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连番质问,孟仪良已经是彻底懵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
他承认他确实有私心,可是、可是,这分明就是安逸侯的错!若非安逸侯横插一脚,强行抢走了南凉政务,又在世子爷面前挑拨离间,自己怎么会想到出此昏招!
而且,他真得不知道赫拉古会给战马下如此歹毒的药。
正所谓,不知者无罪,不是吗?
趴在行刑凳上的孟仪良费力地抬起头来,在挨了那五十军棍后,他就连呼吸都痛楚难当。
他先是恨恨地瞪了官语白,随后,又看向萧奕,老泪纵横地哀声道:“世子爷,末将、末将知错了!可是末将绝对没有勾结前南凉王室,末将当年也是跟着老南王南征北讨才平复南疆的,岂会勾结前南凉王室,做出对南疆不利之事?!末将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您啊,世子爷!”
萧奕冷冷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一样。
“世子爷,您还年轻。”孟仪良一副用心良苦地样子,强忍着疼痛继续道,“老王爷当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世子爷您了,他在过世前还特意招了末将前去,嘱咐末将日后好生看顾您。末将是见您被一些奸佞小人蒙蔽,履劝不成才会出此下策。末将知错了,求世子爷看在老王爷的面上饶了末将这一次吧。”
孟仪良是在认错,偏偏字字句句听起来都带着深意。
嗯,他是受了老王爷临终所托照顾世子爷的,世子爷理应对他尊敬几分,不然就是不敬祖父,是为不孝。
嗯,他是一片苦心,可惜忠言逆耳,劝不了一意孤行的世子爷,才会行了下策。
嗯,他是老王爷留下来的人,世子爷作为孙儿,应该顾念其祖父的脸面。
就算他是犯了错,可到底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后果,世子爷打也打过了,训了训过了,他的老脸也算是丢尽了,若是再继续咄咄逼人,世子爷反而会落得寡情薄恩的恶名。
那个校尉此刻也回过神来,赶紧上前一步,抱拳道:“末将恳请世子爷看在孟老将军往日履立军功的份上,饶过孟老将军!”说着,他单膝跪地,一副萧奕不答应就长跪不起的架势。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孟仪良麾下前来请命的将士们一个个全都单膝跪下,双手抱拳齐声道:“恳请世子爷饶过孟老将军!”
他们也看出来了,世子爷所言不虚,孟老将军确实参与了给战马下毒的事并且试图嫁祸给安逸侯。可是,他们这些人全都是孟老将军一手带出来的,一旦孟老将军倒了,世子爷如何还会再重用他们?他们的前程也就完了。
如今,万万是要保住孟老将军的!
他们相信,只要他们求了,为了稳固军心,为了得个好名声,世子爷一定会顺势揭过这一切的!
想到这里,他们又一次齐声恳请,这些声音汇合在一起,隆隆作响。
“呵。”
萧奕发出一声嗤笑,似乎是在笑他们的不自量力。
他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这些跪倒在地的人,又落到了孟仪良身上,说道:“孟老将军,别把话说得那么好听,说到底不过是你的私心作祟罢了。为了你的私心,就将我南疆五万将士的性命置之不顾,这岂是一句‘错了’就能抵销的?”他顿了一顿,神色一正,声音冰冷地说道,“世人常说‘杀鸡儆猴’,可本世子以为,既然是猴的问题,那杀猴便是!孟老将军,你说是吗?”
孟仪良心中一寒,难道世子爷真得要对自己赶尽杀绝吗?
他就不怕,不怕自己会声名扫地?!
“通敌叛国者,无赦!”
这七个字,字字铿锵有力,仿佛鼓点,一下一下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让人为之一凛。
孟仪良倒吸了一口冷气,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在徘徊——
完了!
