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宁将头枕在二老太太腿上,听着二老太太说从前的事。
“我刚成亲那会儿,天不亮就梳妆,一群人围着上了花轿,好像就做了一场大梦,梦醒了就在夫家了,以后的日子啊,说是和在娘家一样,其实就是自己哄骗自己,哪里一样呢,在家中不用事事周到,就算做错点小事,谁也不会埋怨,在夫家就不一样了,就算你做的都是好的,只要有一件事不对,就会被人记在心上,现在想想那时候也是傻,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媳妇,自己何必去争那个。”
“最重要的就是只要无愧于心,未必要事事都迎合旁人,孝敬长辈、相夫教子不必说,平日里的琐事上该有性子的时候就要使性子,何必被人摆布。”
二老太太在姚家素有威名,这样还后悔从前太过顺从,婉宁想着就笑起来。
“笑什么?”二老太太道,“要不是想开了,我哪有母老虎的名声。”
“这崔家,规矩大,不过这也不怕,只要礼数上不要做错,夫君和你一条心,婆婆对你还算信任也就好了。”
二老太太拉起婉宁的手,“你年纪小,不要急着生育儿女,免得伤了身子,我让尹妈妈跟着你就是这个意思,将来你有什么事只管问她,若是你婆婆催起来,你就说月事不调,为了将来稳固两年再说。”
婉宁点头。
二老太太叹口气,“真是不该让你这么早出嫁,可惜你祖父是个势利小人,你祖母鼠目寸光,你父亲软弱无能是个睁眼瞎。你继母又是个心肠狠毒的泼妇……”
二祖母说得惟妙惟肖,婉宁又忍不住笑起来。
“从今往后啊,家里就不能事事护着你了,自己养大的女儿就这样送出去,真是让人心疼,看着你们一点点地长,教你们将来独自掌家。真是矛盾。明明不想让你们走,却又要不遗余力将你们向外推。”
“我的孩子啊,将来你可要过上好日子。否则祖母在家中要哭瞎了眼睛。”
婉宁抬起头,二老太太眯着眼睛看过去,“让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这样的年纪可不正应该出嫁。”
二老太太仿佛是在劝说自己似的。
“是该出嫁。”
婉宁仰着头。看到窗外,外面正是风和日丽。一年中好的时光,也是最容易丢了的时光,眨眼间就再也没有了闺阁女儿的日子。
……
准备了几个月,姚家上下焕然一新。天不亮所有下人都起身忙碌。
婉宁迷迷糊糊地进了澡盆,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醒了,简单地收拾好。安怡郡主带着全福夫人来给婉宁开脸、梳头,大家热热闹闹地折腾了好一阵子。天才有了一点点的亮意。
张氏看着屋子里一片喜气洋洋,自己站在那里,就如同被火烧般,汗水慢慢地浸透了衣服,然后这股又湿又热的气顺着她的领口一直冲到她脸上。
“三太太,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满脸都是汗。”
屋子里的女眷惊讶地看着张氏。
张氏道:“可能是穿的衣服多了些。”她不过说了一句,屋子里所有的目光就都落在她的身上。
那些目光又是怀疑又是讥诮,仿佛都在看笑话般。
张氏气得浑身颤抖,却在人前又不能表露出来,强撑着笑容。
童妈妈心里一阵痛快,三太太素来待小姐不亲厚,这本是人人都知晓的,加上这次广恩公因为邓嗣昌的事被都察院查办,外面早就有传言说三太太要在小姐成亲的时候弄出差错来。
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三太太,想知道三太太要弄出什么幺蛾子。
三太太但凡有半点不合时宜的举动,立即就会被人注意。
今天是小姐的婚事,也是三太太最难熬的一天。
张氏度日如年,却礼数一个也不能少,二老太太做主让姚家男丁拦门,一道道的门拦下去,崔家迎亲的队伍叫喊声就越来越大。
姚宜州想起崔奕廷不由地皱起眉头,“这样行不行?”崔奕廷看起来可不是软性子的,万一惹怒了他,说不定脸上就不好看。
关键是要把握个度。
姚宜州将姚承祖几个叫过来,“拿捏着点,别太过分。”
姚承祖几个玩得正兴起,嘻嘻哈哈,“大伯放心,我们心里都有数,七妹夫跟我们也差不多年纪,我们心里有数。”
姚承业带着人爬上了墙头,正要再给新郎官出题。
看到脚底下密密麻麻的人,不由地吓了一跳,为首的那个穿着一身的吉服正抬头看过来,脸上带着笑容,虽是眉宇飞扬,其中却藏着几分的威势,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那波澜不惊的面孔下窜出来。
