渎道 第二百零二章 一颗蛋（五）

    没有人看着，并不代表没有人听着。

    两人火堆旁的话，所有人都沉默听着。

    与偷听无关。事实上，易川和西西的那些话就是说给所有人听的，所以所有人都听了。

    然后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大相同。

    两人的对话转入较为轻松，没有太多实质内容的话题后，远处的明理两人便收回了探听意识，然后沉默，苦笑。

    另外一个方向的苦行僧，捡起了落在一旁的酒葫芦，想继续喝酒吃鸡，然而两只烧鸡已经吃完，连骨头都没有剩下，葫芦里剩下的酒先前也已经流入雪地之中，于是他只好轻叹一声，看着面前的雪发呆。

    他们都以为西西先前收服异兽的举动，是为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做铺垫，然而却什么都没有说。

    垫满炭灰的铜盆内，木炭烧得正旺，红彤彤的火苗，将整个房间烘得异常暖和。

    林月月拿着针线，正就着门窗透进来的明亮光线，在莫末的教导下，仔细的学绣鞋垫。

    绣鞋垫是个技术活，在吴家村那些日子，莫末也是花了很大功夫，才从村里的婶子那里学来了这门艺术活，但实际上，她也并不精通，所以不仅林月月很仔细，她也很仔细——两人选择的是比较复杂的挑花绣。这种绣法需要事先在鞋底画上密密麻麻横竖交错的经纬方格，然后依格下针，会用到十字针法以及斜行排列法组成简练夸张的图案，一旦下针错位，便需要花极大的心思重来，所以林月月需要很仔细学，她也需要很仔细教。

    林月月的眼眶有些红肿，似乎先前刚哭过。

    柳星沉默旁观。

    很显然，在刚哭过的情况下，即便真想学什么东西，心也无法平静下来。所以尽管林月月在很努力的集中注意力学，但……也没有太大效果。

    在某些时候，莫末是一个耐心很好的人，比如现在，她就异常有耐心。

    这般过去不知多久后，柳星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以为经历数十年的隐世不出之后，她的心已经完全冰封，除了仇恨之外便不会再有其它情绪。可事实证明，她没能做到。

    从当初除掉几名神殿天级武士之后，意**上吴三省却没能痛下杀手那时起，她就意识到自己这数十年来并没能做到彻底断情。追上易川不仅不杀，反而还因为那一个故事便费心费力帮助他，帮助西西那时起，她又确定了，自己这数十年来的努力算是白费。

    而现在……她更是愈发明白，自己和数十年前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陈曼曼沉默看着远处平静的湖，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苏二蛋在看着他，神情有些期盼。

    吴三省和他一样，但并没有他那样好的耐心，沉默片刻后，他嘀咕说道：“先前听起来，小师妹不是要说了么，为什么到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太急了。”陈曼曼很快便回应道。

    只是不知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吴三省以为大师兄是说自己太急躁，想了想后说道：“我倒是不急，只是……早些知道也不是坏事，不是吗？至少可以提前做好准备。”

    苏二蛋同情看着他道：“大师兄不是说你急，而是说……我们都很急，苦行僧大师，明理明冲师叔也是这样。”

    吴三省怔了怔，然后看着陈曼曼道：“大师兄你真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这个意思。”陈曼曼点头道：“这些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差的只是一个亲耳听见，可以确定事情就是那样的结果，这样的结果我们都在等。可是……小师弟却什么不知道，他刚刚才苏醒过来没两天，所以……我们真的太急了，都没有替他想一想。”

    “先前你说早些知道可以提前做好准备，难道现在就不可以吗？有什么区别？”

    吴三省沉默，然后认真点头道：“没什么区别。”

    苏二蛋伸手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三省啊……以后多用用脑子，其实你很聪明，但是一个人再聪明，若不经常用脑子的话，也会变笨拙的。你不可以这样荒废自己，知道了吗？”

    吴三省神情微惘，然后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陈曼曼看了两人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都知道，这些类似的话……其实是师父经常和苏二蛋说的。

    沉默良久后，吴三省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

    刚说完他便意识到自己又犯蠢，于是有些尴尬。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奇怪看着他，眼神充满同情。

    …………

    …………

    易川还没有准备好，这是所有人共同的想法。而在苦行僧明理几人看来，不仅他没有准备好听，其实西西也没有准备好说，所以才会有收服异兽的事情发生。

    因为她正是要用这件事情，向所有人传达信息，让所有人心里先有个底——主要是让易川意识到一些事情。

    易川不仅没有准备好，而且还很害怕。因为那一个梦。

    他知道一行人这种无声无息的行为，是在为他考虑，所以他也在很努力的克服这种畏惧。

    因为他并不傻，虽然他不知道在这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光是这些看得见的迹象，就足够让他判断出一些事情。

    于是他更加害怕了。

    这样下去自然不行。若只是因为畏惧，便把自己的头埋进沙子里，试图躲避一些无法躲避的事情，一旦避无可避的时候，结果便会更加令人恐惧。

    所以在渐渐克服了这些或许根本就不应该存在的恐惧过后，他便开始主动去知道所有事情。经过一段时间有意无意向吴三省套话之后，便什么都知道了。

    很奇怪，当他终于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就他一个人还不知道的这些事情后，心里反而倒没什么畏惧了。

    于是日子彻底恢复了平静，没有谁再去提之前发生的任何事情，就像当初他还未醒来时，一行人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

    再一次选择了快乐。

    一切都在欢乐中平静的度过着。明理继续在湖畔炼制那些灵果奇药，明冲继续探索未曾发掘的区域。陈曼曼苏二蛋开始四处游荡，寻找、等待着那感悟知命的契机降临。吴三省每天除了必要的修行、瞎转之外，剩余时间便和三头异兽斗智斗勇，或者坐在紫晶魔猿的肩膀上，在领地内作威作福——随着厚厚的积雪化去，山脉中重新焕发勃勃生机，那些曾被三头异兽的大战吓得远逃的凶猛野兽，也陆续回到了曾经生活的地方。隔三岔五便有凶兽被他杀死，要么成为紫晶魔猿的食物，要么成为一行人的食物。

    三个女孩子过得最有滋味，所有的家务活都落在了她们的身上，除此之外，不仅要修行，做各自的事，还得需要应付某两人说起来只是闲暇无事才会有，其实每天都会例行的骚扰。林月月和莫末绣鞋垫的手艺愈发娴熟。纳鞋底，制鞋也开始纳入日常，西西也加入了两人的队伍，每天缝缝补补做这做那，到最后，看起来最闲的柳星也产生了很大兴趣，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其实所有人都是这样，看似无所事事，其实每天都过得很紧凑。

    易川也重新投入了修炼，每天除了会和西西在附近晃悠一会儿，说会儿闲话之外，剩下的时间从已经成为二师父的苦行僧那儿榨取神灵师的修行知识，渐渐掌握了灵魂领域的妙处，然后便是频繁进入那个只有神灵师才能进入的幻境提升灵身强度，练那一套刀法——酒鬼教导他的知识，也并非完全只是把他往万劫不复的火坑里推，比如吸收元气，比如强化体制，做这些的目的虽然都只是为了占据他的身体，但只要没有成为事实，便对他有不小的好处，至于偃苗助长所带来的弊端，苦行僧也早已解决。

    只是让他有些遗憾，又有些欣喜庆幸的是，在离开那个世界时，他没有再碰上太子朱天。

    ——（晚安，无梦。）（**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