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一个时辰,刑部天牢死了数十名囚犯的消息便已传进了宫去,被报到了正在处理政务的张居正面前。
即便如张居正这等泰山崩于前依旧能面不改色的人物,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手还是忍不住一抖,差就让手中的毛笔掉落在跟前的奏疏上。好在他的反应着实极快,转眼间又恢复了镇定,这才没出什么差错,只是神色却已变得沉重起来。
“竟有这事?你且退下吧。”张居正冲前来禀报的亲信略一摆手道。待那人退出去后,他整个人就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若只是寻常的,天牢里突然死了几十个人,虽然张居正会感到吃惊甚至是愤怒,却也只会严令刑部等衙门赶紧把事情的真相查明了报到他这儿,却不会给他以太大的触动。毕竟是经历过太多事情的人了,死几十个人,对他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可现在死的人却与徐家一案有着密切联系,他就不得不慎重思索了——一切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而为?
虽然手上没有任何证据,更没有到现场去看过,但只听亲信的禀报,是事发后锦衣卫镇抚杨震就第一时间赶到了刑部,并迅速接管了此案,他就敢肯定这事一定与锦衣卫脱不了干系。
看来这杨震比自己所想的胆子更大,手段更狠哪。在发现刑部有意为徐家开脱,并想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来时,他就来了个先下手为强,釜底抽薪地把这些证人都给杀了。如此一来,即便刑部玩再多的花样也没什么用了,反而还得担上极大的责任。
而更可怕的是,现在他还借机迅速接管了这个案子的控制权,从而导致他希望有什么结果,就能定下个什么样的结果来。
“不成,我绝不能让他如此肆无忌惮地行事,不然不光是徐家,就是吴百朋等人也得遭殃!”张居正很快就定下了主意。但随即,又一个难题摆在了他的面前,他该怎么插手这事呢?
虽然以张居正的地位,只消一句话就能把主导权从锦衣卫手上夺过来,但那么一来,天下臣民就会想到一切都与他张阁老大有关系了,从而叫人生出许多的阴谋论来,到时就自然会有诸多麻烦找上门来。
这非是张居正杞人忧天,他很清楚位高权重的自己就是满朝官员的目标。倘若自己不露破绽倒也罢了,一旦出了状况,哪怕只是的一破绽,就会被人拿来大做文章,成为将自己从这个位置上拱下去的突破。
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一,在徐家一事上张居正才会一直装作袖手旁观的模样,就是想帮徐家,也只能用隐晦的话,和暗地里的力量来做,更多只是把自己的势借出去而已。
但现在,在杨震来了这么招釜底抽薪的狠招后,他之前的一切安排都已被破,唯一的办法就只能亲自出面了。但如此一来,也必然会有相应的麻烦。一时间,张居正陷入了两难之中,不知自己到底该作何取舍了。
正当这时候,虚掩的门外传来了一个柔和的声音:“张阁老,奴婢奉陛下之命请您过去议事。”
“嗯?”被这声音打断了思路的张居正这才醒过神来,赶紧站起身来,开门走出去,正看到万历跟前极得信任的内侍孙海恭敬地站在那儿。
“原来是孙公公,有劳了。”张居正忙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道:“却不知陛下找臣所为何事哪?”
“这个奴婢是不敢过问的。不过,刚才有人来禀报陛下,是刑部那儿出了什么大事,陛下龙颜不悦,就命奴婢来请张阁老了。”孙海声地回答道。他们这些宫里的内侍虽然已有不的地位,但在张居正面前却是老老实实的。
张居正一听,心里更觉发沉,看来皇帝也对这事有了兴趣,自己恐怕是更难应对了。
果然,在见到万历后,他就听到这个皇帝用有些愤怒的声音道:“真真是岂有此理,那刑部上下人等都是干什么吃的,居然就叫那么重要的人犯都给死在狱中了?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恐怕古往今来都没有发生过这等让朝廷颜面尽失的事情吧!”
“陛下息怒,此事既已发生了,气他也是没什么用的,可别气坏了龙体。”张居正忙劝了一句。
万历听他这么,才把怒意稍微收敛了一些:“张师傅你的是,朕不能因为他们的无能而气着了自己。想必你也知道这事了吧?”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又问道:“那依张师傅你看来,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该如何处置呢?”
