渎道 第九十五章 纪宁

    莫末没有让易川就这么独自离开，虽然她知道易川离开是为了什么。

    都城虽然很繁华，若无诸如太子被刺之类的大事发生，便是普天之下最安全的地方，但那只是对普通百姓而言。对于不为帝国、神殿效力的修行者来说，都城是一个他们极少敢于踏入的地方，而对道天观来说，这更是一个死地。

    一旦被人嗅出蛛丝马迹，从而暴露身份，想要再全身而退就难如登天。

    所以两人看法很一致，没有让易川独自行动，问清了接下来他需要做的事情后，便决定与他一起做。

    易川没有反对，也没有藏拙。除了酒鬼的存在不能告诉任何人以外，其余事情他一概没有隐瞒。一来是同门之间若什么都要藏着掖着的话，会影响彼此之间的关系，二来是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着实难度不小。

    想要将这唯一一次直接跨境的机会发挥到极致，除了需要做好一系列准备之外，还缺少一样最为重要的东西：灵印！

    与晋入洞玄时需要融合灵印不同，神灵师觉醒时不是要将其融合，而是要进行吞噬，利用其中的灵气来锻化灵身，利用其中的能量来提升跨境效果。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用来吞噬的这枚灵印，必须要从人体身上掉落，而且还需要保存得极为完好，灵气未散。因为只有由人毕生修为转化的灵印，才蕴含着人的灵魂气息。

    这种灵魂气息，是天地间凝练出来的灵印不可替代的东西。

    当初在帝国南部边境，莫末四人成功在神殿大批武士的围剿下夺得了山脉底下的东西，包括晋级需要的灵印，并且还斩杀了神殿好几名地级武士，夺取了三枚灵印。但这三枚灵印在陈曼曼那儿，而且还在夺取时便抹去了其中的灵魂气息，所以即便陈曼曼把这三枚灵印给他也毫无作用。

    所以，唯一的办法便只能重新寻找。而且还得寻找御气修行者，因为这类人的灵魂虽然对修行对实力的作用很小，但也比炼气修行者要强上很多。

    都城洞玄大修行者不少，但想神不知鬼不觉杀掉一人夺取灵印却也不是那么简单。三人合计一番后，便把目标定向了帝国方面——反正都是冒险杀人，还不如从敌人阵营当中挑选，既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还能削弱对方实力。

    于是，在都城氛围逐渐恢复往常后，三人便开始暗中搜罗神殿神苑以及帝国明面上一些洞玄强者的讯息。

    这种事情并不是很难，所以只是四日后，三人便得到了数十人的信息，又做了好几番筛选后，便确定了目标。

    锦卫指挥使：纪宁。

    就着略微摇曳的油灯，看着桌面上写着锦卫指挥使大致信息的那张宣纸，饶是三人为道天观大弟子，也难免有些心惊肉跳。

    纪宁：临邑人士，原名徐宁。自幼学识过人，十二岁乡试中榜，却被当时偶然路过的锦卫指挥同知纪云看中，收为义子，改名纪宁，从此弃文从武，十七岁入北镇抚司任百户，二十岁任千户，二十六岁任指挥佥事，二十九岁接任义父指挥同知。三十岁天鸿皇帝登基一年时出任指挥使，统领锦卫十六年。十五岁时觉醒神师天赋，一年前晋入洞玄大成。

    简单的几行字，展现出来的却是一条青云大道，以及一个让人微感窒息的强者。

    易川之所以会选择这个人，除了他神师天赋无限接近需求之外，便是因为他想获知一些有关于他身世的消息。

    身世这个问题，甭说别人查不出头绪，就连他自己都是一头雾水，除了只知自己是从都城逃出去，被神殿以及锦卫追杀之外，便没了其余可查的线索。所以若真想搞清楚这个问题，唯一的办法便是从这方面撕开一道口子。

