面调解的。实在不行了,你们也该先拖着,让人给我带个信儿,让我马上去京城看看呀!姐儿是不是额头发暗?怎么能干这么缺心眼的事?!”
韩娘子叹气:“我劝过她呀,一直劝哪,她不听也没办法,而且……”
韩长庚叹息:“轩郎,别说了,现在不是贺府的问题了。”
杜轩一愣:“怎么?”
韩长庚低声说:“进去说吧。”
杜轩这才不再说话,与韩长庚韩娘子走入了内寨的议事厅。
四个人坐下了,梁成说道:“姐姐说了,北边卧牛堡和关内三城一失,京城就保不住了……”
杜轩哦了一声,仔细想了想,点头说:“那边屏障不存,我朝虽号称有百万之师,可实际上,大多疲软无能,挡不住北朝的进攻……”
韩长庚也叹了口气,说道:“我朝过去有赵老将军为国之栋梁,可惜去年战死,其他将帅,都很平常。”
梁成说:“好在姐姐说服了勇王,让他私下准备迎敌。姐姐说勇王有宫里的支持,又有军中的名望,该是能网罗起人众,听他的调遣。”
杜轩点头:“若是战火真起,兵临京城之下,皇族里,上过战场,能不惊慌落逃的,大概也只有勇王了。”
梁成说:“当然,姐姐也没完全相信他,说我们还得准备好稻草给他救命用。杜叔已经到江湖上去联络人,日后保护我们山寨的人去往京城。”
杜轩嘿笑:“这的确是你姐姐的脾气,谁也不信!偏要自己做。她现在在哪里?”
梁成说:“她带着勇王的人去开采落霞峰上的金矿了,她说金矿要好多人,要烧岩碎石,水淘后还要冶炼,太麻烦了,不如给勇王充当军需。”
杜轩点头说:“我也不在乎,金矿银矿这些玩意,都得要大动静,咱们山寨还是别掺和了,守着我们现在的东西就挺好的了。”
梁成说:“哦,我们给了勇王那瓶子,他要扩军,一定需要钱,我们是不是该往京城运些蓝玉,帮他一把?”
杜轩想了想,认可道:“的确,既然向他表明了有家底儿,这个时候,国家有难了,怎么也得出钱出力,不然朝廷一败,咱们山寨也无法久存。而且,”杜轩压低声音,倾身对几个人说:“你们不在的时候,我们又开出了十好几块有大玉的石头!你们说这瘆不瘆人哪?!咱们寨子里十年也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大的玉石!姐儿是能看矿脉的人,她都没发现过!结果就在我们要去救勇王之前,我们开始发现大块玉石!”
梁成瞪大眼睛:“真的吗?!这的确邪性啊!”
韩长庚感慨道:“这是天意吧!”
韩娘子紧攥着方巾说:“哎呀!你是说上天要我们去帮着勇王呀!那孩子也的确挺好的,该当皇帝……”
韩长庚愤怒:“你懂什么?!不明白别胡说!要出人命的!”
韩娘子撅了嘴,梁成笑着安慰韩娘子说:“干娘,皇帝这种事,咱们就不管了。”他看向韩长庚:“干爹,杜叔不在,又得您辛苦,歇几天,就压车去京城吧。”
韩长庚笑了:“这倒没什么。我送了玉,就往落霞峰那边去,顺路将姐儿接回来呢。”
梁成击掌道:“那敢情好,我也跟着去吧?”
杜轩怒道:“你别想了!这才刚回来,这么多的事,你竟然还想跑?要去也是我去……”
梁成慌了:“别别!轩哥,姐姐说了,这些东西都得给她准备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给了杜轩,接着说:“姐还说,马匹一定要挑好,若是我们能有上千匹马,从这里去京城,就能快许多。”
杜轩一边读着纸一边皱眉说:“说得轻巧,上千匹?!马场大多是马驹子!你看看,她这笔就这么一写,林林总总的,她倒是轻省,可这些事哪件不都得人去干哪!这么多东西……给你你都不知道要去哪儿找,算了!我来弄这个,你就管马匹的事吧!”