他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太阳在头顶上火辣辣的照射着,阳光底下,众人都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就连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将士也都继续跪着,不敢起身。
唯有军棍落下的声音,此起彼伏。
阳光依然灿烂,丝毫没有因此事染上许些的阴霾。
此时,位于内宫第一殿的月息殿中,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内室梳妆台的铜镜上,折射出了几道光晕。
铜镜旁有些空荡荡的,这里本来有座麒麟送子的玉雕,但是,在萧奕得知病马一事古那家也牵扯在内后,就立刻吩咐人把那玉雕拿走销毁了。
尽管这些由外人以赠礼为名送进宫的东西早就由人重重把关,反复检查过,绝无问题,可是萧奕还是不放心,按照他的说法就是,不怕贼进门就怕贼惦记。
这让南宫玥多少有些可惜,她还挺喜欢那个玉雕的,平日里闲来无事时,总会拿在手里把玩一番,如今总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
一旁的鹊儿循着南宫玥的目光看去,心里默默地想着:世子妃就这么喜欢那个“麒麟送子”玉雕?要么她去给世子妃弄一幅“麒麟送子”图来?
她正想着是不是说点什么笑话逗南宫玥开怀,就听一阵粗鲁的挑帘声响起,萧奕大步流星地进来了……
萧奕换了一身衣袍,身上也不见有丝毫的肃杀之气。
南宫玥眉目含笑,起身相迎,“阿奕!”
“我回来了。”萧奕露出灿烂的笑靥,比她快了一步,一眨眼就来到她身边,把她按了回去。
他熟练地去挤南宫玥所坐的高背大椅,把她揽在怀中。
见状,鹊儿识地告退了。
南宫玥靠在萧奕的怀里,鼻子微微一动,他身上散发着一阵淡淡的湿气,混合着皂角的清香扑面而来,很是好闻,应该是刚刚才沐浴更衣过。
她隐约猜到今日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对着萧奕投以疑问的眼神。
萧奕点了点头,他的臭丫头本来就鼻子灵光,他担心自己刚才沾染了血腥味,会引得她不适,干脆就换了身衣裳后,才回来月息殿。
萧奕笼统地说了一下今日发生在日曜殿和旭阳门的事……
南宫玥忍不住叹道:“阿奕,也就是说,那孟老将军完全是被古那家利用了?”
“孟仪良自以为老谋深算,把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萧奕嘲讽地勾了勾唇道,“其实只不过是古那家的赫拉古所摆步的一枚棋子罢了。”
在打到八十军棍的时候,孟仪良终于扛不住,把与赫拉古勾结的前因后果全招了,并着重提到自己真不知道那药会有如此歹毒的后果。
可那又怎么样?哪怕他在自己面前哭得再凄惨,萧奕也不会有丝毫的同情。
南宫玥同样也是,若不是萧奕和官语白警觉,孟仪良此举最终害得可将会是南疆五万大军,这五万条人命,岂是一句“不知者无罪”能一勾销的?
只是……
南宫玥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懒洋洋地歪在萧奕的怀里,说道:“阿奕,孟老将军是想排挤走官公子,得到执政南凉的机会,可是古那家的人难道只是为了给南疆军供马吗?”
说着,她歪了歪螓首,总觉得这事有些古怪。
古那家胆敢对战马下药,一旦败露,可是祸及满门的大罪。更何况,用得还是如此歹毒之药,显然为的并不是打压德勒家之类的目的,更非为了区区金银。
“我的臭丫头真是冰雪聪明。”萧奕一边殷勤地赞道,一边把玩着南宫玥白皙嫩滑的小手,一会摩挲,一会十指交握,嘴里继续说着,“你猜得不错,古那家自然不仅仅为了卖马的那点蝇头小利,他们是为了‘奇货可居’。”萧奕意味深长地说道。
奇货可居的故事南宫玥当然是烂熟于心,顿时就了然了。
古那家用了这样的药,目的显然是为了毁掉南疆军,而这么做对谁最有好处,显而易见。
她抬了抬下巴,看向了萧奕,说道:“南凉余孽。”
可不就是!萧奕在她的嘴角重重地亲了一记,以示嘉奖,然后才道:“商人重利,可是古那家的赫拉古不止想要利,还想要权。”
说穿了,就是赫拉古指望助前南凉王室复国,来获取位极人臣的地位和财富。
萧奕讽刺地勾唇,接着道:“他也算是费尽心机了,在南凉国破后,他不但接应和偷藏了前王孙莫德勒,还陆续地给了南凉余孽一百万两银子的军资助其复国,这个‘马瘟’的计划就是赫拉古提出来的,就连那马瘟的疫毒也是赫拉古四、五年前去长狄那边行商时偶尔所得,这些年来,他都小心的存放着,直到现在才拿出来。”
赫拉古不过是施以小恩小惠,又表现得一副有求于人的样子,孟仪良这个蠢货居然还真上勾了。
若真让赫拉古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所幸,他们曾亲眼见识过这种疫毒,而且,赫拉古手上的疫毒明显比当年长狄人在猎宫所用的弱了许多,不然这短短几日,三千匹战马恐怕一匹都保不住。
“还是多亏我的世子妃有先见之明。”萧奕笑眯眯地恭维南宫玥,露出一副谄媚的样子,逗得南宫玥噗嗤一笑。
萧奕的语气听似玩笑,却是发自内心。
一种绝症,比如天花、肺痨,之所以令人闻之色变是因为它的致命性,一旦有了对症之药,所谓的绝症与头痛风寒也就没什么差别了。
有南宫玥之前所研制的成药,这区区马瘟何足为惧!
