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凌樊挥笔落下,醒目的朱笔在折子上一笔而下,圈住一字——
“斩”。
放下狼毫笔后,韩凌樊抬眼看向了候在御案后的首辅和三司,沉声道:“韩凌赋所犯之罪,罪无可恕,”此时此刻,韩凌樊不再称呼其为三皇兄,而是直呼其名,“传朕之命,令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查抄其府,韩凌赋于三日后午门斩首示众!”
韩凌樊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御书房里,其他人闻言皆是难掩惊色,面面相觑。
“皇上,”大理寺卿率先出言劝道,语气委婉,“对于韩凌赋的处置,是否应该再斟酌一二?”
“朕意已决。”韩凌樊直接道。
几位大臣再次互相看了看,这一次程东阳正色道:“皇上所言不差,韩凌赋万死难赎其罪,却也犯不着为了他坏了皇上的清名,令皇上落下对兄长不悌的名声。”
御书房中,静了一瞬,韩凌樊环视程东阳几人,苦笑了一声,缓缓地说道:“这几个月来,朕就是因为太过在意名声,对韩凌赋一忍再忍,才会滋长了他的野心,以致祸乱朝纲,而朕自登基以来,一事无成,大裕民乱四起,风雨飘摇……”
随着这一句句倾诉,韩凌樊神情坚毅如铁,乌黑的眼眸中精光闪闪,道:“无法让百姓安居乐业,是朝廷之过,朕之罪!”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然而那字字句句中蕴藏的力量就像是一记记重锤敲打几位大臣的心头上,令他们不由动容。
程东阳第一个跪了下去,紧接着三司也齐齐下跪,齐声道:“臣有罪。”
话落之后,御书房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气氛很是凝重,代表着此案至此盖棺定论,韩凌赋已再无一丝翻身的机会!
这时,外面的夕阳已经落下了大半,天空中昏黄一片,被夕阳染红的彩霞布满天空,皇帝的旨意在夜幕彻底降下以前传到了天牢之中。
天牢中一片阴暗潮湿,阵阵阴森发霉的味道弥漫其中。
在小內侍宣读完圣旨后,盘腿坐在一张草席上的韩凌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那个软弱的韩凌樊居然敢下旨斩他?!
韩凌樊不是应该为了他自己的名声,假仁假义地判自己流放发配,或者判自己囚禁皇陵……也许在过一段时间后,再报一个自己病逝之类吗?
韩凌赋双目充血,他本想着无论如何,自己都能再活个一两个月,然后再暗中筹谋一番的话,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为什么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韩凌赋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了牢房的木栅栏,目眦尽裂,恨声嘶吼道:“去把韩凌樊给我叫来!”
“韩凌樊,你这个卑鄙小人,构陷于我,不得好死……”
“韩凌樊,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斩我,你不过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伪帝……”
“父皇明明属意于我……”
骂骂咧咧的诅咒声不断从韩凌赋口中传出,恶毒至极,就像是一个骂街泼妇一般,句句不堪入耳。
“三皇兄……”
忽然,一声熟悉的叹息声从幽暗的角落里飘出,带着浓浓的失望与无奈。
韩凌赋瞬间噤声,眼眸如毒蛇似的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咬牙切齿地说道:“鬼鬼祟祟!韩凌樊,你是不是羞于见人?!”
话语间,一道颀长削瘦的身形从阴影中走出,不紧不慢地向着韩凌赋所在的牢房而来,只见他身穿一件靛蓝色锦袍,头戴玉冠,容貌俊秀,身姿挺拔,正是韩凌樊。
两兄弟隔着一道牢门四目相对,一个是真龙天子,一个却是阶下死囚,天差地别。
“韩凌樊,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我吗?”韩凌赋目光阴沉地怒声质问道。
韩凌樊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终是兄弟一场,所以他才来天牢看看他,也许他心里总是对韩凌赋怀着一丝希望。
“三皇兄,这是朕最后一次来看你,你可有什么其它的想要说?”韩凌樊目光渐冷,淡声道。
“说什么?!”韩凌赋冷笑了一声,“你想要让我向你低头求饶吗?!休想!”
韩凌樊摇了摇头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韩凌赋杀了父皇,犯下那么多错事,却到了现在连一丝悔悟也没有。
“错?!我做错什么了,我没有错。!”韩凌赋拔高嗓门,声嘶力竭地说道,“都是你们陷害我,是你们逼我的。”
韩凌樊彻底失望了,“三皇兄,朕已经给了你太多次机会……”可他终究是执迷不悟!
