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将在战场上的狡诈,当然是主帅的幸运。步阵中军帅旗前方,临时以两驾辎重马车拼在一起,再以空置木箱在车顶搭建的三四丈瞭望塔上,章钺双手举着有些粗劣笨重的黄铜铸造双筒望远镜,清楚地鸟瞰整个战场。
人的清晰视线范围只有三四里,这三只成功打造的望远镜中最好的一个虽然也才五倍,重约七斤,长得有点夸张,是他后世用过的军用望远镜三倍那么长,里面的棱镜、凸镜采用了烧得最好的玻璃,显像效果不是很好,但确实能凑合用了。
章钺看见这一幕不由心生惊喜,苏论阿钵这一手玩得漂亮,镇远军马队是他最早带出来的,要做到这点都很有难度,然而蕃人玩起来游刃有余。
果然,白亭军冲上缓坡半腰完成调头再杀向夏绥军侧冀,李光信这时虽反应过来,但棋差一着的后果就是完全跟不上节凑,勉强以侧前迎击苏论阿钵部,互射一轮箭雨后总算短兵相接,可这时他不但失去地形优势,兵力也相差不大了。
而此消彼长,白亭军借势冲杀,仅仅接阵后一会儿的滞涩便将夏绥军斜向冲了个对穿,两军前队冲过了,后队跟上时混战一团,渐渐相错而过,进行新一轮的冲锋。
南面战场优势自不待言,北面侧冀呼战正酣,两军已完成了一次对冲接敌,卞极的马队冲到缓坡下完成了调头,正在小跑整队。章钺放下太过沉重的望远镜,舒缓了一下酸麻的手臂又举起望向北面,那边是卞极率“突骑军”五个马团出战了,他需要军功,初次正面迎战辽军也需要猛将。
卞极所用马军战术是镇远军发展来的,一般采用正面硬抗硬冲击,按正常两轮强弩加一轮透甲锥,辽军轻骑铠甲与大周普通节镇牙军差不多,锋矢阵前端五百骑也就与禁军铁甲相当,二波次强弩和透甲锥照样给予沉重打击,锥头部位已基本消失了,人马翻倒造成的障碍让后面队形也稀薄凌乱。
卞极带兵一向喜欢身先士卒,他骑乘的河曲良驹是河湟大酋温梵的坐骑,加上会州出产的精良冷锻甲,全精钢打造的大圆盾防御,让他更是有恃无恐。身后的三百亲兵更是他自己的老部属,无论是配合还是传令,都有相当高的默契。
前一轮肉博接战可谓势均力敌,辽军马术自然不差,遭遇强弩和透甲锥还是首次吃亏,这下失了先手,而骑射技艺强过突骑军却被铠甲抵消,正面肉博时,辽军完全是凭着悍勇和骑技巧扳回一点,这种情况下,两军是互相破阵,互相混战了一会儿,错阵的时间要长得多。
辽国骑兵建制已趋成熟,为十夫长、队长、百夫长、百将、千夫长,之后就是辖五千兵的高级军官,装备配置精良却混杂,每兵按一百二十步到三十步的长短射程加备用配弓四张,分别为长弓、角弓、稍弓、格弓,长弓为远程,角弓为中程,后两者是近战使用,可射破甲箭。
这种配置是仿唐而来的,箭矢视用途分为多类,每兵有三壶。锋矢前几个梯队都是骑枪,中间有狼牙棒、眉尖刀、铁棍、朴刀、长柄雷公锤、连枷等,看起来混乱不一致,后梯队则都是加长的大一号弯刀。
不用说,前面是来自西京大同府在编镇军,中后是地方杂牌部队,甚至有可能是部族护帐军。卞极对辽军并不陌生,除了皮室军和宫帐军他没交手过,多次袭击过幽州兵,由此也可见一斑了。
“某分兵迂回,前阵交给你了!”趁着整队慢跑加快的小会儿时间,卞极简单地大喊了一声,将前锋交给了身后的亲兵指挥使卞英,这是他的侄子,中等壮实的身材,武艺只比他稍差点,使的是一柄制式斩马刀。
也不知卞英听到没有,卞极策马离队停驻一边,马队仍滚滚向前,冲过去的军官和士兵们不明所以,频频回头张望,等尾部断后的阎成望那一队过来,卞极驱马上前,在侧边跟上,连续重复打了几个手势,阎成望才看清楚,心中顿时明白。
马队在战场上跑动起来,马蹄声和随着战马起伏晃动的人影完全混淆了视听,只能跟着前方走,中途要变阵大多靠军官之间的反应和默契,慢跑时也能以手势传令。
马队越奔越快,而尾部一个团却慢慢拉开了约数十步的距离,以便随时调头,辽军是从对面冲来,正面视角看不到队尾。
眼看两军又相距两百步就要接战,卞极手提他独有的标志性镔铁棍向前一挥,同时大喝:“一团跟我冲!”