梁成高兴地说:“太好了!我就喜欢去挑马,在草原上跑跑多带劲儿!”
杜轩斜看他:“你就知道出风头!我运粮食去边境,夏人那边竟然有人问起汉人的‘云山玉郎’在哪里,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咱们山寨刚开出来大玉石成了精,跑到那边去了,细问才知道,竟然是指云山寨的梁小寨主!说他面容俊美,堪比美玉……我听了差点没吐了,你这个混蛋居然成了‘玉郎’?!xx!他们真没见过世面!”
梁成哈哈大笑,韩长庚和韩娘子也笑起来,韩娘子笑得快流泪了,说:“成儿长得是英俊哪!怎么能说是俊美呢?若说是俊美,该还是京城的贺家三郎……”
梁成立刻板起脸大声说:“你别跟我提他,那个小人!”
杜轩忙道:“哦!你快说说你姐的婚事!到底怎么能到和离呀!我简直没法想象!”
梁成子丑寅卯地说了一遍,杜轩自己家里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深有体会,皱眉半晌,说道:“其实,你姐忍忍,不用多,一两个月的,这事肯定就过了……”
梁成跳脚:“凭什么我姐要忍?!你以为她跟你老婆一样?!”
杜轩叹气:“就是因为她与我老婆不同,所以她就忍不得了?可其实,论起得失,谁又能说她赢了呢?”
韩娘子也叹气:“贺老夫人那么恶,姐儿的性子,真没法忍哪!”
梁成说:“就是!如果他家对我姐不好,那就不要他们!姐有云山寨,她不是没有家!”
杜轩唏嘘摇头:“难怪人说女子嫁人,就要断开和娘家的联系,如果没有这破釜沉舟的规矩,大概许多妇人都会跑回娘家,许多婚事都不会长久了吧。”
梁成叫起来:“喂!你好没道理!他们对我姐不好,难道她还不能离开吗?!”
杜轩无奈道:“她离开就能找到更好的吗……算了,事已至此,多说也没用了。下次她出嫁,我一定得跟着去!你们谁都别想拦着我了!”
梁成说:“好好,我一定不拦着了,反正我也会跟着去的。”
杜轩看他:“我倒是希望你别去!你这次还帮着递和离书,没干好事!”
梁成大喊:“我是她亲弟弟!我当然要去……”
韩娘子说:“好啦好啦!到时候再说呀!弄不好咱们就在山寨给她找个,那你们不都在了吗?”
杜轩缓缓摇头:“哪里有那么容易!那贺三郎是何等人物……”
梁成大声说:“才不会!再好的人物,对她不好也没用!我姐明白这个道理,这次她一定会找个喜欢她的!”
杜轩翻眼睛:“喜欢她的还不好找?那个艾重山就喜欢她,听她有了亲事就哭得半死……”
梁成一拳打过去:“你竟然给她找个小哭包?!还傻乎乎的?!你安的什么心……”
杜轩自然回手,“是你说的……”
他们在屋里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韩长庚和韩娘子对着苦笑了一下,两个人不再理会正交手的寨主和军师,一起走了出去。
与勇王喝得大醉,贺云鸿次日醒来,只觉得头疼得像裂了一般,实在无法去衙中理事,只好报病。
绿茗怕贺云鸿病势加重,就忙去报了姚氏,姚氏当日午前就亲自来看贺云鸿,见贺云鸿躺在床上,脸庞清瘦,眼下青黑,急得坐到床边,看着贺云鸿说:“儿啊!你可好?这眼睛是熬夜熬的吧?你有什么可忙的呀?!快莫要这么操心,有什么事情让你父去通融一下就是了。”
贺云鸿无力地笑了一下:“孩儿不孝,有劳母亲前来。我就是这些天累着了,睡两日就该好了。”
姚氏叹气:“儿啊,你也不小了,身边要有个人照顾。本来打算是等着给你娶了妻……现在看来,还是得先抬个人。你的丫鬟绿茗这些年一直伺候着你,我就替你收了她,这两天就开了脸,放你屋里吧。”
站在床旁边的绿茗一听,噗通跪倒,哽咽着说:“多谢老夫人!”
