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蒙边境这里的三四月份还很冷,甚至一夜过后,第二天推开门还能见到一地白雪。不少背阴的地方的积雪还没有化掉,不管是边防军,还是警察,都穿着厚厚的棉衣。而要是外出巡哨跋涉的话,皮衣就是这儿的最佳选择了。
高士达也入乡随俗,他内中穿着薄棉衣,外面罩着一件棕色的熊皮大衣。在几名士兵的簇拥下骑马来到了呼伦贝尔二支队部。
门前值守的士兵连忙迎上来,一名中士还问候着说:“高大人一路辛苦。这一回下去,大人您一定是大有所获。”
高士达被寒风吹得都僵硬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高兴的笑,“怪不得你们支队官让你守大门,老小子你果然机灵。”高士达往来呼伦贝尔和满洲里之间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二支队部守门的士兵名字他都快要挨个叫出来了。这个中士据说是一个蒙古人,不过现在他有一个正儿八经的汉名叫宋筠。
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中士,可是能写会画,还识得眼色。才见面不几次就吸引了高士达的注意力。让高士达觉得他在这二支队当个小小中士是可惜了,应该到他们国安去,就算只能做个内部的文职,也不枉费了宋筠那一张嘴,一双手了。
跟在高士达身后的几个士兵昂头挺胸的,这一次高士达带队下去,是捞到大鱼了。而且还连同了暗线接应来了一批南逃的旗奴。
这都是功劳!
“我们支队官在里面等着高大人过去。”宋筠笑着说道。他的本名叫玛拉特·松筠,之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蒙古八旗,可是为了自己的家人他主动投降,并且有重大立功表现,所以他才能成为呼伦贝尔军营施工队监工中的一员,然后又加入了边防总队。
虽然他用‘立功表现’近乎逃脱了劳改营的惩罚,但宋筠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别想离开东北这块苦寒之地。
在成为一名普通的旗兵之前,宋筠是蒙古八旗出身的理藩院笔帖式,还有幸见过永珹,并且被永珹在热河行宫的澹泊敬诚殿里一脚踹个‘五体投地’,脑袋‘咣’一下磕在了地面,鲜血立刻就流了下来。
而至于这样的一个人是通过这样的‘重大立功’表现而出现在这里的,宋筠不愿去回想,那是他人生的最黑暗最乌黑的一段。
“你们蒋大人呢?快通知他到会议室一趟。”高士达这次下去抓耗子有了新线索,脸上全是遮不住的高兴劲。
……
就在高士达出现在满洲里地区的同时间,他所牵扯起来的反应已经触动了整个俄罗斯远东地区。
满洲里的走私线路遭受到破坏,北方本来可以得到的粮食、铁器、火药都没有了,这里可得就有反应作用到俄罗斯人的地盘上——与满洲里一带对应的尼布楚地区安置的旗人出现了大量逃亡者。
而距离满洲里几百里之遥的尼布楚一带,这一块对于俄罗斯来说很重要的土地,物质丰富,过去这里为中俄贸易中心之一,据说有五十个农民一天捕捉了4000头野羊,当然现在是不可能了。在俄罗斯和满清的《尼布楚条约》签订后,以被流放者为主的移民涌入和尼布楚银矿的发现,使之这里成为外贝加尔的主要城镇。而自从尼布楚的白银矿藏被发现之后,储量在俄罗斯就始终名列前茅。据说到了21世纪,这儿也依旧是俄罗斯最重要的白银产地。
历史上西伯利亚铁路的落成,让赤塔取代了尼布楚的地位。但是在这个时代,这里就是俄罗斯滨海地区的政治、经济和军事中心。
是阿穆尔河沿岸总督管辖区的治所所在。
总督依旧是法拉列耶夫男爵,战争当中他并没有表现的有多么大的失误,但是外贝加尔省的总督阿基莫维奇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他被调回了圣彼得堡坐冷板凳。
作为俄罗斯在外兴安岭以北的中心城市,尼布楚的居民人口突破到了五万人,这在外东北绝对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过去就是整个西伯利亚的俄国人都没有这么多。所以这个数字当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是旗人,可他们的出现也让尼布楚的畜牧业和矿业开发走上了快车道。
