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四那晚,那个来自百越的神秘人为了救走圣女摆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诛杀了碧霄堂五个护卫,而且,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件事正是最近一连串事件的开端,百卉和海棠惊讶地互看了一眼,没想到世子妃会忽然提起那些护卫的尸体。
这个问题百卉不用问朱兴,就直接回道:“世子妃,据奴婢所知,护卫们的尸体停灵七日后,已经在前日下葬在城外的风陵岗。”
南宫玥本来想亲自去看看那些护卫的尸体,但是这大半夜的,自己出城就难免动静太大,惹人耳目。这件事还是要暗中悄悄办以免打草惊蛇。
她沉吟片刻后,吩咐海棠道:“海棠,你随朱管家跑一趟风陵岗,替本世子妃开棺验尸!”
南宫玥一向温婉的声音在这冬日的夜晚显得有些清冷,甚至还透着一丝刀剑般的锐利。
开棺验尸!海棠的眸子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们暗卫对墓地、对尸体可没什么敬畏之心,听南宫玥这么一吩咐,海棠还觉得世子妃果然不愧是世子爷的女人,当机立断,不拘小节。
“是,世子妃。”海棠铿锵有力地应声,聆听南宫玥接下来的嘱咐。
“海棠,我要你们替我查看一下那些护卫的尸体上是不是……”
夜风中,南宫玥冷静的声音徐徐道来,波澜不惊,仿佛在说一桩家常小事。
话语间,主仆三人来到了南宫玥的院子外,之后,海棠就匆匆离去,办事去了。
远处传来更夫敲打锣鼓的声音,“咚!咚!咚!咚!”四声锣鼓声代表着四更天了。
新的一天已经在人们的睡梦中拉开了序幕,然而,夜似乎更暗更深更冷了。
时候不早,丫鬟们赶紧服侍南宫玥歇下,但这一夜,注定是波澜起伏,辗转难眠。
南宫玥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眠的,只知道自己浅眠得不时惊醒,当她不知道第几次睁开眼时,发现外面的天空已经是蒙蒙亮了。
堂屋的方向传来些许动静,南宫玥猛然坐起身来,出声问道:“谁?”
百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世子妃,海棠回来了……”
跟着,内室的羊角宫灯被点亮,莹莹地照亮了四周,屋子里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
片刻后,南宫玥就裹着一件镶貂毛斗篷坐在了内室中的一把圈椅上,海棠随着百卉、鹊儿一起进来了。
海棠应该是沐浴过了,换了一身青蓝色的衣裙,身上带着淡淡的水汽,而鹊儿小心翼翼地和海棠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一夜未眠的海棠脸上看不到一丝疲惫,反而是透着亢奋。
“世子妃,”海棠豪迈地抱拳禀道,“奴婢和朱管家已经去风陵岗把五个护卫的棺椁都挖了出来,开棺重新检验了那些护卫的尸体,如同世子妃您猜测的一样,那些护卫的尸体不太对劲,每具尸身上都多了不少道之前没有的青紫淤痕,应该就是他们生前蛊虫在其体内移动所致,一直到死后一段时间后,这些淤痕才一点点地显露出来……”
鹊儿听到海棠从容地说着什么开棺、什么蛊虫在体内移动,只觉得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默默地退了半步再退半步,仿佛又闻到了刚才海棠回来时那一身一言难尽的尸臭味。
海棠还在继续说着:“这些护卫真正的死因不是刀伤,而是蛊虫从体内咬破了他们颈部的血脉,然后蛊虫从颈侧破体而出……之后,那个凶手又故布疑阵地使用利器在尸体上增加了一些伤口以掩饰他们真正的死因。”
说着,海棠的表情越发凝重了,看着南宫玥的目光中露出一抹敬佩。
不止是百越有蛊,中原和南疆也同样有一些会施巫蛊之术的族群,海棠身为王府暗卫,自然也曾听过关于蛊毒的一些传闻,正因为蛊的神秘,正因为所有关于蛊的传闻都骇人听闻,才更显出蛊的可怕……
但是“蛊”也绝非无敌!