    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纪宁任指挥使的时期，与萧腾带着他逃出都城的时期极为相近，既然如此，这人肯定知道许多内幕，从这儿下手无疑最为合适。因为神殿方面能掌握这些绝密信息的人，基本都是深居简出，幕后操控的老妖怪，无迹可碰，也碰不得。

    事实上就算是掌握当年诸多内幕的人当中，看起来最好碰的纪宁，也绝不是那么好碰，只是因为年轻了一些，使人从心理上更容易接受。

    因为他是神师。天赋仅次于神灵师的神师。

    看着那张罗列纪宁各处住址，以及一些生活习惯的纸，易川心脏一阵噗通跳个不停，沉默许久后声线低沉道：“要不……换一个吧。”

    虽然无论从哪方面来说，纪宁都很合适，但难度着实太大了些。其实先前没忍住说出这个名字那瞬间，易川便有些懊悔。

    光是在都城潜伏就要小心翼翼，更何况击杀帝国头号恐怖机构的头号人物。他确实想获得一枚神师灵印来吞噬，确实想找到一些身世的头绪，但这不代表就会因为这些而犯险，而且还拉着两人一起犯险。

    吴三省眯得快要看不见的眼眸中闪烁着奇特微光，舔着唇角道：“要是没有晋入洞玄巅峰的话……也不是没有机会。”

    莫末点头道：“咱们三个人只要占先机的话，胜算其实不小，至于是否晋入巅峰，这可不好再查，但想来可能性也很小，因为只是一年时间，他的职位注定他不可能把太多心思花在修炼上。”

    奇异看了两人一眼，易川蹙眉道：“会不会太冒险了。”

    “有风险，但更大的风险是在于事后能否隐藏得住。”莫末严肃说道：“毕竟太子被刺还没几天，帝国便死了一个大人物，都城肯定会被搅得鸡飞狗跳。”

    吴三省提议道：“不然把大师兄二师兄召来吧，有他们在一切都不是问题，铁定能让这纪宁蒸发得毫无破绽，不会露出任何风声。”

    莫末摇头道：“不行。他们要隐藏得比我们更彻底，而且神殿对他们极其敏感，只要大师兄二师兄出手，那些人就一定能查得出痕迹。”

    易川凝重道：“先前一时没忍住……还是换一个吧，我不能让你们因为我犯险。”

    “说什么混账话！”吴三省脸色一板，看着他道：“早就与你说过，我们是一个整体，既然你需要，咱们当然就得弄最好的，我看这家伙就很合适，你小瞧自己我没意见，但别看不起我和师姐。不光是你，要是小师妹以后需要什么，咱们也还是得给她最好的。”

    莫末点头认同道：“就是他了吧，不用太过担心，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杀不死他。就算杀不死，咱们想走他也留不住。”

    易川楞了一下，然后点头。

    击杀纪宁，夺取神师灵印，就此确定。

    确定了目标，接下来的事情则单一了许多，也复杂了许多。

    杀千年以来帝国最恐怖的机构头子，这事自然不是想干就干，需要考虑，确定的问题是实在太多。所以从翌日起，易川和吴三省便开始轮番有意无意出现在内城锦卫指挥所，至南城门的路线上溜达，偶尔还会出城。

    因为指挥使纪宁在城外有一处风景绝佳的庄园，每隔十天八天，他便会去那个地方住上一日两日。

    帝国锦卫干的便是跟踪刺探这类勾当，任何人在这方面都不能与之比肩，所以哪怕只是在这条人来人往的路线出现，两人也仍旧极为谨慎，至于城外到那处庄园的路线，则极少敢去，而那处庄园，两人更只是隔着老远查看过。

    这样的结果，便是两人前前后后花了大半月时间，才把线路彻底摸索清楚，而到这时，莫末对纪宁生活习惯，包括作风的深入探查，也有了一定眉目。紧接着，三人又开始制定详细的刺杀计划。