后者产生的白银并没有运回圣彼得堡,绝大多数而是化作为走私网络的资金。这些白银变现成了他们急需的粮食、火药、布匹和铁器。
现在一个相貌高冷的年轻人出现在了尼布楚永珹的驻地,这是一座比较华丽的建筑,被称作京宫。
福康安大步的向着宫内走去,而跟随着他过来的一队清军士兵们却涌进了旁边的房间里,熊熊燃烧的火堆立刻让这些人由衷的发出一阵舒服的呻吟。
“还是跟着皇上舒坦,这时候了还有肉汤喝。”看门的清军过来俩人,一人端着一口大锅,另外一人端着一盘子黑面包。
福康安的侍卫队长接过满满一碗羊肉汤,立刻就喝了一大口,烫的昂着头只呜呜叫,也舍不得把肉汤吐出一滴来。
京宫的黑面包可没有21世纪的俄罗斯黑面包给人的感觉来的棒。
后者成为了俄罗斯的一道名产,而且被砖家们证实,吃那玩意儿可以预防糖尿病。现在京宫的黑面包却是难吃和填饱肚子的代名词,八旗宁愿吃土豆也不愿意吃这种面包。但是土豆不常有,而黑面包的数量更多。
用面粉混合了小麦在磨粉过程中被碾下来的皮层、胚芽、糊粉层及少量胚乳等麸皮,用中国的话说,麦糠,那就是麦糠。这面包要是比作馒头的话,那这种加了麦糠的黑面白就是绝对绝对的是穷人才会吃的玩意。否则谁会往里头添加了麦糠啊?而且口味还发酸。
可是真的肚皮呱呱叫的时候,就是这种黑面包都是宝贵的。福康安的卫队,一人只能分到一碗肉汤的同时,一人得道一片黑面包。
尼布楚这里是俄罗斯人在滨海地区的畜牧中心,羊肉汤喝到不稀奇,可是距离满洲里很近,而自身的人口数量又大的尼布楚,本身也一样粮食紧缺。
早在半个月前,这里的所有人就都开始限定口粮了。就连那些天天下矿井挖银坑的旗人,每天也只能得到一斤黑面包,连他们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
卫队长喝完了最后一头肉汤,将自己一直留着的一大块羊肉吞到嘴里咀嚼,脸上满满的满足。等到睁开眼睛看向左右的时候,他突然看到自己手下的一些士兵竟然流出了眼泪,是的,这些满清八旗中最精锐最忠诚最坚强的士兵竟然流泪了……
一瞬间里回荡在他神经里的美味感觉当然无存,士兵的泪水让卫队长回想起了一下过去一段的日子,他的眼角也湿润了。
“一斤黑面包,好歹还有一斤黑面包的。我们哪儿……”卫队长语气哽咽,突然的说不出话来了。
福康安带领的这支清军,是满清新军里余留下的精锐了。至少整个千把人的队伍都是老兵,人人也都配着火枪,还保留下了两门小炮。
在残破狼狈的满清八旗中,这样的一支武装力量已经是很强劲的了。
永珹身边的八旗禁军也不过是这个人手一枪的水准。
而整个八旗武装到了眼下,也就剩下了不到万人的兵力,连禁卫军也只剩了两千。
福康安这支队伍在大兴安山【雅布诺洛夫山】一线,那是一个东北——西南走向的山脉,山的另一边就是贝加尔湖,所以这个往日不被俄罗斯人放在眼中的山脉就变得非常重要了。因为现在的贝加尔湖属于中国人。为了下一场战争开启的时候,中国军队不越过山脉直接包抄了尼布楚,就必须有军队放到哪里。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作为一支担负着重要任务的军队,福康安不竟然没有粮食了。连人均一天半斤的标准都达不到,他们马上就要断粮了。
福康安连请示都来不及,在最后的耐心也耗尽之后,就带着卫兵直接赶来尼布楚了。他已经忍受不了法拉列耶夫男爵一次又一次的敷衍——粮食马上就会送到,请你暂时忍耐。福康安现在忍不了了。
有宫女在前面带路,依旧带着旗头踩着盆底鞋的她们似乎变得更苗条,走起路来更加的婀娜多姿了。福康安口鼻观心的跟在后面,连四下张望都没。
京宫里的气温很暖和,福康安一进入宫中就脱下了外面的皮衣,这京宫他不止一次来过,可对于这里的盘旋的楼梯和壁炉,他还是感觉着很不适应。
福康安觉得,这里完全没有威严的气息。
就像他现在耳朵能够听到的孩童欢笑声,还有女人的声音。永珹这位大清皇帝在俄罗斯的地盘里待了一段后,似乎受到了俄罗斯人的不小影响,福康安虽然远在大兴安山可也知道,这位万岁爷的后宫中多出了两个俄罗斯女人,而且他还好几次出现在俄罗斯人的舞会上,跟一个有着丈夫的俄罗斯女人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让福康安绝对羞耻。
同时永珹在会见大臣的时候,也越来越不让女人孩子避着外臣了。这成何体统??
