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不是苏筠想象的都是窑洞,路过的大部分普通族人住的是窑洞院子,背靠着高坡地支起来的窑洞屋子。
大奶奶家的院子更气派些。
大门处是盖地门楼子,门楼顶上由横头梁,顶梁,前后两根沿梁支撑,上摆的椽子上起脊梁,嵌瓦,筑成大门顶,横梁纵向架起来的是两堵大石墙。
大门上的春联有点褪色,却贴着更红彤彤的喜字,大门在平台三层阶梯上,大门廊檐内置基座上雕刻着莲花蓬叶脉络清晰的须弥座承托户枢的门墩,又叫门枕石。
大奶奶家的门枕石雕刻经纬分明,边上穗辫细密不紊,细韵堪奇的祥云纹飞腾回转,鼓面上石头刻有鹿鹤延年的吉祥图案。
这么精雕且一般只有大户才会设置门枕石这样无实用价值,却气势有韵的摆物,大门上却没有门槛,看起来通达,坦荡,平静亲和。
看着苏筠盯着门槛处看,大奶奶笑道:“原是有三尺门槛,这不是给东儿办喜事,怕端菜上菜宴席不方便,又怕小孩子多,绊倒了热汤,就把石头门槛给卸掉了,这样看着反倒更好看了”。
以前门庭官职大小财富多寡,都以门槛高低论长短,门槛是一个家族的气势和底蕴,大奶奶这么说着,语气不拘小节,或者是对唐亦东的婚事很重视。
随着她指的方向,苏筠看到不远处和院门连接的通道上,果然在一处空平整的砖地上,织着几口大锅灶,有围着围裙的大厨子们正在蒸肉做菜,准备宴席的吃点。
看起来热气蒸腾欢闹。
一大群人过来。
厨子们在围裙上蹭了蹭手,也看了过来。
一个黝黑脸的汉子呵呵笑道:“祖奶,是六叔媳妇到了吗?”
说着瞅来瞅去,在人群里扒拉着,可见对新娘子很好奇。
这汉子有四十几岁了,却喊唐亦东是叔叔辈份。进了村有好几个三四十岁的阿姨都喊苏筠六婶,听的苏筠有点囧。
这才知道唐亦东在村里的辈分还是挺高的,这样就很好,本来苏筠那次在京城里见到的都是长辈,还以为进了村,又是最小辈分,这才知道那次选派进京的都是辈分长的。
在村里风俗重,来的时候,苏筠担心到时候规矩多,新娘子也不能说什么,爷爷还跟自己说,不碍事。
这才懂了,原来唐亦东的辈分不低,苏筠在心里很满意,这样,闹新房的时候,应该不会有什么人起哄了,有资格起哄的都是老人了,也没年轻人的活跃。
听到那汉子的说话声,大|奶奶责道:“正经六婶不喊,我看你是想吃烟袋锅子”。
汉子嘿嘿笑道:“听说是年轻女子,没习惯”。
大|奶奶不高兴:“辈分是辈分,年龄是年龄,不能乱了”。
听到老太太这么说,苏筠就更心底满意了。
村里人重视这个才好。
对着那汉子旁边的一个妇人道:“老八屋里的,把刚蒸好的糕点端进来”。
“哎”。妇人答应了声,就去掀大蒸笼里刚蒸好的枣花馍馍。
呼哧呼哧的嘴巴里对着旁边呼气,可见锅笼里很烫。
大|奶奶回过头来对着苏筠,不大的鹤颜红的脸孔一点都没有老态,对苏筠笑道:“一路上坐车过来该饿了,先吃点馍馍垫垫,一会等男人们回来就开席了”。
然后大|奶奶似乎猛然想起来什么,又问了苏筠一句:“馍馍很喧软绵密,老八家里的蒸馍馍是一绝,娃想吃不?”
苏筠看着大|奶奶慈祥紧张的神态,想着大概是唐爷爷或者是唐亦东有告诉她自己的身体状况?
也是啊,可能他们总觉得自己像是个走个路都会跌倒的瓷娃娃,现在最紧张了,应该是让大|奶奶帮看着的。
苏筠脸有点红。
“是饿了,我都闻到馍馍香了”。
大|奶奶听她这么说,就开心的笑了起来。
慈祥的笑容就像是原上风吹过的麦浪,一层层的让人心底里都带着祥实。
苏筠这话倒不是哄老人家开心。
也许是她跟这里有缘?
也许是唐亦东小的时候在这里住过,所以她肚子里的挑剔鬼到这里反倒是习惯?