    …………

    …………

    这天一直到夕阳完全落下，锦卫指挥使纪宁才处理完一天的公务。

    拖着略微疲倦的身躯走出指挥所，他习惯性的抬头看了眼天，然后钻进门口的蓝顶官轿，在三十余亲卫的拱卫下缓缓离开。

    作为一名世间极少存在，仅次于神灵师的神师，纪宁的实力很恐怖，但也有和御气修行者一样的缺憾：身体不够强大。虽然他的身体已经比这类修行者强上不少，但常年堆积如山的公务，却也仍旧拖垮了他的身体，四十六岁两鬓便已开始发白，尤其最近太子被刺，边境流言四起，道天观突然痛下杀手，南方不开化地区蛮民蠢蠢欲动不安分这些事情，更是把他搞得有些焦头烂额，每天从各处送来的需要他亲自过目批示的文件数不胜数。

    因为这些事极其重要，任何消息未能及时了然于胸，做好应对之策，万一某天爆发起来控制不住，后果便不堪设想。

    作为帝国极少能受皇帝册封爵位的指挥使，他自然要最大程度的为帝国分忧，为皇帝陛下分忧。

    疲惫靠在软垫里，没过多久，他便和往日一般浅浅睡去。

    不知过去多久，外边一阵喧闹将他吵醒了过来，他眉头蹙了一下，随即掀开轿帘问道：“什么事这么喧闹？”

    听得指挥使大人问话，立时便有人上前答道：“回大人，只是几个地.痞无赖喝醉了酒在耍横滋事。”

    市井无赖闹事，这种事自然入了不了指挥使的眼，纪宁放下轿帘，重新靠进软垫中，但刚没一会儿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又隔着轿帘说道：“太子殿下遇刺一事刚平静，全城盘查还未彻底结束，怎么还有赖子敢当街闹事？手下的弟兄也没人管管？”

    伴于轿旁的亲信校尉连忙道：“回大人，卑职也正觉得有些奇怪。按说这个时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弟兄们的注意，怎么今天却死活没人出来理事……”

    纪宁明显没有和他探讨的兴趣，直接吩咐道：“去几个人把闹事的带走，总觉得不是喝酒闹事这么简单。”

    “大人……这……”

    “去。”

    那亲信不敢再迟疑，连忙招呼了两个人往喧闹地方赶去。

    轿子继续前行，往位于某处繁华地带的卫国候府走去。

    距离侯府尚还老远，一个家丁模样的人便忽然从后方追了上来，拦下轿子附耳在纪宁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轿子便掉过头，往南城方向走去。

    不远处人来人往的街道，一道穿着朴素的窈窕身形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在轿子离开的同时，她也往南城城门方向走去。

    …………

    …………

    城外二十里，某座矗立莲湖中的亭榭，一道曼妙身形倚栏而立，望着天边即将沉下去的昏黄火球，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似乎在等待什么。

    良久，一个英俊挺拔的男子出现在湖畔，略显焦急的往亭榭走去。

    看见他的瞬间，女子连忙迎了上去，语气有些焦急道：“元郎，何事这么急着把我叫来？”

    听得这话，英俊男子不由楞了一下，疑惑道：“不是你让人传信，说有要紧事与我说吗？”

    两人同时怔了怔，随即面色一变。

    未等两人做下一步反应，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便带着几个家丁从湖畔密林蹿了出来，不由分说将两人堵在了亭榭中。

    “去个人给老爷报信。”中年男人气愤看着面色剧变的两人，压低声音吩咐道。

    一人出声应是，随即转身从密林里牵出一匹棕马，往城内方向疾驰而去。

    女子花容失色，看着中年男人央求道：“管家，求您别把这事向老爷报告，您行行好可以吗？”

    中年男子不为所动，冷冷道：“老爷拿心对你，为何却要负他？”

    …………

    …………

    城内，某景色别致的府园，一乘蓝顶官轿徐徐而至，在耸立着两尊巨大石狮的门前停下，轿里下来一个白发苍苍，穿着朝服的老者。

    在管家的搀扶下，老者刚走上两步石阶，一匹黑色马儿便快速冲了过来，一家丁模样的男子焦急上前单膝跪地道：“老爷，大事不好了。”