还好大阿哥已经被送到英国伦敦了。
福康安来到了尼布楚,他最终要面对的是法拉列耶夫男爵,他的这个作为本身就是扫人家颜面的事,但福康安也不是大脑空空的莽夫,能行的话他也不愿意跟俄国人彻底撕破脸皮。
所以他没有直接杀到法拉列耶夫的总督府,而是先来到了京宫。
想必俄罗斯人会立刻把他的行踪告诉法拉列耶夫,这就有了一个缓冲。
永珹直接让人把福康安领到了内房,福康安看到一个头发有些发黄,肤色很白很白的婴儿在永珹的腿上攀爬着,永珹本人则盘腿坐在一张坐榻上,身边跪坐的还有一个俄国女人。
榻上、地上都铺着厚厚的地毯,榻几上则摆着四盘诱人的甜点,房间里还飘着参茶的味道。福康安知道永珹的身子骨并不好,俄国人跟陈逆签订协议,罢兵和谈的时候,还吐了一口血,大病一场。
福康安也不奇怪永珹这里怎么会有点心的,才四盘而已。这地儿就是在困难,永珹他也是八旗的皇帝。福康安现在对俄国人的实力很清楚,就满清八旗这点人马,拿到俄罗斯人的腹地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在眼下这片万里之外的不毛之地,那就是举足轻重的。
俄罗斯人没办法短期内加强自己在东方的人力,他们能够依赖的只有八旗,所以福康安相信自己的抗议俄国人不会忽视的。
他们现在很重要,对比俄罗斯人来说,他们不可被替代。除非俄罗斯人愿意完全放弃自己的东方。
“皇上,粮食,我们必须要有粮食。大兴安山的八旗忠良都在饿着肚子啊。可我得到的情报,俄罗斯自己的军队可是连奶酪都没有减少一块。”这是福康安爆发的一大原因。
在东方这块地盘里,俄罗斯人的正规和非正规武装加在一块也没有八旗兵多,两者是站在一个战壕里的力量,但是这待遇也相差太悬殊了。
哪怕大兴安山的福康安部能得到俄罗斯士兵一半的待遇,福康安就不会跑来尼布楚。可是这个期望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那就概不得他福康安了!
永珹脸上浮现出了一抹难堪的神色,但是紧接着趴在他膝盖上的孩子的笑声似乎又让他想起了什么,永珹内心里对俄国人也很愤怒,但他最终说的话却是:“明日大家一起议,你来的一路上辛苦,先下去休息休息吧。”
“皇上,咱们不能一直对俄国人上步啊。法拉列耶夫他这就是试探,故意在为难我们。”同样遭到粮食危机的旗兵并不只是福康安这一部分,俄国人这不是在试探是做什么?“皇上,咱们态度要不强硬,俄国人会得寸进尺的。”
“现在还是粮食,日后就有可能是火药。俄国人就是想把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他们的手心里,皇上啊,咱们不能一退再退。”满清八旗不能被俄国人一直掐着脖子。俄国人在远东必须要拉拢他们,这是他们跟俄国人叫板的最大的依仗。
福康安一点都没顾忌那边上的俄国女人。他知道那女人听得懂汉话。
八旗要恢复民生,不仅需要大批的土地,还要有大量的牲畜。
这里的土地不足珍贵,牲畜却被俄罗斯人紧紧地攥在手中,福康安内心中真正的想法是建立旗人自己的独立小王国,就好比伏尔加河畔的土尔扈特人一样。这是很多八旗实权派人物心中的想法。
而不是像现在,所有人都依附于俄国人生存,而旗人自己的‘命运’也紧紧地握在俄罗斯人的手中。这就太被动了。
一句话,八旗的处境要改变,现在八旗要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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