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忍着,哭出来也许会好一点。”我惴惴不安地说道。
“走开。”吕小玲目无表情地说道。
“小玲……”她的样子让我于心不忍,但我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如果不是我没有看好那个人……如果不是为了救我……
虽然曹大师一再告诉我一切都与我无关,一再告诉我这是吕楼这个阴阳术士自己选择的道路和归宿,其实他早就已经预料过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但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一点。
五雷轰顶,形神皆灭,魂飞魄散,这样的遭遇不应该属于吕大师这样的长者。
“我们向大师鞠个躬吧?”谢老板提议道。
他努力做出哀痛和惋惜的样子,但他心里的喜色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这已经是事件发生后的第七天。
怪物被消灭,工程可以正常复工。
最关键的是,远山市府和文根县府组成一个特别调查小组来调查了事件经过之后,将事情定位为天灾,这就意味着,他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而停复工期间发生的一切费用和损失都将由建设方来承担。
而素察一行人全部失踪的事情也就这样被抹了过去,他甚至不需要再支付之前约定好的酬劳,也不用再沾染降头师这样恐怖的存在。
对他来说,这或许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但对于我们这些经历了整个事件的人来说,这却是最令人愤怒的部分。
两府甚至没有任何人来出席这场仪式,只是安排乡长和乡办公室主任前来吊唁。
吕小玲闭着眼睛,没有一点点表情。
从曹大师那里,我知道她从小就父母双亡,是吕大师把她一手带大,某种程度上来说,吕大师是她唯一的亲人,同时也是她的养父,她的师傅。
她的心里有着怎样的痛苦,我无法想象,但我知道,她现在的表现决不正常。
“你要是……”我再一次笨拙地试图安慰她,但她却重重地推了我一把。
“你走开!”她紧紧地咬着牙关。“走开!”
眼泪在她的眼睛里打着转,却倔强地不肯流下来。
“我们先到那边去吧。”曹大师在旁边叹了一口气,让我们都离开了。
我们站在十几米远的地方,看着她一个人站在那个坑边,最后蹲了下来。
“老板,这女人在发什么疯啊?她倒是痛快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动手啊?”一名工头这时候走过来小声问道。“再不干今天就干不完了。”
将近五米深的大坑,总不能就这样让它就这么留着,乡上让谢老板找人来把它填掉,这些工人都是谢老板这几天从别的地方招来的,他们不认识吕大师,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发生过什么事情。
他的话让我突然暴怒了起来。
“你说什么?”我走了过去,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你有病是吧?”他惊讶地看着我,回手抓住了我的手袖。
“你它玛才有病!”我一拳挥了过去。
其实我真正想打的人是谢老板,是我自己,但我却找不到理由也找不到借口。
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烤着我,如果不做点什么发泄出来,我一定会疯掉的。
人们过来把我们分开,我趁机狠狠地跺了谢老板几脚,他倒在地上面色难看地盯着我,似乎在考虑我到底是无意还是故意的。
“我们走吧。”吕小玲突然走了过来。
她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大家都愣了,随后各自开始做各自的事情。
我们一起沿着山路回到项目部,然后一起坐车回远山。
谢老板假惺惺地说只要我愿意,公司永远的欢迎我回去,我冷冷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回远山的路上,我一直在看吕小玲,她一直在闭着眼睛休息,但我知道她没有睡着。
她的样子很疲倦,我不知道她得到噩耗的那段日子是怎么过去的,但我可以猜想,她一定很痛苦。
“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做的,请一定告诉我。”下车的时候我对她说道,但她依旧是闭着眼睛,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应该还会在远山待一段时间。”曹大师说道。“你要是有什么事就打电话或者是来周易研究会找我。”
我点了点头,但目光却一直都看着吕小玲。
老爸老妈对于我突然辞职回家有些惊讶,但我告诉他们工地上出了事故之后,就什么话也不说了。
“反正我们都有工资,家里面也不缺钱用。”老妈絮絮叨叨地说道。“你先休息一段时间,等什么时候心情好一点了再找工作也没关系!”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吕大师送给我的四本书放在一边,而我自己的那边符书则放在另外一边。
如果我把这本符书交给吕大师研究,以他的功力,会不会能够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我总是忍不住会这样想。
他推开我,鳌牙刺穿他的身体,鲜血喷在我脸上的那种感觉总是缠绕着我,就像是一个冤魂。
我得做点什么。
我对自己说道。
我一定得做点什么。
第三天的早上,突然有一个陌生的号码打给我。
“是孙阳先生吗?”一个陌生的男子在电话里问道。
“你是?”