“给了我机会?!”韩凌赋看着韩凌樊嘲讽地大笑不已,“什么时候?!你若是真的有心,就收回圣旨,放我出去啊!”
说着,他充满挑衅地看着韩凌樊,仿佛在说,否则你就是假仁假义!
韩凌樊却是没有说话,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韩凌赋,乌眸中如一汪幽潭。
韩凌赋讥诮地又道:“连这么点小事你都不敢作主,韩凌樊,你不配为帝!”
韩凌樊再次长叹一口气,叹息声在这幽静的天牢中显得尤为响亮,眉宇间多了几分冷厉,道:“朕配不配为帝,自有后人评价,并非由三皇兄你说了算!”
韩凌樊一挥衣袖,淡淡地抛下最后几个字:“你好自为之吧。”
话语间,他已然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韩凌樊就这么要离去,韩凌赋这才知道慌了。难道韩凌樊真的要斩了他这兄长?!
他就不怕世人觉得他连兄长都不放过,杀气太重吗?
他就不怕世人一辈子质疑他这天子弑父杀兄、得位不正吗?
韩凌赋瞳孔猛缩,看着韩凌樊渐行渐远,眼看着对方就要消失在拐角处,他终于压抑不住心头对死亡的恐惧,高声喊叫起来:“五皇弟,等等!是我错了!我认错,我认罪,念在兄弟同根生,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到后来,韩凌赋的声音近乎嘶吼,抓着栅栏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他还不想死!他不能死!
韩凌樊的步伐微微一顿,便在韩凌赋的喊叫声中继续向前走去,甚至没有回头。
目送韩凌樊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韩凌赋瘫软地跌坐在地,心中冰冷如腊月寒冬,恍惚间,他似乎看到黑白无常又朝自己逼近了一步,那锁魂链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不去……
“不该是如此的,不该是如此的……”韩凌赋近乎癫狂地呢喃着。
他怎么会输给韩凌樊这无用软弱之人!
上天既然让他降生在皇家,既然赋予他如此雄才伟略,他自然才应该是真命天子才对!
至于韩凌樊已经再也听不到身后韩凌赋不甘的嘶吼声,他已经走出了天牢。
外面的天空一片昏暗,暮色四合,只余下西边天空的那一抹金色的斜阳。
韩凌樊盯着那空中最后的一点灿烂,原本眼中混沌与阴霾在傍晚的凉风中骤然消散了,神色之间变得更为坚定。
他既然是皇帝,既然肩负着这大裕江山,就必须做对大裕有益之事!
这是他的使命!
韩凌樊迎着夜风大步流星地离去,透着决然,仿佛把某些东西决然地抛在了身后……
夜幕终于彻底降下了,这一夜注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锦衣卫奉圣命前往韩府抄家,府中财物皆被搜查罚没,奴婢下人一律收押发卖,府中女眷则一概流放发配到西南边境……
树倒猢狲散,不到一个时辰,偌大的韩府已经空荡荡的一片,人是物非。
那些韩凌赋党都战战兢兢,唯恐自己就是下一个被抄家发配之人,这一晚许多府邸的人都是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次日,当旭日再次升起时,百官如同往常一般聚集在金銮殿上参加早朝,明明还是这些人,却是有种陌生的感觉。
在短暂的沉寂后,户部尚书就出列,义正言辞地以国库空虚拨不出军银为由反对发兵泾州。
而这一次,韩凌樊早已经胸有成竹,转头吩咐了身旁的小內侍一句,那小內侍就扯着尖锐的嗓门叫了起来:“传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觐见!”
百官不由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明白国库空虚与泾州“黄巾军”的事跟锦衣卫能扯上什么关系。难道说皇帝因为户部尚书提出异议,就要治罪于他,所以才宣陆淮宁?!
就在百官或惊或疑的目光中,陆淮宁带着数十名锦衣卫浩浩荡荡地走入金銮殿中,最吸引众人眼神的是那一箱箱沉甸甸的红漆木箱,没一会儿就把金銮殿堆得满满当当。
“参见皇上,这就是昨晚从韩府查抄之物。”
在陆淮宁铿锵有力的声音中,那一箱箱东西被打开了,众臣皆是倒吸一口气,只见那十几个木箱中装满了金光灿烂的金银珠宝,一眼望去,殿上珠光宝气。
御座上的韩凌樊俯视着殿上的众臣,将他们各异的反应收入眼内,心底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朗声对户部尚书道:“厉大人,昨日锦衣卫查抄韩府,倒是正好解了这燃眉之急,如今有足够的军银了!厉大人觉得如何?”