贺云鸿脸色变得如同黄蜡,闭着眼睛喘了口气,半睁开眼睛看姚氏:“母亲,我本来不想说,我因最近一直感觉不好,前日去见过京中一位郎中,他说我阴气太重,不可近女色,否则难保性命。我本来,正想求母亲换了这些丫鬟,多配些小厮给我……”
绿茗哭了:“公子!公子!奴婢不求别的,只求在公子身边……”
姚氏皱眉:“有这种事?”
贺云鸿合上眼睛,叹息道:“是二哥为我找的人,母亲可以去问问他。”
姚氏扭头:“去叫二公子来。”站在门边陪着姚氏来的罗氏马上说道:“母亲,二郎去衙门了,他早领了职位,要天天去打卯。”
姚氏问:“他可说过什么郎中吗?”
罗氏迟疑了片刻,低头说:“他倒没提过郎中的事,只是昨日夜里,他说三弟的心,大概,很是疼痛……”
姚氏大惊,看向贺云鸿:“你不会也有心疾吧?老天!我的儿!你怎么能这么命苦?!”
贺云鸿闭着眼睛,面色死寂。
姚氏对罗氏说:“你让二公子一回来就来见我,哦,去叫几个郎中来,给我儿好好看看!”罗氏忙应了。
姚氏对贺云鸿说:“儿啊,心疾要静养,你先好好休息。”
贺云鸿不睁眼嗯了一声,姚氏看脚边的绿茗,说道:“你就别在屋里了,我叫几个小厮来,你在外面管着院子就行了。”
绿茗哭起来:“老夫人!我照顾了公子这么多年,知道怎么……”
姚氏喝道:“你哭什么?!没见他正养神吗?还不出去!”
赵氏忙扶姚氏:“母亲,这丫鬟也是关心三弟……”
姚氏摇头:“这个毛病可不舒服啊,这心头动不动就疼……”她让赵氏扶着走了出去。
绿茗等人们都出去了,跪着膝行到了贺云鸿的床边,小声哭着说:“公子!公子!我日后一定好好侍奉三夫人,绝对不会对她不敬,她会容我……”
贺云鸿低声说:“不是她不容你,是我呀……”
绿茗不解,抬头问:“公子,你为何不容我?”
贺云鸿微摇头:“出去吧,你不会懂的……”
绿茗扑上去抓住了贺云鸿的胳膊:“……公子……”
可是原来一直任她服侍的贺云鸿抽回了胳膊,皱起眉头,睁开眼睛说道:“出去!”
绿茗看见贺云鸿的眼神,憋回了眼泪,站起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等到屋子里没人了,贺云鸿的眉头才舒展开,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一页页地慢慢地翻看。就如勇王所说,纸张太糟,才看了两遍,一张纸就开裂了。贺云鸿将信纸折了,小心地放回枕下,闭目平躺,想着哪日得去金石坊,将这些半碎的信都装裱一下。他不能让别人动手,一定要自己亲自做才行。这弄起来,大概得一整天。金石坊的老丈是父亲的相识,自己的私印还是他刻的,肯定会帮着自己……计划着这些,他觉得头痛稍缓。
贺霖鸿回到家,罗氏一边帮他脱下官服,一边将贺云鸿和姚氏的对话说了,贺霖鸿笑:“他倒是知道怎么拿我作伐。”
罗氏担心地问:“夫君真的带三弟去看郎中了?”
贺霖鸿用鼻子出声:“他说看了,自然就是看了。我还能说什么?母亲自然是信他的。”
罗氏见周围无人,小声道:“母亲真是偏心三弟。”
贺霖鸿在桌边坐下,拿起茶杯,喝了一杯茶,才叹道:“我过去也觉得是,母亲最不喜欢我,从小就总说我这不好,那不好,动不动就罚跪,不高兴的时候,随手就是一巴掌。大哥我不知道,但我确定她从没打过三弟,她最宠三弟,三弟是什么都好,捧在手里都怕掉了,爱得不得了……”
罗氏过来给贺霖鸿续茶,小声道:“现在不也是?”