南宫玥故意抬了抬下巴,玩笑地说道:“那世子爷打算如何论功行赏?”
萧奕闻言,一双桃花眼闪闪发光,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南宫玥心中咯噔一下,几乎是有些后悔了。
果然,下一瞬就听萧奕兴奋地说道:“世子妃要什么?首饰头面,还是田庄铺子地产,又或是……”他故意顿了一顿,顽皮地眨了眨眼,原本还正常的男音骤然间变得娇滴滴的,“又或者,由奕儿好好‘服侍’世子妃?”
服侍?照她看,是好好折腾她才是。南宫玥的嘴角顿时僵硬了一下,她的眼角瞟过空荡荡的梳妆台,想到了什么,灵机一动,急忙道:“阿奕,南凉不是多产玉吗?我瞧那璃沙罗送来的麒麟送子雕得不错,瞧那雕功与我们大裕又有所差异,看着也挺别致的,不如阿奕你就送我些玉雕玉饰,我既可以自己佩戴、摆设,也可以送给府中的几位婶婶和妹妹……”
萧奕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眨了眨眼,意思是,你确信不要奕儿服侍吗?
南宫玥干咳了一声,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问道:“阿奕,古那家……我是说,那位璃沙罗姑娘会如何?”说着,她略有几分叹息,几分唏嘘,“那日在玉市见到璃沙罗的时候,我倒没看出她竟是为了这样的目的接近我们的,瞧她那日的说话举止虽略有些急进,却是一腔热血,我还以为她一心试图振兴家业……”
这世道,女子不易,本来,南宫玥对璃沙罗还是有几分赞赏的,却不想她竟然看走了眼。
萧奕嘲讽地撇了撇嘴,道:“古那家表面上声称家中女子亦有机会可为家主,但骨子里还是更倾向挑选男子为继承人,古那家的大公子其实已经是内定的下任家主了。那家主之位也不过是‘挂在驴子跟前的一根胡萝卜’而已。”
说到底,就是古那家想要让驴子为那根永远也吃不到的胡萝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又怎么会让驴子知道这么大的秘密呢?
萧奕满不在乎地说道:“管她是真心也罢,假意也好,都不重要了。赫拉古所犯之事罪证确凿,古那家这一次都脱不了干系。”
赫拉古既然敢与南凉余孽勾结,想必知道会有今日的下场,既然他一个家主甘愿拿全家的性命冒险,那自己何必与他客气?!
而且,也可以借此给南凉的其他几大世家一个警告,免得待他们太宽厚以至他们不知道如今南凉何人做主!
萧奕眼中闪过一抹冷酷的光芒,但是当看向南宫玥时,又变成了灿烂的笑容,“阿玥,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你今日过得怎么样?我们家囡囡可还听话?”