怕的是他们不知其所以然。
南宫玥没有说话,半垂眼帘思索着。
之前无论是她还是朱兴,都以为这个神秘人以及他的手下不仅狡诈,而且个个身手不凡,才能这样神出鬼没地出入碧霄堂,杀人于无形,但现在看来,是他们因为此人施的“障眼法”而对他有了错误的估计。
这个幕后的神秘人以蛊虫杀人,又故意用刀伤来伪装蛊虫留下的致命伤,可以推测出:
一来,他不想让他们知道他擅长蛊毒;
二来,应该也是他故意把自己伪装成绝世高手。
此人这般故弄玄虚,恐怕是底气不足,如此看来,他的人手应该不多……甚至可能只有一个人!
想着,南宫玥的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原本,他们对这个幕后的神秘人所知实在是太少了……
而从此刻起,此人开始一点点地从阴暗中暴露在他们的目光下。
“百卉……”南宫玥抬眼看向了百卉,先把自己的推测一一说了,然后道,“卡雷罗虽然活着,但身上有伤,又下了水,倘若此人是孤身而来,要带着卡雷罗恐怕走不远,你让朱管家去盘查城里和附近村镇的药铺和大夫!”说完,她又谨慎地叮嘱了一句,“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他们已经输得太多了,如今,必须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方能扭转局面!
“是,世子妃。”百卉应声以后,急匆匆地离去。
至于一夜未眠的海棠则先下去歇息了。
此时,黎明的第一丝曙光已经照亮了东方的天空,外面的天还没完全亮,但是南宫玥已经没心思再回榻上再睡,她让画眉去给她泡了一壶醒神茶,就去了小书房。
她想去找找关于蛊的书籍,她对蛊了解的实在是太少了。
南宫玥在小书房里关了许久,一本接着一本地翻着医书、药书以及那些关于百越的书籍……当她从一个书架上取出一本外祖父林净尘的手记时,眉头一动,偏偏这段时日林净尘和韩绮霞去了和宇城义诊。
以外祖父的医术以及阅历,对蛊毒的了解一定比自己要多得多,不似自己现在几乎是瞎子摸石头过河……
想着,南宫玥抬起头来,吩咐一旁的画眉道:“画眉,你去找朱兴,让他派人去找外祖父和霞姐姐,护送他们尽快回骆越城。”
丫鬟们皆是眼中一亮,画眉立刻就领命出了小书房。
小书房里只剩下了南宫玥和鹊儿,主仆俩继续翻着那些书籍,屋子里只剩下了书页翻动的声音,外面的旭日缓缓地升起,渐渐地把碧霄堂照得一片透亮,可是南宫玥和鹊儿却毫无所觉,任由那羊角宫灯中的烛火继续燃烧着,跳跃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洪亮的童音打破了这片宁静,声音越来越近。
“娘!”
“娘……”
很快就是一阵挑帘声响起,只见绢娘抱着虎头虎脑的小家伙来了,小家伙的小肉爪往前指指点点,看来是在指路。
绢娘也隐约知道昨晚似乎出了什么事,世子妃此刻正在忙,一边行礼,一边讪讪地解释道:“世子妃,奴婢已经伺候小世孙用了早膳,小世孙想您了……”
南宫玥做了个手势,让乳娘把小家伙放到了她的膝盖上。
“娘。”小家伙嘟嘴在娘亲的脸颊上“吧嗒”地亲了一下,然后自己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靠着娘亲柔软的胸膛满足地笑了。
“煜哥儿真乖。”南宫玥帮他调整了一下头上的虎头帽,然后继续去翻书案上那本摊开的书籍。
对于小家伙而言,就连翻动书页都显得那么有趣,看到书页上的图,更是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鲜有趣的东西一样,伸出一根胖乎乎的手指头去点……
南宫玥有些无奈地想要移开小家伙的手,忽然目光一凝,被小家伙的指头上方的一行字吸引。
这一页是在介绍圣天教的起源,提及圣天教最初是以“蛊”立教,把“蛊”奉为神物,第一代圣女尤为擅长蛊虫之术……
南宫玥眯了眯眼,侧首思索着。
她记得她之前还翻到过一本书中提及圣女间是师徒关系,隐约感觉自己似是抓到了什么。
这个神秘人擅长蛊毒。
这个神秘人奉正统。
这个神秘人处刑了摆衣。
难道说,这个神秘人是来自圣天教,而且身份尊贵……等等!