贺霖鸿笑笑摇头:“现在我才明白了,他其实很可怜。”
罗氏一愣,“相公怎么这么讲?”
贺霖鸿叹气:“这宠爱若是不求回报,还算是宠爱,若是后面等着回报,这可就是债了!宠爱越深,债可就越重啊。”
罗氏恍然,低声说:“三弟的确不敢违背母亲,凡事对母亲顺从。”
贺霖鸿又喝一杯茶:“我要是在他那个位子,怕是要被逼疯了,幸好,我没得那么得宠,倒是轻省。”
罗氏左右看看,凑过来小声说:“我看三弟将身边的丫鬟都赶走了,他这心里,是有人了吧?”
贺霖鸿苦笑:“有人?那又怎样?他还有母亲!”
罗氏想了想,特别惊讶的样子,“你是说……”
贺霖鸿一摇头:“你可别露出什么!”
罗氏忙点头:“当然!其实我原来就觉得不对劲儿了,你那时偏要凌大小姐进府住……可现在,不比那时更难了吗?”
贺霖鸿点头:“所以我说他可怜!好啦!我去见母亲,然后还得去看看他,让他往我身上撒气儿,免得憋出病来。哦……”他停下,示意罗氏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小声对罗氏说了几句,罗氏变色:“要变卖家产?!”
贺霖鸿点头:“父亲知道,只是要做得谨慎,别让母亲和大嫂发现。”
罗氏捏着绢子,惶恐地点头说:“我,我还是得去……去问问……父亲。”
贺霖鸿嘿嘿一笑:“去问吧,钱都要给我哟!”
见罗氏脸皮不可控地颤动,贺霖鸿高兴地离开了。他给姚氏问了安,证实了带着贺云鸿去看过一个郎中,然后还主动说会请几个郎中来府中。
白日姚氏也找了郎中,给贺云鸿切脉,倒是都说肝郁不舒,心肺不调,虽然没有说不能近女色,也都建议安心将养,不可多虑,和心疾的症状及护理很相像,姚氏自然担忧,根据她自己多年的病状,要求贺云鸿的院子安静,饮食清淡,还真撤去了贺云鸿屋子贴身的几个丫鬟,换上了小厮。
贺霖鸿到贺云鸿院子里时,贺云鸿已经起床了,坐在桌子边,无精打采地喝着白粥。贺霖鸿让屋子里的都出去,笑着坐了,看着贺云鸿摇头:“你也别太过虑了,身体若是垮了,日后可怎么办呀?嘿嘿,那边可是个山大王……”
贺云鸿一抬眼,贺霖鸿忙举手:“我可是帮你找了郎中的!你也不谢谢我?”
贺云鸿没理他,慢慢地将粥喝完,拿起手边的巾帕擦了擦嘴,说道:“我明日给你信,你让那边尽快送过去。”
贺霖鸿想起了什么,低声笑:“她能写那么长的信,啧啧,那么急的脾气,却是个多思多想的人,和你该是有许多话说了。”
贺云鸿冷着脸不说话,贺霖鸿很低姿态地问道:“我觉得她写得很好,我能再读一遍吗?”
贺云鸿瞪他一眼:“别想了!以后的信,你们也不能看了!”
贺霖鸿皱了下鼻子:“真小气!看看都不行……”
贺云鸿眯眼:“本来就不是写给你们的!”
贺霖鸿坏笑:“难道是写给你的?贺三郎?”
贺云鸿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是写给她的兄长,蒋旭图的,怎么了?你们看不惯?”
贺霖鸿做了个鬼脸,望着屋顶说:“上天!这人怎么能这么狡诈!”
贺云鸿非但不羞,反而再接再厉地说:“哦,我记得你送给过我半块新安香墨……”
贺霖鸿站起来,往外走:“我不记得了……”
贺云鸿继续说:“……再给我弄一块……”
贺霖鸿渐走渐远,声音传来:“那是唐朝古墨,你以为遍地都是吗,想什么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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