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莫兰衍身体懒懒地靠在墙上,斜侧着双目看着倾瑟,嘴角噙着一抹邪邪的笑。倾瑟立马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知道自己不是真的莫兰卿。
倾瑟丝毫不慌乱,淡定地回看着莫兰衍,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将我拉过来想干什么?”
莫兰衍修长地五指闲散有致地把玩着玉骨折扇,道:“这不,二哥我憋不住了,老想过来与三妹单独叙叙旧了。”
倾瑟挑了挑眉头,淡却笃定道:“是你怂恿大娘和娘来这东宫的。”
莫兰衍看了倾瑟一眼,随即拿着扇子就敲了一下倾瑟的头,低低道:“你比我那个三妹聪明多了。连太子妃也当得有模有样,若是换作我真正的三妹,怕是应付不来这许多复杂之事。”
倾瑟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眼前这个凡人好没礼数,还跟她宰相爹一样狡猾。
她不跟莫兰衍拐弯抹角,直接道:“说罢,你究竟想干什么。”
莫兰衍似很满意倾瑟由此反应,勾起唇沿睨着倾瑟道:“听说我三妹跟人私奔了,此事当真?”
倾瑟面无表情道:“嗯,听说是私奔了。”
莫兰衍觉得有些好笑,道:“大哥不是说你让三妹跟人私奔的么,怎么是听说?”
倾瑟眯了他一眼:“是我让她跟人私奔的又怎样。”
莫兰衍高深莫测地挑了挑眉梢,哪晓得下一刻他忽然倾身过来,不待倾瑟反应,抬手便抚上了倾瑟的长发,将长发抚到一边,然后两只手指带些凉意地触碰这她的后颈窝!
倾瑟面色冷了些:“莫兰衍你这是做什么。”
莫兰衍凑到倾瑟耳边,用只有她才听得见的声音柔柔道:“三妹跟人私奔了,怎的你后颈窝里却还有三妹的一颗红痣?一般人怕是做不到如斯细节上。”
倾瑟浑身一震。她,当真是低估了这眼前之人,说不定是低估了相府的所有人。
罢了,却又听见莫兰衍一声疑惑的嘟囔:“唔,莫不是还真有借尸还魂之说?身体还是三妹的身体,就是魂儿换了一个?这还真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往前走了两步,莫兰衍又回过头来,摇起了折扇,对倾瑟万种风情一笑:“三妹别这副样子,搞得像是二哥我欺负了你一般。放心罢,你二哥我不会闲得慌将此事说出去的,今日来这里嘛……嗯嘿,主要是想逗逗你。”
最后莫兰衍还哼唧了一句“没想到三妹你这么好逗~~”,让倾瑟浑身发抖。不晓得是不是被这无礼凡人给气的。
(二)
百里落尘下早朝回来,一进园子便瞧见倾瑟独自一人坐在太阳底下,桌上一大堆果脯,她正有一颗没一颗地往嘴里送。
金色的阳光重重叠叠地铺陈下来,钳出一抹侧影,映照在百里落尘的凤目里。单手撑着下颚,另一只手拈着果脯,低眉沉思的倾瑟。
百里落尘浅浅笑了笑,随后唤下了一旁候着的翠翠和其他小婢,安安静静踱了过去,趁着倾瑟不备,弯下身来头凑到她耳边,伸出手指就夺取倾瑟手里的那粒果脯。
倾瑟愣了愣,侧过头去,恰恰与百里落尘面对面,近在咫尺。
“这么早就回来了?”倾瑟看着百里落尘笑咧咧地将夺过来的果脯往自己嘴里塞,问。
百里落尘道:“不早了,今日早朝没什么趣,父皇身体又欠安,所以早早退朝了。哦对了,岳母呢,怎么我没见到?”
倾瑟指了指桌上大堆果脯,道:“送来了这个,没坐多久就走了。”
百里落尘伸手抓了一把,倾瑟让他慢些吃,他囫囵道:“怎的不留岳母在宫里用午膳?好不容易来一回,我还要让她们劝劝你替我早日生个孩子呢!”