总之苏筠之前很担心的不能吃什么东西,会扫了大家的兴致的担忧,现在看着,好像有点过忧了。
苏筠只盼着张阿姨对她的调养终于起到作用了,让她提前结束孕吐期。
待会吃东西,千万不要吐啊,保持着这种胃口就好了。
空气中都是蒸腾的馍馍香,苏筠闻着是真的饿了。
“娃喜欢吃馍馍哩”。
“我以为南方人都喜欢吃米”。
“六叔小时候不是也喜欢吃馍馍,这有什么奇怪哩”。
“对哩,这说明人家女娃喜欢咱这里”。
旁边身后有长辈也有辈分低的阿姨都在小声议论。
都是对苏筠表达了“是咱家人”这样的喜悦情。
苏筠默默擦汗。
摸了摸肚子。
娃,要给你娘争气哩,不能吐啊。
感觉自己听了半天,口音都要变了。
掀开青布蓝花的门帘子,进了正屋,苏筠就被大|奶奶给托上了炕,一系列的热情,苏筠都没注意自己的鞋是什么时候放在炕下的。
正屋的偏房里,不一会儿就站满坐满了人,呼呼的一众眼睛瞅着苏筠。
多是村里的媳妇,还有坐着的几个老太太刚要吧嗒点火抽旱烟袋。
就被大|奶奶给制止了:“别呛着娃”。
“对哩对哩”。
在鞋底上磕了磕,把旱烟给熄灭了。
苏筠学着大|奶奶的样子,也盘腿坐在了炕上。
又被周围人夸:“看坐的多像咱原上的人”。
“对哩对哩”。
苏筠:“……”
被一种阿姨年纪大的妇人们看的脸都要红了。
关键是这群阿姨把她看了几十遍了,怎么还在看。
“噗”的一声响,打破了屋里短暂的安静。
“你看你们都把新娘子看害羞了,这还没到结婚那天哩,等化好了妆,不是把你们都看住了,到时候,小六会生气呦”。
说话人是大|奶奶的孙媳妇,三十几岁的妇人,看起来好像比大|奶奶要活波好说。
大|奶奶顺便介绍道:“这是我家亦升的媳妇,和你同辈,你在家里,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都找她就行了。”
说完对着那妇人轻斥道:“不准打趣你弟妹,照顾好你弟妹”。
妇人笑着称是。
大奶奶不是善言的人,只是看着大家一时间都只盯着苏筠看,怕苏筠年轻拘束,就开口疏散屋里的安静气氛。
“升儿和东儿小的时候玩的很好,东儿回京后,我家那孙儿还经常跑到村口去望,我问他,说,娃,你望啥哩,你知道他咋说哩,这傻小子说,亦东答应他,只要他每天都去村口等着,过了三个月他就回来了。”
大奶奶抓着一把桂圆和花生放进苏筠的手里。
“剥着吃,别客气”。
苏筠不知道,就接了过来,一直跟着没出声的张阿姨连忙把桂圆给接了过来,对着大|奶奶笑道:“在京里时间长了,大娘都不疼我了,这桂圆得赏了我”。
一般孕妇偏虚症内热,不适宜吃桂圆,苏筠的身体更是偏阴虚,所以不能吃桂圆。
大|奶奶被她打岔,这才注意,拿了花镜去瞅,笑道:“是国昌媳妇啊,这倒打一趴的本事还是没变啊,你躲在新娘子背后不给我请安,现在反倒说是大娘不疼你了,来,给你吃个够”。
原来张阿姨也是族内的媳妇,一直没听她说过。
老太太笑着塞给她一把桂圆。
大|奶奶的孙媳妇坐在苏筠旁边,也凑趣搭话道:“我男人以前跟你男人很好哩”。
苏筠微微脸红。
这里人说起自己男人,谁家男人都是习惯了的,可是苏筠听着就微微的有点羞臊感,可能是没听习惯吧。
对着大|奶奶细声道:“后来呢,三个月后,等到了吗?”
苏筠一开口说话,众人又沸腾的议论纷纷。
“咦”。
“怪道不好说话哩,这说话声音像是白灵鸟,真好听”。
“是啊,听着就像南方人,怪不得人家都说南方人跟咱们这不一样哩”。
“就是啊,这女子肯定读过很多书,不然不会连说话声音都这么好听”。
“六叔真有福气”。
“对哩对哩”。
苏筠:“……”
她会骄傲的,真的会骄傲的。
大|奶奶笑道:“亦东是了解那小子的脾性,别说让他等三个月,以那小子的燥脾气,等三天就等不下去了,回来就收拾个小包裹,说是要进京去找亦东去,被我给拿着个鸡毛掸子打回屋子里去了”。
苏筠想到刚才回头看去,是有个黝黑汉子在这样过了午晌头就开始降温的秋天只穿着件白棉布的马甲露着两个粗健胳膊搂着唐亦东的肩膀。
大概那个就是唐亦升。
苏筠笑着问道:“为什么亦升哥不去京里?”