“这个……臣也是刚得知消息,一时也没个妥善的法子。”张居正此刻尚未下定主意,便有些含糊地道。
万历一听他是这么个回答,便立刻道:“既然如此,就索性让锦衣卫来查吧。反正朕是不可能再信刑部的人了,至于都察院和大理寺方面,他们虽然会审案,但在断案上却还稍显不足。倒是锦衣卫的杨卿,之前就曾以善于断案为人所知,还破获过不少大案,现在他既然已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天牢,这事儿交给他来办应该是最恰当的了。张师傅你以为呢?”
没想到万历的反应竟如此之快,张居正明显愣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要开口否决:“陛下,臣以为此事不……”但话到一半,却又突然停住了。他很清楚,一旦自己否定了皇帝的意思,那就是把自己给推到了众人面前,那接下来会是个什么情况,已很清楚了。
“嗯?张师傅觉着这事不该交给杨卿来办么?”皇帝也不觉有些紧张起来。事情在杨震手上,才会更符合他的利益,但只要张居正反对,万历也是难以反抗的。
这时候,张居正已迅速做出了决定:“臣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提醒陛下,这事终归影响极大也极其恶劣,必须慎之又慎,不能掉以轻心。那杨震和锦衣卫真能担当如此重任么?”
“这个朕还是对他们有信心的。何况现在朕能信的也只有他们了,其他人都难免与刑部有所瓜葛。”
“但是,杨震之前也是徐家一案的人证之一,此刻由他来查此案,会不会引起他人的非议呢?”张居正继续用着借口道。
“朕信得过杨卿,他断然不会假公济私的。何况徐家一案本来也是证据确凿了,只是突然生出些变数而已,根本只是事。”万历的回答很是干脆。
“既然陛下心意已决,那臣自然不会反对。”看着这个日渐成熟,且多了不少心机的皇帝,张居正在犹豫之后还是让了步。在徐家和自家的安危面前,张居正终究是选择了后者!
与张居正和万历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的惊诧、愤怒不同,徐家兄弟三个在知道本来可以帮自家脱罪的那些人证尽皆死于天牢之中后,就只剩下恐慌了。
“怎会这样?刑部天牢看守严密,怎么会让这么多人都死在里面的?到底是什么人干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徐璠和徐琨面如死灰,只能用不断的问题来发泄着心中的惊慌与控诉。
倒是徐瑛,此刻的他倒是神色镇定多了。本来就是没这档子事情,被家族抛出来当替罪羊的他下场也不会太好,所以突然出现如此变故,他反而没受多大刺激,反正怎么的,他都有罪嘛。
看着两位兄长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徐瑛便是一声冷笑:“大兄二兄,这事其实很简单,根本就不必细琢磨,一定是那锦衣卫的人所为。之前在华亭,他们就是用的这些阴谋伎俩来对付我们徐家的,现在到了京城,发现咱们有了应对之策,便再用上了这般下三滥的手段了。”
徐璠二人一听,觉着他所言甚是在理,顿时怒道:“这锦衣卫实在欺人太甚,真当我们徐家就是如此好拿捏的不成?我们绝不能就这么被他们给算计了,走,我们这就去喊冤,就是去敲登闻鼓,也得把事情给明白了。”着,二人起身便欲往外走。
可这时候,徐瑛又话了:“两位兄长,你们就省省吧,到了这个时候,咱们已不可能再翻身了。现在连能为我们徐家开脱的证人都死光了,而且还连累的刑部,你觉着朝中还会有人再肯为我们话么?哪怕那些曾受过父亲恩惠的官员,这时候也只会对我们避之惟恐不及了。”
他这话,犹如兜头的一盆凉水,狠狠地浇在了两名兄长的心上,让两人的动作猛就是一缓。而他的话还没有完呢:“而且以那杨震行事之周密和歹毒,他必然不会任由咱们再生事端,恐怕这时候,锦衣卫的人应该已经快到我们门前了吧。”
几乎就在他这话完的同时,一名家奴已慌张地推开了房门:“三位爷出大事了,门外突然来了好多的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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