倾瑟抽了抽嘴角,岔开了话题,问:“韶言乖,来跟我说说,今日早朝如何了?你将将说父皇龙体欠安,是怎的一回事?”
百里落尘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下来,道:“父皇染了风寒,说是没什么大碍。倒是今日早朝,岳父和叶将军在朝堂上吵起来了。”
“叶将军叶放?”倾瑟皱了皱眉。叶将军可是朝里威望最高的一位武官,地位与宰相莫仲怀相当。两人在朝中各据一方暗暗较劲。
大抵是两方牵扯的势力颇深,皇帝至今未采取什么行动限制一方或是偏颇一方,一旦势力失衡将会十分棘手。如今两人却公然在朝堂上吵起来了?
见百里落尘点了点头,倾瑟便问:“是何原因吵起来了?”
百里落尘歪着头想了想,道:“大概他们都很看不惯对方,所以就吵起来了。”他没有说实话,宰相莫仲怀与将军叶放是因为皇家子息薄弱之问题而闹起来的。说白了就是太子纳不纳侧妃与妾室的问题。
倾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也当真认为是两人看不惯对方而吵起来的。
后来,倾瑟与百里落尘不谈论政事,就懒洋洋地惬意地坐在园子里晒太阳。倾瑟早上起得早,晒着晒着就有些打瞌睡。
迷迷糊糊中,百里落尘温润地手指顺着她的长发,轻轻拂过她的耳际与额间。他似迷惘地低声问:“锦瑟,从今往后,不管发生何事,你皆会如今日如以往那般不遗余力地帮我,对么?即使我们的立场对立,我们的目的对立,你还是会帮我对么?”
倾瑟觉得面皮有些痒,伸手去抓,呢喃了一声:“嗯,会帮你。”
(三)
天气转入冬季。
不想百里国皇帝偶感风寒,原本不是什么大病,在这种天气里却很难痊愈,一直零零碎碎拖到了快至除夕。
皇帝一直咳嗽得厉害。咳得最严重的那回,还是除夕前三日,宫里的太医忙得团团转,有监子急急忙忙前来东宫禀报,说是皇帝咳出了血。
倾瑟与百里落尘心都提了起来,顾不得着装收拾,风风火火往正宫里赶。
去到正宫时,太医皆已经退下去了,皇后正陪着皇帝在御花园里晒太阳。皇帝身体虽不好,面色有些难看,但精神矍烁,那双眼睛依旧光彩,有着帝王的锐气。
皇帝看到百里落尘与倾瑟来了,悠闲道:“韶言,锦瑟,你们来啦。”他侧了侧头,对着一旁的皇后又温温斥道,“又不是生个什么大病,怎么好让孩子们瞎操心。”
皇后眼角有些红,面色十分柔和。
倾瑟声气亦不知不觉温和了下来,对着皇帝皇后福了一个礼,道:“父皇勿怪母后,锦瑟与韶言久不与父皇母后相叙,想陪陪父皇母后逛逛园子。”
皇帝吁了口气,笑道:“我们韶言倒是有福气,能娶到锦瑟这么懂事的孩子。”
百里落尘过去搀扶着皇帝,沉着一张面皮问,父皇有没有好一些。
皇帝爽朗地笑着哆了两声,道:“这是个什么病,多喝几帖药就能好得干净了。”
见皇帝身无大碍,以为悉心调养一段时间便能好完全,百里落尘才算是放下了一大半心。
两人便陪着皇帝皇后在御花园里闲逛。这个时节,御花园里的花有些没精打采,该凋的都已经凋得差不多了。
其间皇帝几度欲言又止,负着手似在赏景,其实却是在凝眉沉思。
还是倾瑟沉稳道:“父皇有什么想与臣媳交代的,父皇尽管说罢。”
皇帝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了方才叹了口气,道:“锦瑟果真心细又沉着啊,只可惜如今身在帝王家。”
倾瑟道:“父皇严重了。”
皇帝挑了挑眉,侧脸看着倾瑟,问:“锦瑟,你信这帝王家有真正的爱么?”