南宫玥灵光一闪,双目微微瞠大,心里浮现一个想法:
此人会不会是圣天教以前的圣女?!
据闻,前圣女阿依慕也就是百越的先王后好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或者,此人是教中德高望重的长老?
又或者,那阿依慕根本没有死?
所以她才会不择手段地一定要救走卡雷罗?
一个接着一个的猜测浮现在南宫玥的心头,让她的心绪久久无法平静。
之后,她吩咐百卉去把她的猜测都告诉了朱兴,然后继续查找着关于蛊毒的线索……
书房里又静了下来,只有书页翻动声和小萧煜自得其乐的吚唔声。小家伙根本就坐不住,没一炷香,就在娘亲的大腿上扭起小屁股来。
南宫玥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干脆就带着小家伙去了蒋逸希那里。
蒋逸希已经起身了,换了一身海棠红石榴花刻丝褙子,头发简单地挽了一个纂儿,只插了一支简单的玉簪,她看来已经从昨晚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人精神了不少,只是眉宇间还带着千里而来的旅途劳顿。
此刻,蒋逸希的眼眸根本没功夫看南宫玥,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眼前这个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的小家伙吸引了。
这就是玥妹妹和阿奕的儿子!
长得既像阿奕,又有几分像玥妹妹。蒋逸希的嘴角不由微微翘起,勾出一个浅浅的笑涡。
小家伙好奇地看着蒋逸希,下意识地抬手想去含指头。一看他的动作,南宫玥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不动声色地按住了他的小手,一边帮着他做出作揖行礼的样子,一边含笑地道:“煜哥儿,叫姨姨。”
小家伙乖乖地由着娘亲折腾自己,嘴里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一……一。”
“煜哥儿真乖!”一向喜欢孩子的蒋逸希看着白白胖胖的小家伙只觉得哪里都可爱,心都要化了,真想把他抱过来亲一亲,摸一摸……
她和阿君成婚多年,因为她子嗣艰难,所以一直没有孩子。她也曾经期盼过奇迹会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可惜现实是那么的残酷。
这些年来,蒋逸希是真的想开了,自己能从猎宫的那场疫症中活下来已经是幸事,自己能和阿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已经是一种莫大的福气!
至于孩子,就随缘吧!
蒋逸希的眸子里一片通彻澄明,脸上笑意盈盈。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她给煜哥儿准备的见面礼得拿出来才行。
蒋逸希直觉地想要让人去拿,却又骤然想到青依还没赶到骆越城,她的行囊都还不在身边。
“煜哥儿,”蒋逸希对着小家伙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姨姨给你备好了见面礼的,只是不在身边,改天再补给你好不好?”
正在牙牙学语的小肉团当然不懂蒋逸希在说什么,想也不想地就接着她的话尾说着叠字:“好好。”
那可爱的小模样一下子逗得蒋逸希笑出了声,揉了揉他的虎头帽。
看着蒋逸希如此喜欢自家的小家伙,南宫玥心里既是高兴,又有几分唏嘘。看蒋逸希眉宇间一片平和,就知道她没有子嗣的事耿耿于怀,郁结于心,这一方面是因为蒋逸希的性子坚韧,而另一方面也代表着韩淮君这些年来一直对她很好,夫妻俩琴瑟和鸣。
蒋逸希捏了捏小萧煜肉嘟嘟的小手,觉得他牙牙学语的样子好玩极了,眸光一闪,故意逗弄他道:“煜哥儿,你今日就在这里陪姨姨玩,好不好?”
