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进入到万历七年的三月后,西南战事更呈现出了一面倒的趋势,随着朝廷平乱大军的不断增加,原先乱象纷呈的三省迅速被荡平。
之前那些看似声势浩大,能让诸多州府纷纷失守的各路叛军在杨应龙死后已彻底失去了主心骨和心气,虽然还有人在做着抵抗,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分明是最后的挣扎了。
而当云贵川三省的战事依然如火如荼时,广西全境却是格外的平静,早已消弭叛乱隐患的广西此刻已开始了一年当中最为忙碌的春耕,许多官员也都投身到了劝农为农的繁杂事务之中,就是巡抚唐广琛,也未能免俗。
因为这次的动乱对广西的破坏实在太大,不论是人口上的减少,还是田地粮食的损失,都是需要接下来一段时日里的广西官民全力去弥补的。
好在,经此一乱,一直以来笼罩在大家头上的土司阴云已尽去,百姓们的粮税负担已比之前减少了许多,如此或许经过几年的辛勤劳作,就能恢复到乱前的水准了。
三月初七这天,在其他官员依然出没于田间地头,为百姓们宣讲朝廷的种种重农扶农政策时,身为最高官员的巡抚唐广琛却并没有同时出现,他此刻正和杨震两个相对而坐,悠然地说着话。只因为杨震已决定了,就此告辞返回京城。
其实照道理,以杨震这些日子为广西所做的种种贡献,他若离去自当由百姓和官员隆重相送。但他却立刻拒绝了这一点:“如今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岂能因为我一人而耽搁整个地方的正事?而且,我所以做这些,也不过是尽一个人臣的本分而已,实在担不得大家的赞誉。”
见杨震如此坚持,再加上眼下治内的局面也确实如此,唐广琛便也没有多作坚持。不过为表尊重,他还是特意请了杨震到自己的面前,为其送行。
只是,这送行却没有酒,更没有酒宴,有的,只是一壶清茶,几个野菜而已。
看着这简陋的东西,唐广琛不觉有些歉然地道:“委屈杨大人了,却要以水代酒送你离开。”
杨震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那很有些苦涩的当地山茶,待其涩味消散后,方才有一丝回甘荡漾于唇齿之间:“唐大人这话太也见外了,广西这次遭遇了什么,我杨震又不是不知道。能拿出这些,已足感盛情。倘若你当真准备下什么山珍海味,我反倒要看不起你了。”
“哈哈,杨大人果然是我辈中人,唐某佩服!说实在的,我唐广琛这一生没佩服过几个人,但对杨大人你,却是心服口服。无论胆识、谋略还是能力,你都是唐某今生所见第一人。在我广西遭逢此大变时,也幸赖有杨大人你在,才能挽狂澜于既倒,就让我代表广西的官民敬你一杯吧。”唐广琛说着,便郑重其事地端起了茶杯,一口便把其中茶水喝了个干净,就跟喝酒一般。
杨震见了也端杯饮尽:“唐大人过誉了,在下可愧不敢当。所以能有今日之局面,更多的还是三军将士用命,官员们各司其职所致。这里面,唐大人你的功劳也是不小,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了。”
他说的并不是客套话,虽然唐广琛在这场叛乱中表现的远没有杨震和萧铎那样抢眼,并没有冲杀在第一线,但在看不见的地方,他这个巡抚却做了许多的幕后工作,无论是安抚民心,还是筹措粮食物资都是他率着诸多官员办成的。这一切,杨震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唐广琛听了这话,心里也是一暖:“杨大人果然明察秋毫,下官佩服。”
杨震淡淡一笑,随即又皱了下眉头:“不过,有一点还望唐大人你能有所准备,即便在此期间你的功劳极大,但真到了最后,朝廷叙功之时,你的功劳很可能为其他各路大败乱军的官兵所分薄。”
轻轻的叹息自唐广琛的口中发出,他何尝不知道这一结果呢?朝廷毕竟远离西南,他们所能收到的也只是一些笼统的战报而已。而接下来一段时日,北京的各位当权者便会不断接到来自西南的捷报,到时,那功劳自然便成了那些姗姗来迟,直到几乎大局已定才挥军攻击的所谓援军的手上。
对这一点,其实这段日子里城中官员们已是诸多抱怨了。自己等辛苦支撑,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么场胜利,可结果却有人抢着摘桃子,还把最大的那份功劳给分走了,这是谁都无法坦然领受的。