百里落尘面色僵了起来,低低唤了声“父皇”。他知道皇帝接下来想对倾瑟说什么。
倾瑟道:“当然有。只是帝王之爱不如坊间儿女那么狭隘自我。正如父皇,将自己的整个人生都献给了这一方皇土安乐与山河锦绣,这如何不是爱。”
百里落尘动了动唇,神色复杂地看着倾瑟,她安静地垂着眼帘,说出这一席话,而自己却似置身事外,全然与她无关一般。
皇帝心情舒畅,直赞叹倾瑟说得好。他停顿了一会儿,还是毫无保留地问倾瑟,对于太子百里落尘纳侧妃一事,问她怎么看?
倾瑟顿了顿,抬起眼来,看了看百里落尘,随后道,既然帝王注定要舍小爱成全大爱,那在后宫里万无独宠一人的道理。很多时候即使身不由己,也得全力应受。
皇帝最终没再继续问,若是太子纳侧妃,倾瑟同意不同意?
当然,谁都不知道倾瑟会如何回答。大抵皆是以为她会同意。
倾瑟心里也自然这般想,她同意。人间太子日后为皇,妻妾成群该是一件平凡得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若待她完成任务返回仙界之后百里落尘连个妻妾都没有孤身一人,那就真的是她的罪过了。
(四)
傍晚时分,倾瑟与百里落尘方才自皇帝与皇后那里回来东宫。百里落尘似乎有些怕冻,一路上都在说天冷,要一直捂着倾瑟的手心才不冷。
倾瑟看着他好笑的模样,也就任由他捂着自己的手心。
回到东宫,百里落尘便让翠翠去给倾瑟取一件厚披风来,随后还没歇多久,便拉着倾瑟偷偷摸摸往外走。
倾瑟板着脸问他:“想溜哪儿去?”
百里落尘嗫喏了一会儿,才老实道:“这不马上、马上过大年了,这几日晚上听说城里会很热闹……所以、所以我们就去瞧瞧,瞧瞧就回来……”
倾瑟思忖了一下,道:“可是我不想走路,我想坐马车。”
百里落尘欢天喜地:“米线粉条,快快备马车!”
马车里,百里落尘很不安分,一会儿搓搓手一会儿跺跺脚,样子委实滑稽。马车都被他弄得一摇一晃的。
倾瑟拉着他坐下来,问:“有这么冷?”
百里落尘忙不迭地点头,牙齿都在打颤:“嗯,好、好好冷。”
倾瑟拉起百里落尘的双手,在他愣怔的神情下,握在手中,换倾瑟替他捂着。百里落尘得了便宜还卖乖,又委屈又可怜道:“锦瑟你这样我还是冷得紧,要不你抱着我罢,兴许就不冷了。”
倾瑟破天荒地淡淡浅浅弯起了唇角,很安静很淡然,她倾身过去,抱住了百里落尘,口中却沉寂道:“韶言你何时才能长得大。”她是长辈,是神仙,该是要宠着这个凡间傻太子。今日去正宫那边见了皇帝,知晓皇帝这一病算是将他自己给完完全全撂倒了,虽精神好,但很快就会垮下去。且印堂暗淡无光怕是阳寿就要尽了。
百里落尘头乖乖枕在倾瑟的肩上,呵出的暖暖的气喷洒在倾瑟耳郭处,十分暧昧。他半垂着一双凤目,凤目里幽深如寒潭,似有若无地挑起唇沿,低低道:“再长大的话,就要变老了,我才不要这么快变老。”
下一刻百里落尘蹭起头就勾着倾瑟的耳垂,轻轻咬了一下。
倾瑟浑身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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