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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公府也叫做瞻园,曾经是朱元璋住过的潜邸,赐给开国第一功臣徐达,以示恩宠。
马三保宣旨后,祠堂的徐家人三呼万岁,魏国公徐达接旨。
马三保笑嘻嘻的说着场面话,“恭喜魏国公一家团圆,今日恰逢除夕,真是双喜临门啊。”
徐家是新朝新贵,没什么根基,祠堂里孤零零的摆放着四个牌位,分别是徐达少年时就亡故的父母,再就是原配周氏和继室小谢氏。
妙仪对着四个牌位磕头上香,算是认祖归宗了。
徐达翻开家谱,将她的名字写在嫡长女的位置上,说道:“你小名是凤儿,如今长大了,不好再叫这个乳名。原本给你取的闺名叫做妙心,但妙心这个名字和你以前义父道衍禅师之父同名了,冲撞了前辈。道衍禅师给我写信,说希望我能保留妙仪这个名字,我答应了他,从此你便叫做徐妙仪。”
乍然提起义父,徐妙仪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点头说道:“是。”
徐达说道:“为父等了你十年,终于把你盼回家了。忘记了过去也不要紧,来,见见你的家人。”
看到一屋子的“家人”,徐妙仪顿时明白为何表哥朱守谦对父亲徐达的“一往情深”嗤之以鼻了。
朱守谦的父亲朱文正一生不二色,只有大谢氏这个正妻。
而徐达号称母亲小谢氏是他此生唯一挚爱,但这并不妨碍他一个又一个的纳妾,和不同的女人生孩子。
今天除夕家宴认亲,徐妙仪就认了两个哥哥,三个妹妹,八个姨娘!
庶长子徐辉祖,其生母王姨娘在小谢氏嫁进来之前就服侍徐达,之后徐辉祖封了魏国公世子,王姨娘母凭子贵,封了二品诰命夫人。如今瞻园都改口叫王夫人,而非王姨娘了。
其实论理,为了昭显世子的身份,如果正妻已经去世了,一般会将生下世子的妾室扶正,请封魏国公夫人、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但是徐达心中的魏国公夫人始终都是小谢氏,所以虽然王夫人在瞻园地位超然,但始终都屈居侧室之位,无法再进一步。
王夫人以长辈的身份送了她一套红宝石头面首饰,
魏国公世子徐辉祖已经娶妻了,妻子陈氏,出身书香,优雅娴静,贵为世子夫人,一品夫人诰命。
陈氏拉着徐妙仪的手说道:“每次你大哥说起你,都要流泪叹息,说小小年纪就走失了,三餐何计?何处容身?好在婆婆在天之灵保佑你平安度过了十年,终于盼回家了。”
陈氏嘴里的婆婆当然是指姚妙仪的母亲小谢氏了,王夫人身份虽然也贵重,但从法理来说,她毕竟是侧室,不能算是陈氏的正经婆婆。
徐妙仪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王夫人,王夫人只是抽了抽嘴角,脸上笑容不变,显然涵养极深。
王夫人目光一扫陈氏的肚皮,笑道:“今日双喜临门,都是托了你婆婆的的庇佑——要是你再争气些,恐怕家里要三喜临门了。”
言下之意,就是敲打徐辉祖和陈氏这对小夫妻赶紧生了孩子。
徐妙仪当做女医,见惯了大宅门的勾心斗角和各种阴私,定是王夫人时常在陈氏面前摆婆婆的谱,陈氏也找机会反击王夫人,提醒她安守侧室的本分——我的婆婆是祠堂牌位上的魏国公夫人小谢氏啊!