韩凌樊语气淡淡,似乎与平日里没什么差别,却让户部尚书清晰地感觉到不一样了,皇帝变得不一样了!
就仿佛之前他只是一个被动地被推上皇位的人,而现在他是一个真正的君主了,他开始有了帝王的雷霆之气。
满堂寂静,那些朝臣被新帝出其不意的应对打了个猝不及防,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听户部尚书俯首称是,表示今日会即刻安排人清点银两,充入国库。
见状,本来还打算出面的咏阳心中欣慰不已,皇帝是真的成长了,看来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在她的公主府中安心颐养天年!
咏阳的嘴角勾出一个淡淡的笑意,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见群臣附议,韩凌樊干脆就趁热打铁,直接下旨让南宫昕和蒋明清入朝。
如他所料,此举立刻引来礼部的异议,以三年不改父志为据而反对,可是韩凌樊心意已决,经过这数月来在朝政上的种种挫折后,他深刻地体会到目前朝中党派林立,自己真正能信任的唯有这两个曾经的伴读了。
经过昨日的三司会审以及皇帝刚才的雷厉风行,满朝都受了些许震慑,在程东阳和恩国公又附议了皇帝后,就再也没人出声反对了……
当日早朝后,皇帝的圣旨就即刻送至了南宫府,关闭了数月的南宫府大门再次开启,迎天使入府。
南宫昕跪在正厅中俯首听旨,颁旨的太监那尖锐的声音传入耳中,南宫昕凝神听着,唯恐错过每一字、每一句,心中如潮水翻滚,压抑不住的激动与亢奋。
虽然他也不过是去户部做一个小小的户部巡官,但是这已经是坚实的第一步!
当初,家人远赴江南老宅,唯有他留在了王都,这是为了友情,为了韩凌樊的知遇之恩;而现在,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他也有自己的理想,想和韩凌樊一起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大裕江山,让天下太平,百姓和乐,也不枉费他七尺男儿到这世间走此一遭!
当最后的“钦此”两个字落下后,南宫昕恭敬地拜伏在地,朗声应道:“臣遵旨。”
他双手高举地接过了那道明黄色的卷轴,就仿佛是接过了他的未来。
颁旨的天使离开后,南宫府中一片喜气洋洋,这道圣旨的到来给这空荡荡的府邸顿时注入了一股生气,南宫昕和傅云雁亲自跑了一趟咏阳大长公主府告知这个好消息,小夫妻俩直到夜幕降下方才离开公主府……
这一晚的王都比之昨晚宁静了许久,然而在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喧嚣并未平息。
在二更的锣鼓声中,凤吟酒楼的后门迎来了几个不速之客,两个锦衣卫押着一个蒙着头套的女子来了。
“人,我们依约给你们带来了。”其中一个留着八字胡的锦衣卫不冷不热地对着酒楼的胖老板道。
“劳烦劳烦。”胖老板亲自接待,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一边拉开了女子的头套。
拿下头套后,就露出女子清丽却惨白的容颜,乌黑的眼眸在银色的月光下写满了惶恐与憎恨,正是白慕筱。
“唔唔……”白慕筱试图发出质问声,然而她的嘴却被人用一团抹布堵上了,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那八字胡的锦衣卫又道:“既然人交给你了,那我们就告辞了。”说着,两个锦衣卫抱了抱拳,毫不留恋地告辞了,只留下白慕筱还在试图“吚吚呜呜”地发出声音。
胖老板看着白慕筱,微微笑了,警告道:“白氏,你若是不想吃苦头,这一路最好乖乖的。咱们都省心。”
当日,胖老板奉命把白慕筱的行踪透露给新帝,萧奕一向不做赔本的买卖,这消息当然不是白送给的,事先就与新帝约定好了等韩凌赋的那点事情解决后,就把白慕筱还回来。
本来,胖老板还担心以新帝韩凌樊优柔寡断的性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人还回来,毕竟世子那边还等着呢,没想到这一次新帝竟然改了性子快刀斩乱麻地了结了此事。
白慕筱闻言,微微一怔,立刻就品出了胖老板的言下之意,他是带她去哪里吗?!
胖老板却没打算回答她的疑问,他有些不舍地打量着这栋酒楼,长叹了一口气:哎,就因为这白慕筱,凤吟酒楼这个据点算是暴露了,也只好就此舍弃了!
夜渐渐深了……
次日天才蒙蒙亮,一辆青篷马车就从酒楼的后门驶出,一路飞驰出王都的南城门。
目的地是千里之外的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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