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后处归来之后,万历的脸色就一直是阴沉沉的,这让身边的一众内侍的心里不觉有些忐忑,生怕自己话做事时触怒了龙颜,到时候可就有苦头吃了。近段时间来,随着年岁的增长,皇帝至少在这些内侍眼里的威信是日益增重了,若是换到今日他再强自要某位内侍唱戏,只怕就没人会不遵了。
不过跟着他去给太后请安的几个内侍心里也不觉有些奇怪,明明刚才和太后消除了成见,就是最后告辞时,皇帝也是显得恭恭敬敬的,怎么这一回来就变了模样呢?
或许只有冯保是知道其中原委之人,看着皇帝那张阴郁的胖脸,他就大有些松了口气的畅快感,要是这是由自己去和皇帝的,只怕事情不但难以圆满完成,而且一定会免不了受一顿斥责。幸好自己有自知之明,找了太后代为项。
就在众内侍心翼翼地伺候下,万历又批看了不少奏疏,这才有些不耐地朝他们一摆手:“你们且都出去一下。”
虽然不明白皇帝这么做到底是何意思,但他既然发了话,众人自然不敢不遵,赶紧在冲他磕了头后,轻手轻脚地就往殿外走。这时,皇帝却又冲他们道:“孙海,你先留一下。”
在包括在内众多内侍羡慕嫉妒的目光下,孙海颇觉有些意外地留了下来。倘若是寻常时候,他自然是乐得单独留下来陪着皇帝的,这可是难得的与皇帝亲近,拍马的好机会。只是今天,皇帝的神色有异,还带着些怒意,这时候让自己留下来可就不定是福是祸了。
好在这时候的万历城府还没那么深,并没有让孙海提心吊胆地猜测多久,便直接道:“孙海,前番朕与你提起的事情你可曾与第三个人知道了吗?”
“陛下跟奴婢提起的事情?”孙海先是一怔,旋即就想到了是皇帝在之前兴冲冲跟自己的想要为宫里的奴婢们发一笔银子过年的事情,便赶紧大摇其头道:“奴婢可不敢随意将陛下您交代的话外传,奴婢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生怕皇帝疑心自己泄露圣意的他都想要赌咒发誓了。
不过万历对他倒是颇为信任,见他这么了,便头道:“朕也知道不会是你这个奴婢泄漏消息给的太后。”着又皱起了眉头来。
“陛下,这事到底出了什么岔子?您可是为奴婢们着想哪,怎么现在却是忧心忡忡的模样?”见皇帝没有疑心到自己,孙海的胆子就大了一些,赶紧试探着问了一句。
万历忍不住一声冷笑:“也不怕叫你见笑,刚才在太后那里,她已经劝阻朕不要跟国库要银子来给你们发银子了。”
“啊?这却是为何?”孙海很有些诧异地道。
“还不是因为那些早被人了多少遍的大道理,什么公私要分明,什么由奢入俭难……”万历颇有些不耐地随口道。随后一顿,又嘀咕起来:“那事情就有些奇怪了,怎么深居后宫的母后她竟会知道这事儿呢?到底是什么人给她的这事,还让她来劝我打消这个主意。”
在皇帝跟前伺候了有不短时日的孙海当然看得出来,这是他在自言自语,所以便没有接话。不过他的脑子里也迅速地转着,也想找出那坏了好事的家伙来。
“这样吧,你帮朕去查查,这几日里有没有外臣家眷来宫里给太后请安的。还有,最近太后又和哪些并不是她宫里的人接触过,都给我查个明白。”感觉被人在身后戳了一刀的皇帝很有些无法接受这么个结局。
“是,奴婢一定全力去查,帮主子您查出事情的原委。”孙海赶紧磕头答应道。对于这个任务,他心里还是颇为激动,皇帝把这事交给自己,而不是冯保去查,就明他已更信任自己了。
也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孙海查这事就更加用心,只两天不到,就把查到的情况单独禀报到了万历跟前:“陛下,奴婢仔细查过了,这半个月来,太后那儿并没有什么外臣家眷前去请安。至于不是慈宁宫那边的人,倒是有去过不少的,其中冯公公也在其列。”
“冯保?他跑去见太后做什么?”听到这话,皇帝的脸色陡然就是一沉,因为这事很容易就叫他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一幕。当时也是这个冯保跑去了跟太后告状,这才出了那么严重的风波,甚至可以冯保才是那次事情里的始作俑者。
“这个……奴婢就不得而知了。据太后那边的人,冯保见太后时,还屏退了左右人等,足足了有顿饭工夫才从太后面前告退出来。”孙海一面着话,一面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神色。