徐妙仪心里明镜似的,才懒得管这对婆媳的暗斗以及各种眉眼官司,脸上带着微笑,装作听不懂。
陈氏的脸色瞬间有些僵硬,而后笑着将话题岔开了,“大妹妹,来见见你的三个妹妹们,都是花一样水灵的人,你们姐妹四人以后要和睦相处才是。”
“大嫂,还有我呢。大妹妹,快叫一声二哥,我给你见面礼。”一旁徐家的小儿子徐增寿笑嘻嘻的挤过来,他这几天心情很好,因为头几天将卫国公的三儿子邓铤揍了一顿,爹爹魏国公不仅没有训斥他,反而给他一笔丰厚的压岁钱!奖励他为妹妹出头。
今天又听说邓铤的妹妹邓铭给秦王当侧妃了,顿时觉得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哼,有个当侧室的妹妹,简直是家族耻辱,看这个邓铤以后敢不敢再对我妹妹无礼。
经过鸡鸣山一系列事件,徐妙仪目前和这个二哥徐增寿最为熟悉,叫了一声二哥,徐增寿果然拿出一个黄橙橙的金项圈来,上面镶嵌着粉色的碧玺石。
徐达暗暗点了点头,这个金项圈应该花用了小儿子大半的压岁钱,看来增寿对妹妹是真的很用心。
徐妙仪的脖子上就带着一个马皇后赏赐的金锁,不好再戴上金项圈,一旁的宫女们接过了项圈,收在匣子里。
马皇后赐了她衣裳首饰外,还赐给了两对宫女,一个宫里的教养嬷嬷,这五人皆训练有素,进退有度,摆明了是在给徐妙仪脸上添光彩,以示皇家的恩宠。
哥嫂见过了,再就是三个妹妹。
二小姐徐妙清,姿容秀丽,人如其名,手上一串佛珠,身上也散发出抄经打坐时燃的檀香,应是平日喜好念佛参禅。
“大姐姐。”徐妙清规规矩矩的敛衽行礼。
这下轮到徐妙仪送见面礼了。宫女端着铺着红丝绒缎面的托盘走上前去,托盘上摆着三支一模一样的金嵌宝石步摇簪,皆是马皇后细心提前为她准备好的,三个妹妹的见面礼都一样,以免有厚此薄彼之嫌。
马皇后事事为她考虑的周全,徐妙仪内心是有些感激的。
三小姐徐妙溪,长了一双猫眼似的又大又圆眼睛,脸上的笑容犹如清澈的溪水,活泼开朗,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大姐姐,我是妙溪,小时候总是缠着和你一起玩,你嫌我笨手笨脚,总是偷偷溜出去,不带我玩。”
徐妙仪其实记得这个跟屁虫一样的妙溪妹妹,无论她干什么,去哪里,妙溪永远都契而不舍的跟着她,明明最怕蠕动的小虫子,却违心的跟着她玩抓大蜗牛赛跑。
徐妙仪淡淡笑道:“哦?我不记得了。”
徐妙溪亲热的挽着妙仪的胳膊,笑道:“不要紧的,我记性可好了,小时候那些事儿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讲给大姐姐听啊,姐姐别嫌我啰嗦就行。”
大家长徐达见姐妹和睦,心下高兴,说道:“妙溪,以后多和你姐姐说说家里的事,时间长了,说不定能帮你姐姐回想起一些往事。”
徐妙溪撒娇笑道:“是,不过爹爹要答应我,您正月里沐休在家,多多带我们出门玩耍。还有明年秋天,记得抽空带我们姐妹四个去杭州钱塘江观潮,这事您都说了五年了,一年年的失约,怪扫兴的。”
这十年来,徐达心情从来没有今日这样好过。他爽朗大笑,说道:“好,为父这一次定不会失约。”
徐增寿在一旁打趣道:“爹爹偏心,都是徐家的子女,为何只带着妹妹们,不带我和大哥?”
最小的四小姐徐妙锦才十岁,身量未足,一团孩子气,肌肤若雪,像个瓷娃娃,她双手捧着脸颊,做了一个羞羞脸的动作:
“二哥哥脸皮忒厚了,和我们姐妹们争宠来着。你是男子,出门方便,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和开平王府的常森每年都去一趟杭州呢。”
被四妹妹揭发了“罪行”,徐增寿赶紧矢口否认,“哪有每年都去?我和常森在宫里大本堂念书,有一次大学士宋濂讲授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一时兴起,就带我们下杭州,看‘海上明月共潮生’的美景去了。”
在儿女们的互相打趣下,瞻园的除夕家宴是兄友弟恭、姐妹情深、父慈子孝、一派祥和之气。终于熬到半夜,除旧迎新,徐达玩心大起,居然破天荒的带着儿女们到雪地里放炮仗烟花。
在噼里啪啦的阵阵轰鸣声中,四小姐徐妙锦大声徐妙仪说道:“大姐姐,你要是早点回来该多好。
爹爹姨娘们以前从来不许我们这些女孩子靠近烟花一步呢,都是远远的坐在暖阁里看烟火。你回家后,一切都不一样了,爹爹今天的笑容,比前十年加起来还多!”
一旁的三小姐徐妙溪取笑道:“四妹妹惯会骗人,十年前你才刚出生,能记得什么?”
徐妙锦鼓着腮帮子说道:“反正我从记事起,就没怎么见爹爹笑过。你记性好,你说爹爹今天是不是特别不一样了?”
徐妙溪说道:“那当然,大姐姐回来嘛。”
五光十色的焰火映衬着身边妹妹们的笑容和容颜更加靓丽,也变幻莫测,徐妙仪看着紧紧簇拥着自己的三个妹妹,脚底下却如踩棉花似的不踏实,有种身在梦幻之感。这就是她的家,她的“家人”?
仿佛一梦醒来,这一切就会消失。犹如朝露,见光则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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