果然,小萧煜又是习惯地接着话尾道:“好好。”
惹得屋子里的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蒋逸希与小家伙鸡同鸭讲地说了一会儿话后,一阵淡淡的药香若有似无的从屋子外传来,跟着就见一个青衣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了……
小萧煜似乎是受了惊吓,撒腿就朝南宫玥趔趔趄趄地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躲在娘亲身后,探出半边圆脸看着那青衣小丫鬟,他的模样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南宫玥看着有些好笑,安抚地拍了拍小家伙,对蒋逸希道:“希姐姐,我给你开了个安神补气的方子,你这一路来也辛苦了,先喝上几日调理下身子吧。”
南宫玥不擅长蛊毒,这碗汤药是她翻阅了不少书籍,才思索出来的一个方子,虽然不能治愈蒋逸希所中的蛊毒,却能暂时压制蛊虫,避免它生长得太快……
眼看着小丫鬟把那个托盘送到了蒋逸希身旁,小家伙才松了口气,双手还是抓着娘亲的裙裾,一脸同情地看着蒋逸希将汤药一口饮尽,跟着还走过去拍了拍她,好似在安慰她一样,又一次把蒋逸希逗得眉开眼笑,连嘴里的苦涩似乎都冲淡了不少。
南宫玥在一旁笑着解释道:“前些日子天气转寒,我看煜哥儿有些咳嗽,就给他开了个方子,吃了两天药,到现在他还是闻药而色变。”
闻言,屋子里的乳娘和丫鬟们也有些忍俊不禁。
小萧煜不知道在她们在说什么,茫然地一会儿看看娘亲,一会儿看看蒋逸希,看得蒋逸希忍不住将他抱到了膝盖上,叹道:“煜哥儿还知道安慰姨姨,真乖!”
“乖乖……”
小娃娃奶声奶气的声音不时引来女子们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也把这些日子来笼罩在碧霄堂上方的阴霾似乎都冲淡了不少……
然而,大裕另一端的西夜依旧是阴云笼罩,甚至,那阴云还更浓更深了。
西夜王宫的御书房中,西夜王刚刚得到了来自西疆的军报,面色阴沉得如同外面的天空一般。
他锐利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道军报,怒火在心头滋生蔓延,身子更是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怎么会这样?!
根据这道军报所书,挞海一箭射杀大裕威远侯,并率领西夜大军拿下飞霞山后,即刻就带大军反攻柳泉城和褚良城,意图一举扫灭那区区一万南疆军,没想到大军竟然在半途遇到伏击,损伤惨重。
现在前方大军断了后方的补给,就算是已经拿下飞霞山,也无法再继续东征,只能暂时驻守在飞霞山,落入进退两难的窘境……
“愚蠢,真是愚蠢!”西夜王愤然地拍案怒骂。
挞海这蠢人生生地破坏了他西夜好不容易在西疆形成的大好局面,更把自己置于无兵可调的境地!
今日送军报来的小将跪在下方,噤若寒蝉,头低得更下了,真是恨不得凭空消失才好。
其他几位的将领也不敢去触西夜王的霉头,皆是沉默不语。
御书房里的空气沉重而压抑。
西夜王也没心思理会其他人,他的目光又落在旁边的一叠军报上,那是来自西夜东南境和南境的军报,萧奕那边还好,可是这官语白果然是他西夜的心腹大患,短短十来日,官语白的大军就已经势如破竹地不断北上,先后拿下了堼山城、邢庆城、灵乌城等五城,从南境直逼他西夜的中部……
官语白的大军所经之处所向披靡,那些城池全都没有一战之力,溃不成军!
这个官语白虽然九年没有上战场,虽然麾下再不是他的官家军,但是官语白却还是那个官语白,官家军中的绝世名刃,即便是尘封了多年,当再度出鞘时,还是锐气不减当年!
一瞬间,西夜王忽然感觉到了恐惧,一种他许久许久没再有过的恐惧。
他的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过了许许多多过去的画面,想起他自己,想起他西夜不知道多少名将曾一次次地在西疆那片土地上溃败于官语白的旌旗之下,让他们如虎狼般勇猛的西夜大军听官语白之名闻风丧胆,未战就先输了气势……
难道说,这阴魂不散的官语白就是他西夜的克星不成?!
不!
不会的!
就算大裕西疆那边暂时调不到援兵奔赴南境增援,他也还有一手绝世好棋在!
西夜王眸中闪过一道锐利与狠厉,猛然抬起头来道:“拉克达!”语气中透着一丝急不可耐。
拉克达赶忙从众将士走出,抱拳应声:“末将在。”
西夜王目光灼灼地看着拉克达,沉声问道:“孤交代的事,你办得如何了?”
只要他们挑拨得萧奕和官语白失和,那接下来就大有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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