但事实却又是那么的现实,即便他们有再大的不满,却也无可奈何。苦笑之后,唐广琛道:“这一点,本官之前确实有些不是滋味儿,但仔细想来,比起那些普通兵士,他们拼死作战也只能升个一两级,或是得些布匹的赏赐,而我这个坐镇城内的,却可独占首功,已是占了大便宜了。何况还有那些战死在这次动乱中的军士们,他们更是连一点功劳都拿不到。与之相比,我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大人高义,下官佩服。”杨震由衷地赞叹道,同时还拱手以示郑重。
其实就在之前,他手下的兄弟就对此发表了不满,认为那些今年才入西南平乱的大军不过是在抢功劳而已,实在叫人齿冷。对此,杨震也无可奈何,毕竟他和这些军队并没有任何的交集,也不可能因此去针对他们。
不过从这一点,就可看出如今的大明军队的问题已有多么严重了,分明就是些有困难就躲,见功劳就抢的无赖之辈了。当西南局势不利,只有广西在苦苦支撑时,他们即便接到了朝廷的命令,也以各种借口拖延不来。直到局势陡转,广西官军展开反攻,他们方才同时提兵攻入,这要说他们不是见机行事,只怕谁都不会信了。
如此军队,大明如何能以之卫国?怪不得几十年后,那些拖着猪尾巴的家伙们能以区区两三万人便席卷整个中原大地……
好在杨震和锦衣卫毕竟不同于这些地方官员,他们的功劳可没人敢抢,所以手下那些兄弟虽有不满,也就发几句牢骚而已。
“其实真论起来,此番本官也不求什么功劳,只要朝廷不怪罪下来,让我功过相抵,已足感恩德了。”沉吟了一下后,唐广琛又突然道。
“大人何出此言?”杨震有些奇怪地道。
唐广琛呵呵一笑:“虽然这次的乱事因白莲逆贼和那些土司而起,但总会有人将原因罪责往我们这些地方官身上推,这是无可避免的,此是其一。”一顿之后,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继续道:“这其二,杨大人你可别忘了,靖王之死可不是小事,我身为广西巡抚,又身在桂林,这等大事,罪名又怎么轻得了呢?”
杨震这才回想起还有这事,正是因为靖王之死,才有官府的主动出击,这才保住了桂林城不失。当时的他以为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但现在看来,这也是个不小的隐患了。
这个认识,让杨震不觉有些愧疚了,因为靖王毕竟是被他所杀,虽然这事没人知道,但毕竟天知地知自家知哪。何况,现在他和唐广琛之间又有了一定的友谊,这事上就更不好说了。
“不过杨大人放心,这事本官自会一力承担,断不会连累到你。靖王尸体也在之后便已入墓安葬,不会再有什么变数了。”唐广琛又如是说道。
杨震因为心神分散之故,当时并没有领会其话中深意。直到告辞之后,回想起他的这番言辞,以及其说话时的表情,才回味过来,这是意有所指哪。
显然,在事后,官府复查靖王尸体时已察觉到了什么破绽。只是因为当时木已成舟,他们也不可能再向杨震追责,并且还得靠着这事凝聚全城军民,所以只能将错就错了。
但在他走之前,唐广琛却又隐晦地将这一点说出,为的自然是卖他一个人情,好为今后多铺条路了。对此,杨震自然心领神会,至少在回京之后是要为广西这些人多说些话的,好让他们在最后的论功行赏时不致太过吃亏。
这个唐广琛虽然看似平和老实,其实心思也远在常人之上了。
不过这一场送行倒是和谐而散,杨震和唐广琛不但没有发生任何的冲突,还卡似有了一致的对头。在一番和风细雨般的对谈之后,杨震起身告辞。而后,便轻骑一人悄然离开了桂林城。
出城后不久,他便与早两日便陆续出城的其他兄弟汇合,随后众人便驾马护着马车内的二女踏上了返回北京的道路。
此时的西南,乱局已定,在不久之后,播州城就彻底为官军所破,侯昌、宣大忠等尽皆被生擒活捉,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至于其他的各路反军,也是非降即亡,就此西南苗壮等族的势力为之一空,朝廷对此地的控制力也大幅增强。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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