说着,他的左手已经轻柔地覆盖在了南宫玥依旧平坦的腹部上,声音柔和了一分,仿佛怕惊到南宫玥腹中的孩子。
南宫玥已经很习惯了,自从她确认有了身孕后,萧奕就天天要与她腹中的孩子有一句没一句地絮叨几句。
虽然已经是每天例行的询问,可是问的人不嫌烦,回答的人也不嫌烦,每一次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这是他们的宝贝。
小夫妻俩相视一笑,一不小心就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
南宫玥把右手盖在了萧奕的大掌上,含笑道:“阿奕,囡囡很乖。”
这孩子真的很乖,至今为止,都不曾折腾她这当娘的。
她只要负责每天睡足了,吃好了,安心养胎就好。
萧奕笑得更灿烂了,眉梢掩饰不住的喜悦,缱绻地亲了亲她的面颊,毫不谦虚地说道:“阿玥,我们家囡囡真乖!以后,我教她弓马骑射,你教她琴棋书画,等我们女儿长大以后,既能帮我管着军务,又能帮你打理中馈……”
阿玥就可以多些时间陪自己了。萧奕乐滋滋地想着。
南宫玥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她才两个月身孕,还要大半年才能生,他倒是已经给没出生的女儿先找好差事了,一会儿说让她当什么女王爷,一会儿又让她管中馈,还要能文能武,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万一他们的女儿被吓跑了,那可怎么办……呸呸!自己怎么又被这家伙给带歪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傻话,时间就在这淡淡的温馨中一晃而过。
旭阳门外,那数十个前来请命的将士们此时还在那里跪着,从白天到晚上……一直到他们坚持不下去,倒地不起,才由人拖走。
至于孟仪良,在结结实实地受了一百军棍后,留着一口气,被拖到了死牢里,等待萧奕的军命。
而乌藜城中更是掀起了一片喧嚣的巨浪……
古那家被南疆军查抄的事如何瞒得过别人的眼睛,没半日功夫,就传遍了整个乌藜城。
一时间全城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明明是阳光灿烂的天气,看在城中百姓的眼中,却仿佛平添了一层浓浓的乌云,就连空气中都好像弥漫着一种压抑沉闷的气氛,带着一片肃杀之气。
乌藜城上下都在揣测着镇南王世子此举何意。
南疆军自打破城以后,没有屠城,没有烧杀掳掠,更没有奸淫之举,这显然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乌藜城的百姓提心吊胆了一段时日后,就还是照旧过日子……
如今快半年过去了,镇南王世子却突然拿南凉第一大家古那家开刀,让不少南凉世家都不得不担忧,这会不会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轮到他们了?
在这种惴惴不安的揣测中,乌藜城的空气变得更为沉重,全城上下都是噤声,却是谁也不敢叫嚣闹事,试想连前朝几万大军都败于南疆军的铁蹄下,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又能做什么,也只能明哲保身罢了。
乌藜城上下究竟如何,萧奕根本就不在乎,在查抄了古那家后,他又下了一连串的命令,直接解散了孟仪良麾下的踏白营、陌刀营和大戟营三营。
这三营共有一万人,身上都带有太过鲜明的“孟仪良”的痕迹,若是还留着三营,哪怕换一个人接手,都很难让他们真得服帖,但若因此就让他们卸甲归田就太浪费了,毕竟这是整整一万名训练有素的将士。
于是,在官语白的建议下,萧奕干脆把这一万人打散,编入到其他各营中,每一营最多也就分到几百人,在的环境下,跟随着的战友共同生活,共同训练,孟仪良对他们的影响才会降到最低。
而那日在军营中挑起哗变的十几名将领则一律卸职,待军法处置。
至于罪魁祸首孟仪良被下令斩首示众,孟家满门上下被撤一切军职,这所有一切的发生不过在短短两日之中。
军令如山,军法无情!
在萧奕的铁腕政策下,南凉众世家纷纷臣服,私下里不敢再有小动作。
趁着这一时机,官语白接二连三的禀布了几项早就准备好的政,拉拢民心。
周边的小国在观望了这么些日子后,终于有些坐不住了,陆续有几国趁着萧奕还在南凉之际派来了使臣……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王都,也即将迎来殿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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