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已经亡国被押送关中,孟昶仍带了内侍宫女、嫔妃三十余人,加上各种奢华用具装了三四十辆大车,在三千周军士兵的前后簇拥下迤逦过了渭桥。
护卫的周将是三师副监军使吕良卿,他先过来通报了一声。高保融仍保留有南平王的爵位,打起了全副仪仗,见是蜀中降官李起过来见礼答谢,他自重身份没有亲自出面,示意陇西王府长史秦明善过去接待。
李起年四十来岁,瘦高身材外着紫面黑底披袍,头戴纱帽,颌下三缕长须,看起来面善,但锐利审视的目光透露出此人内心的方正刚毅。
按旧制,王府长史秩从四品上,但秦明善也是科举正途出身的积年老吏,还做过延州帅府幕僚差官,熟谙官场迎来送往的习俗,何况眼下对方只是降官,虽在成都经过张建雄的受降仪式,在没见到陇西王之前,也还是战俘的身份。
秦明善出列缓步上前,脸上挂着一丝含蓄的微笑,即不显倨傲,也不显谦卑,本是来迎驾的却不主动见礼,因为他是代表王府,当然要把握好分寸。
“前大蜀右散骑常侍李某见过周使!”李起很识趣地主动见礼,这时候刚正面那是打自己的脸。
秦明善轻笑一声,拱手还礼,却开口质问道:“大蜀?哪个大蜀啊?我朝从未册立孟氏,历代以来,蜀中皆为中原之土,蜀人亦为华夏遗裔,蜀地不过华夏故土一域,孟氏也不过是中原叛藩,李大夫可代蜀中之民归附中原正朔,却不可妄自称国!”
李起脸色一变,昴起头道:“周使此言是意欲问罪?”
“非也!某为陇西王府长史,为大周之臣,不过是代朝庭再一次声明收复蜀中的本意,希望叛藩之后孟昶能正确认知自己的身份,陇西王亦会依世情,本着宽和仁厚之德上奏朝庭,给予应有的善待!”秦明善回道。
迎接孟昶,该以怎样的礼仪,应给什么样的待遇,这个要认真说来很复杂。这番话,可是章钺事先与封乾厚反复讨论才决定的
,政治嘛,所有的出点都要以本方利益为最,那么自然就不能承认蜀国,不能承认孟昶帝王的身份,只能将之视为叛藩之后。
因为接下来,还有大量的蜀中降官要起用,都是人才啊!这就更不能承认了。而且从法理上来讲,孟知祥是自立称帝的,后唐并不接受,这也没什么错。
把孟氏定义为叛藩,为罪人,才能最大限度地使用蜀中的人才和财富。这从利益上来讲,也是蜀中豪族所乐意见到的。当然,如果他们不肯抛弃孟氏,一定要表忠义的话,那也是叛藩,大周一方就占据了道义制高点。
见周军礼仪隆重,不想却是这副嘴脸,李起心中大怒,反而诘问道:“不知我大蜀立国时,郭氏在哪里?”
秦明善却避而不答,反问道:“李大夫此来,是代表蜀中黎庶,还是代表孟氏?若是代表蜀中黎庶,我朝表示热烈欢迎,若是后者,那请回吧!”
“周使何意?这有何分别?”李起一脸抓狂,若正式到府衙献降前就谈崩了,那意味着自己办咂了差事,会被人唾弃。
李起笑道:“李大夫高才,难道分不清官民之别吗?孟氏既为叛藩,李大夫若一意从之,我朝只能将尔等收监!若孟氏坦白认清自己,我朝宽大为怀,必然接纳!蜀中官民若深明大义,愿主动归附朝庭,这是必是当今之世一大善举。如此蜀中大治,蜀人安居乐业,蜀中才志之士也可为这乱世尽一份心力。”
贱人就是矫情!李起心中那个悲愤,可人家说得很明白,你就先认错,再来求我吧!
李起总算听明白了,心中不由得哀叹,这个陇西王手段太狠了,可也不得不说,将孟氏与蜀中小朝庭割裂,牺牲孟氏这少数派而实际获取蜀中,策略非常高明。
可从感情上来说,李起有点难以接受,毕竟是侍奉了多年的君主,哪是说抛弃就能抛弃的。但蜀人的利益也要兼顾,没有两全的道理,还能怎么办,只能是回报与孟昶了。
之所以这时候要理论清楚,关系到接下来的礼仪待遇问题,所以是表明的。李起归队在马车前与孟昶说明,孟昶勃然大怒,竭厮底里地咆哮起来,哪认为自己是叛藩。
这样一来,后续问题就无从谈起了,孟昶自己要当俘虏还想享受什么待遇。高保融与秦明善当即报回城门外的章钺,率迎接仪仗队就此返回。
迎接的仪仗一走,护送的周军士兵马上就改变态度,喝令孟氏与降官车马队起行,不过吕良卿麾下三师的士兵们军纪良好,倒没有破骂鞭打等行为,只是不停地大吼大叫着催促。就算是这样,孟昶与蜀中降官们也感到深深的屈辱。
一路到安远门外,并无任何迎接使者,只有城头和城门口守卫森严的乡兵,还有一些郊外和城内居民听说孟昶被押来关中,纷纷跑来围观,以致城门口大道两侧到处是人夹道议论。
说好的善待呢……孟昶肥胖的身子躬坐在马车内,像一个大肉球般缩成一团,垂头掩面大哭。花蕊夫人鬟微乱,素面朝天,原有的金钗饰之物都摘除了。只身着粉色细蓝花的交领短衣和大红丝带加系的束腰襦裙,外披厚绒红缎面披风,紧皱着眉头小声劝解,但无济于事。车马队进城一直向南,途中拐进一处横街,就听前面一阵喧哗,马车停了下来。
花蕊夫人挑开车帘向外看去,就见街道两侧全是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百步之外的一队军士簇拥着几名大周官员当街而立。
“陛下!到了!前面是南平王高保融,陛下是否要见上一面?”李起这时小跑过来,在马车外见礼道。
孟昶一怔,抬起头来大吼道:“不见!朕谁也不见!一个屠夫,也想坐实朕为叛藩?休想!”
“陛下!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南平王的话,你还是见见吧,看看他有什么话说!”花蕊夫人劝道。
孟昶怒气未消,喝道:“见他作甚,高氏一墙头草而已,摇尾乞怜之辈,能有什么好话?朕身为天子,岂能向一屠夫低声下气。”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陛下这又是何苦……”花蕊夫人一脸苦色,她太了解孟昶了,他内心是骄傲的,然而却没什么恒心,做什么事都不能长久坚持下来,固然有些才智,却还不肯用在治国的事上。到了如今地步,僵持下去能落个好,至少也派个人慢慢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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