阎成望带队跟上,千骑小队突然转向,不想这时对面辽军居然想到一块儿也分出一千骑迂回过来,又是一次硬拼,小队辽军却无法正面挡住卞极和镇远军马一团,两轮劲弩和密集的透甲锥集中打击,前队一下被打出一块凹陷,突破得非常轻松。
千骑斜刺里直扑接近的辽军中后,卞极在前挥棍左右猛击,中者无不落马,后面外侧是一长线的大蜈蚣一样横伸出来的长柄斩马刀,借着马力冲锋沿途收割,一举将辽军后切割拦截了下来。
马队冲锋搅得黄尘滚滚,视野越来越模糊,章钺在中军瞭望台上看得热血沸腾,很想提枪下去冲杀,但身居高位的一军主帅,亲临战阵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人就是这样,在得到一些的同时,却也失去一些。
左、右先头出击的马队都不占优势了,远处缓坡上观战的李彝殷和耶律休哥脸色都有点难看,这时若不增兵,那两支马队就要败回来了。
“耶律将军!增兵吧!”李彝殷有些着急,周军步阵还没动手呢,马军的势头不压下去,士气低迷下很难持久作战。
“急什么?某不过是前锋,挞烈还没到呢!听说这位章太尉曾是个屠夫,当年还被高谟翰俘虏过,他的马军竟有这么强的战力,难怪能收复河湟。此人不但是西平王之大敌,若任由大周重用,恐怕也是我辽国之大敌啊!”想到高谟翰当年被阵斩于浮滹河,耶律休哥略有些恼怒。
他是近两年才听说过章钺发迹的一些事迹,当年章钺阵斩高谟翰,不少辽国将领都暗中记住了他的名字,之后也就忘了这事,不想高平之战,章钺又阵斩张元徽,再一次引起了辽国一些将领的注意。之后征秦凤、复河湟,可谓声名鹊起,加上折逋葛支出使上京大肆宣扬,终于引起辽国高层的重视,反倒是在大周,章钺声名不显。
“正是如此!这个章屠非常好战,自从军以来,大周每战皆有他的身影。”李彝殷是在会宁之战后才知道章钺,但那时也不重视,河湟之战后才引以为大敌。
而西京留守耶律挞烈虽然许诺出兵,耶律休哥也多次提到,但至今还没动静,派驻在北面黄河岸的哨探也没消息回来,李彝殷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就算辽国重视西北,但也不会重视到这个程度。
李彝殷转头看看耶律休哥,心情很是复杂,若耶律挞烈真率兵前来,他反而要担心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问题,所以最好是趁着现在一次打疼了周军,再派使去东京请罪,赶紧把这次失败的挑衅搪塞过去,否则,严重的后果,李彝殷不敢想像下去。
当然了,若这次没起兵也不一定就有好结果,大周一天天强大,势必有一天会对移镇,行不通便会用兵,早晚总是要打的,归根结底还是党项人根基太过薄弱。
两人正说着,战场上又有变化了,南面白亭军以少打多越战越勇,夏绥军已损兵一半还在苦苦支撑,而北面辽军也被压着打,败势已显露无遗。
“耶律将军!再拖对我们只会越来越不利……”李彝殷有些沉不住气,自去年决定起兵出战以来,除开始几场小胜,周军反应过来后一直僵持,他急城要一场胜利来鼓舞士气,让士兵们看到希望。
“让他们再耗一会儿,听说西平王麾下有一支精兵称为铁鹞子,另外训练了一支精锐步兵,这次是否可以见识一下?”耶律休哥眯着眼睛远望战场也没回头,却突然提起了这个。
“呵呵……哪里称得上什么精兵,就是训练得多点,没有好的兵甲装备,连大辽地方驻兵都比不上,倒叫耶律将军高看了。”李彝殷笑着遮掩,大战才开始,自然没有先亮底牌的道理。
“既如此,那就再增兵一万,但求一次解决那两支马军!”耶律休哥本有保存实力的念头,但这时想到章钺,忽然改变了主意,决定派人通知耶律挞烈,必须要出兵!
见己方马军被分割后势头大减,确实难以取胜,耶律休哥寻思着,就看增兵之下,与周军马队兵力相当能否扳回劣势。若不能,哪怕拼光本部兵力,待耶律挞烈赶来,那时此消彼长,取胜的希望还是很大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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