    老者颤巍巍转过身，缓缓问道：“何事这般惊慌？”

    家丁恭敬答道：“少爷……少爷被锦卫指挥使纪宁城外庄园的管家堵了。”

    老者蹙眉问道：“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少爷与纪宁城外的爱妾有染。”那家丁小心翼翼说完，满脸焦急道：“老爷，现在他们的人已经向纪宁禀报了，咱们要快些派人去救少爷啊，若是去晚了……怕是就来不及了。”

    老者身躯震了震，随即老眼迸发出一阵厉光，吩咐道：“快去请墨白，让他代老夫去和纪宁先周旋着，老夫随后就到。”

    整个都城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锦卫指挥使纪宁对城外的小妾极为钟爱，是他为数不多，不能碰的逆鳞之一。

    …………

    …………

    南门外某处密林中，莫末静静而立观望着城门。当看见一顶普通轿子从城门出来时，她不禁松了口气，然后往密林深处遁去。

    或许是出于太气愤的原因，指挥使纪宁的脸色并不大好看，两边太阳穴一阵胀痛，需要不住掐揉才能舒缓。

    身为洞玄大成境界神师，他的精神力极其强大，这些年极少会出现头疼脑热这种情况。只是近来事务繁忙的原因，精神才不复往日强盛，加上先前被那几个胆大包天的赖子干扰了日常习惯，随后又听闻这件足够挑起他怒火的事，于是便成现在这样了。

    别人知道他宠爱城外庄园的小妾，却不知他为何如此宠爱，宠到甚至纵容的程度。这一切，只因为数年前他奉旨巡查某沿海地带，被流寇一支冷箭射来时，这位被当地官员派来伺候他的女子不顾一切挡在了他的面前——以他的实力，这支冷箭对他自然造不成任何伤害，但足够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造成致命威胁。

    于是从那以后，他便开始对这沉默寡言的女子刮目相看，最后回京时将她一并带了回来，纳为小妾。可惜他始终只是一厢情愿，这女子对他始终没有爱慕之情，虽然她将身体奉献给了他。

    对此纪宁毫无办法，出于宠爱，对她也只好尽可能容忍，甚至放纵。比如三年前她在家乡的情郎来到了帝都，混入了城外庄园，事发后他也只是将那男子抛进了护城河，没有对她做任何惩罚；比如那之后她曾数次往酒里下药邀他共饮，他也只是默默把毒酒换掉……

    这一次，他比上一次更加愤怒，但也仍旧不打算对她怎么样。但那男人却必须要丢进护城河喂鱼，或者丢野外去喂狗，哪怕是六部尚书，或者内阁首辅的儿子都不行。

    想着这等糟心事，他头越来越疼，甚至神智都开始有些涣散，心里怒火也越来越盛，恨不得立即就回到庄园，把那不开眼敢触他逆鳞的东西大卸八块。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轿中的纪宁愈发坐立不安，二十余里路，就像是走了二百里那么漫长。

    过去了不知多久后，情绪越来越浮躁，头越来越疼的他忍不住怒斥道：“都没吃饭吗？二十里来路走了这半天还不到。”

    轿外亲信立马回应道：“大人，卑职们已经很赶了。”

    从四个轿夫略微沉重的呼吸，就可以听出他们确实在全速赶路，纵然再气愤，纪宁也不至于拿手下的人撒气，于是他暂时平静了下来。

    忍着痛再等了不知多久，庄园附近莲池熟悉的淡淡清香却还未闻到，他不禁又有些坐不住了，片刻后想再次出声斥责时，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次他没有再出声，迳直掀开了轿帘。

    没有熟悉的路，没有荷香四溢的湖，前方更没有庄园模糊的轮廓，以及庄园散发出来的灯光。

    有的，只是一个怪石林立的荒凉乱石岗。

    “停下！”这极其古怪的一幕，使得他瞬间气血膨胀，脱口厉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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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十点不到就一直在登作者后台，现在才终于进来了。。。。这是一个大章，两章内容了，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