“我是远山真元律师事务所的王凯律师,我们准备在今天下午两点开启吕楼先生的遗嘱,按照他生前的遗愿,你应该是遗嘱的受益人之一。你有时间到场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答道:“我有时间。”
对方把律师事务所的详细地址和联系方式告诉了我,提醒我一定要带身份证,我满腹疑惑,匆匆吃了午饭便骑车赶了过去。
其他人都还没有到,一名助理把我带到小会议室,给了我一杯茶就走了,我一边看着窗户外面的风景,一边猜测着,吕大师究竟给我留了什么东西?
如果单单从认识的时间和彼此之间的了解来看,我们其实还只能算是陌生人,我们所认识的短暂的时间里,要么是在寻找怪物,要么就是和怪物在战斗。
我甚至不知道他做过些什么,不知道他有过些什么样的故事。
曹大师反倒和我熟悉得多,但我们彼此之间都很清楚,虽然他把我引到了修道这条路上,但我们却并非师徒,只能算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伙伴。
关于他的过去也是个迷,或许修道之人都不太愿意讲起自己的过去,更不愿意去揣测自己的未来。
门外突然一阵嘈杂,过了一会儿,曹大师和吕小玲走了进来,那个周易研究会一楼的老人跟在他们身后。
“遗嘱的受益人都到了。”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进来。“我是吕楼先生的律师王凯,各位,我们开始吧?”
没有人提出异议。
“麻烦你们都把身份证都给我。”王凯说道。核实并且交给助理复印之后又还给了我们。
他从手提包中拿出一个封着的文件袋,给我们检查之后,当着我们的面拆开了它。
“里面有一封信,上面写明了是给吕小玲小姐的。”王凯首先检查了里面的东西。“然后就是遗嘱了。”
他把信递给吕小玲,信没有封口,她马上打开读了起来,眼泪很快就涌了出来。
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曹大师看上去也是一样。
王凯递给吕小玲一包纸巾,她却摇摇头,把信放下了。
“我现在开始宣读遗嘱。”王凯于是说道。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对我来说,一切都像是一个梦境那样虚幻而又不真实。
吕大师名下的财产不少,几处房产和铺面,现金以及有价证券,加起来大概价值好几千万,都留给了吕小玲。
会真观吕氏周易研究会的房产则留给了那个名为袁祯的老人。
他所有的法器(遗嘱里写的是古董,但我们都知道是什么)都给了曹大师,由他来决定如何处置。
令我吃惊的是,他把所有经书(遗嘱里写的是古籍和抄本)都留给了我。
“接受与否,由孙阳自己决定。如果他不愿意接受,那所有古籍及抄本全部交由曹道平保管,由他来选择交给什么人。我只有一个要求,我的侄女吕小玲不能够接受任何与周易研究会相关的事物,也请曹道平、袁祯和孙阳尊重我的遗愿,不要把任何与周易研究相关的东西交给她。”
王凯念完了遗嘱,我们三人都忍不住看着吕小玲,但她的神色很平静,应该是之前的那封信里已经说过他这样做的理由了。
“孙阳先生,你决定接受吕楼先生的赠予吗?”王凯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这让我突然觉得如坐针毡。
“给我点时间好吗?”我的脑子里很混乱,于是说道。
“好,那我们休息一会儿。”王凯律师说道。
“曹大师,吕大师这是什么意思?”我单独把曹大师拉到一边问道。
“他希望你能接过他的传承,接受他的衣钵。”曹大师答道。
“为什么?”我无法理解的是这一点。
“我不知道。”曹大师摇了摇头。“也许他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应该接受吗?”我再一次问道。
“这你应该问问自己。”曹大师说道。“但你应该要明白,他给你的,绝不仅仅是那些经书,也不仅仅是道术,还包括了他为人处事的方法,那也是道的一部分。如果你决定接受,那你就必须沿着那条路走下去。”
但我甚至对他的生平一无所知,我该怎么走?
“既然他把那些书交给你,那书里就一定会有答案。”曹大师意味深长地答道。
“孙阳先生,经过慎重的考虑之后,你决定接受吕楼先生的赠予吗?”王凯再一次问道。
我点了点头。“我愿意。”
吕小玲的表情似乎有些惊讶,而曹大师则欣慰地点了点头。
未来将会发生什么,我并不清楚。
但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我就不在是那个名为孙阳的普通人了。
我现在是一名天师。
虽然,我距离真正的天师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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