一眼望去探不到底,更别提怎么才能拿捏分寸,姚承业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要怎么应对才算妥当,突然怕自己准备的题目太过简单,让人笑话。
乌压压的人都看着他,尤其是新郎官周围,看起来都是贵气十足,一个都不能得罪。
“大舅舅出题啊。”
有人笑喊了一声。
姚承业还没有张嘴,就听到有人说:“大舅舅心疼妹夫要开门了,快啊,喜乐起来。”
姚承业解释,“还没有……还没有……”
声音却被喜乐压制住,姚承业忙喊着,“别开门,别开门。”就要从墙头上下来。
却刚转过头,就看到从旁边窜出了张黑脸,姚承业顿时吓了一跳,整个人就跌向墙外。
里面的姚承祖吓了一跳,恐怕出了闪失,就听到外面大喊着,“大舅舅都出来迎客了,快开门,快开门。”
这门就再也守不住了。
大门一开,崔奕廷先进门,然后是乌压压的迎亲队伍,姚承业被高高地架着进了门,姚承祖见到姚承业安然无恙地苦笑,知道彻底上了当,却很快被迎亲队伍拉过去说笑,两家人笑着闹在一起。
新女婿进门之后要去拜长辈。
姚宜闻和张氏在堂屋里坐下,等着崔奕廷过来,只听到喧闹的声音由远及近,张氏整理了衣襟,正准备拿出长辈的架势来,想要崔奕廷和婉宁向她低头,或许也只有这一天了,众目睽睽之下,不怕他们不尊礼数。
“来了,来了。”
下人一路过来报信,下人备好了茶水,姚宜闻不免有些紧张,长长地吸了口气,他和崔奕廷之前见面的气氛不是很好,这次婉宁成亲,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拿出长辈的架势来。
姚宜闻抬起头看到一身吉服的崔奕廷大步进门。
姚宜闻差点就要起身,咳嗽一声才又坐稳。
崔奕廷看向面前的姚宜闻和张氏,姚宜闻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张氏装模作样地板起脸想要露出几分和蔼、威严的神情,却因为和心意相违,脸上的皮肉不合时宜地抖动。
两个人不似长辈,就像第一次登台的戏子,让人看着可笑。
他今天要从姚家娶走婉宁,想要的是姚家长辈的真心的嘱托。
崔奕廷抬起头,“二老太太在哪里?从前在泰兴,我只知道若不是二老太太拦着,婉宁便进了家庵,没有今日之事,今日之喜当拜谢二老太太。”
张氏顿时脸色发青,崔奕廷怎么敢这样。
姚婉宁已经惊世骇俗,这崔奕廷也是如此,这两个人就不怕被人议论。
他们不怕,怕就不敢这样做。
张氏睁大了眼睛看姚宜闻。
姚宜闻的脸陡然红起来,没想到崔奕廷会要去谢二伯母,还将在泰兴的事拿出来说,就像众目睽睽之下,揭了他一层皮。
崔奕廷向来说一不二,崔家长辈都管束不了,他一个岳父又能如何,总不好让人看了笑话,姚宜闻看向屋子里的管事,管事这才出面,“小的这就去禀告二老太太。”
管事在前面走,崔奕廷转身出了屋,没有半点的停留。
听着喧哗声越来越远,屋子里豁然变得无比安静。
姚宜闻端坐在椅子上,就听到身边的张氏传来一串“咯咯”的笑声,手夸张地指着他,满脸恨意,“你还想靠着女婿,他都没将你放在眼里,真是可笑,哈哈哈,真是可笑至极。”
姚宜闻额头青筋浮动,只想要扑过去掐住张氏的脖颈。
张氏瞪圆了眼睛,没有半点地惧怕。
姚宜闻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站起身灰溜溜地走出了屋子,明明已经到了夏天,风吹到他身上,却让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明明想要躲开却不禁追着那热闹的声音向前。
“老爷,”来往的仆妇停下脚步,“老太太让奴婢来问,新姑爷怎么去给二老太太跪下了,是不是下人领错了地方。”
给二伯母跪下了。
新姑爷没必要行这样的大礼。
崔奕廷名声在外,他就对崔奕廷不抱这样的希望,只要他能喊他一声:岳父。
却没成想受大礼的是二伯母,就因为二伯母替婉宁做主,拦着父亲,没让父亲将婉宁送去家庵。
就这样简单,崔奕廷就记在心上,由此可见崔奕廷是个心怀恩义的人,这样的人却让他那般难堪,可见他做错了多少事,如何让人看不起。
*********************(未完待续)R4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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