对于冯保这个一直压在自己头上,使自己总也没有出头机会的同伴,孙海当然是怀有深深敌意的。只是他一向掩饰得极好,也很善于把控自己的心思,所以身边并没有多少人觉察到这一。在皇帝面前,这还是他首次冯保的不是呢。因为他已明显感觉到,这事皇帝看得很严重,若真能让皇帝确信这就是冯保所为,就够对方好好喝一壶的了。
果然,在听了他的讲述后,万历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牙齿都不觉咬在了一起:“又是他在坏我好事?他为何总要做这些事情?难道……”难道冯保已隐隐看出自己这么做的真实目的了?这让皇帝真是又惊又怒,还带着一发虚。
已对万历的心性颇多了解的孙海知道这是个把冯保彻底推到皇帝对立面的机会,所以即便这可能会出现反效果也管不得了,便即再次磕头道:“陛下恕罪,其实在依您的意思查出冯保他去见了太后之后,奴婢还顺便查了查冯保他此前和此后的行踪。”
“哦?他去过哪儿?”万历根本没在意孙海这个先斩后奏的行为,急急询问道。
“虽然他在此期间也去过不少地方,但前后却都去了内阁那里。听还和张阁老了好一阵话呢。”孙海终于心翼翼地把最后的杀招给递了出来。
而在听到这话后,万历自然是立刻就想明白了一切。一定是张居正不想遵从自己的意思拿银子出来,这才找的冯保项。而冯保也在明知这么做会惹来自己龙颜大怒的情况下,找到了太后帮忙。最后,就是因为太后出面,自己这个皇帝想要从国库里拿银子出来赏赐宫里的人的想法也无法实现了。
“好个狗才,竟把算盘都打到朕的头上来了,真真是吃里爬外,可恨!”万历心中怒意勃发,猛地将手边的一只杯子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吓得身前跪地的孙海猛一个哆嗦,差还被杯中溅出的茶水给烫着。
“陛下息怒,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做这些的……”孙海很是聪明地赶紧磕头劝道。
在呼呼地喘了几口粗气后,皇帝才把手一挥:“你起来吧,这事你做得很好,惹朕不快的是冯保那狗才!”这次他是真动了怒了,难得的没有称冯保为大伴而直呼其名。
不过在这个时候,孙海却很识趣地没有开口话,继续给冯保上眼药。因为他很懂得分寸,有些事情做过了,反而会给人一种刻意而为的感觉。适可而止,才是做大事时该注意的细节。
在看到皇帝稍微平息了怒意后,他才安抚道:“陛下,其实冯保他也是出于对朝廷的忠心,觉着这么做不合规矩,这才……”
他的话被皇帝有些不快的眼色给打断了:“哼,你是把他想得太高尚了,他是个什么人,朕不比你清楚?他若真是那么大公无私,朕也不会生这么大气了。”
“啊?”孙海很有些诧异地看着皇帝,心里却大为高兴,想不到皇帝对冯保的猜忌之心竟已到了如此地步了。
“他一向以大公无私的面目示人,有时候宁可得罪朕也要为那些官员话,别人都他是少有的好太监,但却瞒不了朕。他这分明就是在拿朕对他的感情和信任邀买人心!”万历着又重重地哼了一声:“不过他这么做确实得了许多好处,在朝廷,在民间都得了极好的口碑,想必今后青史之上,他这个权监的名声也会比过往任何一个宦官要来得好。但他却不想想,他这一切都是在出卖了朕的前提下得到的……”
“你或许并不知道,朕这次所以要想给宫里所有人以赏赐,就是想从根子上削弱他冯保的权势。”话到这个份上,万历也没有再隐瞒自己心思的想法,反正事情已做不成了,便出来图个痛快:“而现在,这一切都让冯保拿去邀买人心了,你朕能不气吗?”
原来如此。孙海这才明白一切,也为皇帝感到有些悲哀,为了对付冯保竟只能走这一步,而且还没能成功。这么一想,他的眼里早滚滚流下泪来:“是奴婢无能,才使陛下您这么为难……其实陛下,这事您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此话怎讲?”皇帝一听便是一愣,赶紧问道。
“杨震杨镇抚不是正和冯保他斗得厉害吗?您若真想出这口气,或许请杨镇抚出手是个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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