大|奶奶的笑容微窒,又恢复爽朗:“那愣头小子有什么出息,让他去京里祸害他叔公家去不成”。
苏筠看大|奶奶不欲说,就没再说这个。
“热哩,热哩”一个欢快的妇人声音撩过帘子进来喊道。
闻言众人都让开了一条到炕上的路。
老八媳妇把竹篾筐端上了桌,里面放着几种馍馍。
“这个是花馍,早晨起的时候,我特意蒸多了,专门留给六叔媳妇——嗨,看我,专门留给六婶吃的”。
“年轻媳妇最喜欢这种小动物形状的馍馍了”。
花馍做工精巧,比较费事,只有在祭祀和逢年过节或者是婚丧嫁娶办宴席的时候才做。
多是手巧的媳妇做成形状各异的动物形状,对手工和蒸馍时的火候都有要求,不然会容易走形,捏成的花馍也就不像样子了。
“他们拿走的是祭祀的‘蛇盘盘’,里面是实心面,这是我给六婶做的小兔子还有小鲤鱼,肚子里放着的是芹菜肉馅”。
“我洗手了啊”。
老八媳妇拿着一只捏成憨态可爱的小兔子形状的白面馍馍。
笑着开玩笑道。
“等六婶结婚那天,我在做个更大更漂亮的花馍,捏个龙凤呈祥的花馍,祖奶看咋样”。
大|奶奶佯装责怪道:“别光说,我等着看哩”。
老八媳妇跺脚:“您看看您,俺是那光说不做哩?”
其他人都笑。
苏筠接过小兔子和小鲤鱼的面馍馍。
这小兔子是雪白色,白面膜的颜色,小鲤鱼就被颜料染成了锦彩的颜色,尾巴很好看的扇形成彩。
看起来很生动可爱。
“这是用果汁颜色染哩,这次是听俺祖奶的,没敢用一般用的食用色素”。
老八媳妇以为是城里人讲究,也没多想。
对着大|奶奶又保证了一遍。
大|奶奶满意点头。
“趁着热暄乎吃,馍馍凉了,就不好吃了”。
二三十双眼珠子巴巴看着苏筠,等着她的反馈。
苏筠举起了馍馍咬了一口。
这面馍馍又软又劲道,一口咬下去,像是咬团棉花糖,里面慢慢都是麦香,咬到了肉馅。
苏筠这次居然没想吐。
咽下去,很解饿,在饿的时候,就会感觉特别香。
“好看又好吃”。
苏筠眯起了漂亮的眼睛,夸赞的很真诚,露出了浅浅梨涡。
巴巴等着的众人都也笑了起来。
苏筠夸赞的话虽然很简单,却让她们很高兴。
“一看这女子的吃相就有福气”。
“是啊,娃吃的惯哩”。
“老八媳妇这次该夸奖”。
“对哩对哩”。
坐着的几个老太太都相互议论,那个送馍馍进来的媳妇也笑的开怀高兴。
把竹篾小筐子里的其他馍馍拿了出来。
“还有哩,这是枣花馍馍,这是玉米糕,还有杂粮果子。以前村里都吃白面为福气,现在生活富裕,大家都喜欢吃杂粮了,俺这不是应景做了杂粮果子,这里面有豌豆面还有高粱面和荞麦面”。
枣花馍馍是用村里的每家种的大红枣做的,白面上的红枣鲜艳,看起来很漂亮做成了花山的模样,杂粮果子就像是一个个颜色各异的窝窝头形状。
有豌豆黄还有荞麦点紫灰色还有高粱赤豆红色的。
都冒着五谷粮食的香气。
“不吃那么多,一会还要吃席,分给大家吃,老八媳妇你这没眼力色的,一会当心你婶子捶你”。
一个老太太开口推开了老八媳妇递过来的竹篾小筐。
妇人笑道:“看我,都把大家伙给忘记了,眼里心里只看见这天仙似的人儿”。
端着小筐把里面的馍馍分给在场的众人。
人人吃着点心都笑了起来。
苏筠坐在阳光正好移到正头照耀着的炕上,脸蛋白嫩红扑扑的,不知道是晒的,还是觉得屋里的气氛温暖,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们看新娘子也笑哩,这笑起来我看着比天仙还好看,像是福娃娃”。
“对哩对哩,脸红着更像了”。
苏筠:“……”
果然又见美过福娃娃啊。
看来这是最高赞美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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