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徐祯卿,郑德又突然想起了另一人,看着张升忍不住吐糟了一句,“对了,这次新科进士还有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你说凭着他这一大把年纪还能做什么?”
“自科举实行以来从未限制年龄,虽然六十多登科极其罕见,却也不是未曾没有过,昔有唐朝状元尹枢七十中举,传为千古佳话。再有姜子牙七十方被周文王看中拜为太师,辅佐武王克殷,不可谓是大器晚成。”张升这话可谓是**裸的打脸,让郑德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么一说你还有理了?”
“臣不敢,只是就事论事。”
“哦”郑德玩味的看了他一眼,“既然他像你说的这么有才,为何六十多才进士及第?”
“这……”张升倒是没想到这样会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俗话说‘十年磨一剑’,人家或许直到六十才成为真正的大才。”这理由实在够勉强的,当他自己说完都有些心虚的看了皇帝一眼。
“就算你说的对,二三十岁进士及第和六十及第相比,哪个更能够为大明奉献更长时间?”郑德却毫不在乎自己这位下属的蹩脚借口,笑呵呵的反问了一句。
也不待张升回答,又说了一句,“或则他能够像姜子牙一样,刚刚进士及第就能够位极人臣,为我大明江山社稷做出巨大贡献?”
张升闻言一时默然,皇上说的也的确在理。毕竟现在不比先秦时期,只要有君王赏识,一个人就可以从布衣一夜之间成为一国宰相。若是慢慢苦熬资历的话,六十多中举的进士又还能熬几年了?
“你说这是制度的问题还是教育的缺失?”郑德笑着问了他一句。
“啊?”张升被这句问话给问的顿时愣住了。制度的问题?教育的缺失?这都哪跟哪啊,他实在有些搞不懂这件事和这些也能扯上关系?不过皇上的问话不可能不回答,“或许是教育的缺失吧。”他有些不确定的回答,毕竟制度能和祖制牵扯上,有可能出错吗?
郑德满意的笑了笑,其实无论张升如何回答他都会感到满意。他现在要的其实只是一个借口,一个突然想做点事情的借口。
“既然张爱卿都说是教育的缺失,那我们就从大明的教育制度入手吧,你觉得如何?”
“请陛下明示。”张升已经被郑德的问话方式问的快要疯掉了,到底你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怎么事事都要征求我的意见。
“我大明学校有二:曰国学,曰府、州、县学。我决定将各州县学校改为小学,学制六年,凡年满六周岁孩童均可入学,再另设初中学制三年,小学毕业者均可入学,小学以及初中负责基础教育。再增设高中,学制三年,凡中考优秀者均可入学。将南北国子监改为大学,负责高等教育阶段,学制四年,凡高考优异者可入学。另外只有接受过高等教育者才可以获得科举资格,张爱卿以为如何?”
张升闻言却是微微蹙眉,提出了疑问,“以前士子需通过县试、府试和院试成为生员后方可入府、州、县学,现在垂髫小儿均可入学,陛下是不是将门槛放的太低了?”
“门槛太低?”郑德对张升的话嗤之以鼻,“难道在张爱卿眼中,读书识字是一件需要很高的门槛才能做的事情吗?”
张升闻言冷汗直流,“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郑德颇为不满的反问了一句,“或则在你眼里读书识字只为了科举吗?”
“难道不是吗?”张升闻言差点脱口而出,不过看到郑德眼中流露出的一丝冷意,吓得赶紧改口,“自然不是。”
“若是我大明的读书人有你这样的觉悟就好了!”郑德冷嘲热讽了一句,显然连他自己都明显感觉到张升有点口不对心,“现在我大明的读书人十个有九个半都是为了考取功名,而我大明学校设立的目的也是为了让读书人如何考取功名,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一步步只为金榜题名。我大明的官位有多少?天下的读书人又有多少?其中又能有多少人能够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而那些屡试不中的落榜士子又是何种境遇,你想过吗?”
张升被郑德这一连串的质问问的哑口无声,作为科举进士的成功人士,成化五年己丑科状元,他自然未曾想过这些问题。不过现在细细想来,若是自己屡试不中,恐怕现在境遇未必有多好,最好的境遇估计也不过做一个穷教书匠罢了。
轻叹一声,恭恭敬敬起身一礼,“皇上教训的是,微臣愚钝。”
“所以朕才会想对大明的学校做出改变,成为一个真正教书育人的地方,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是一个培养官吏的地方。”郑德看了一眼张升,“不知爱卿愿不愿意帮助朕。”
“可这毕竟是太祖皇帝设置的,毕竟是祖制……”张升有些犹豫,尽管皇上说的很有道理,可毕竟事关祖制,原则是不能动摇的。
“昔有商鞅变法图强,改变秦国祖制,最后横扫六国一统天下,可见祖制不是任何时候都是合适的。再说太祖皇帝设置学校,好像也没说不可以改变的啊!”郑德苦口婆心的劝道。
“可是祖宗之法乃是国本,不可动摇。”张升还是摇了摇头,坚决不同意。
郑德现在倒是看出来了,自己在这位礼部尚书身上的口水都半是白费了。按照改革派的眼光来看,这就是一位守旧的保守顽固派,想要做通他的工作凭借自己的三寸之舌是不可能的了。想了想,“朕决定将参加科举的年龄限定在四十岁之下,这可就没有违反祖制了吧。”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听着皇帝看似有些赌气的话语,张升无奈的摇了摇头,“刚才陛下责怪臣以相貌取仕,现在又提出限制参加科举士子的年龄,是否有失公允?”
“若是四十了都无法科举高中,还想继续科考之路又不懂的放弃的人,除了热衷于功名利禄之外,我实在想不到这种人还有什么用?”郑德却是毫不客气的说了一句。
张升虽然觉得皇上说的话在理,不过还是觉得有失偏驳,“民间有言‘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足矣说明科考高中之艰难。若是陛下加以限制参加科举年龄,岂不要寒了天下士子的心,臣斗胆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郑德笑了笑,不以为意地看着他,“听说张卿乃是状元出声,不知当时张卿年龄多少?”
张升不知道皇帝怎么问起这个,不过回答道,“当时臣年方二十八。”
郑德点了点头,“谢阁老好像也是状元出身,成化十一进士及第也不过二十有七。再则我们六部九卿加上三位阁老又有谁是四十岁后中的进士?”
听到皇帝的追问,张升一时哑口无言。毕竟皇上说的也是事实,可怎么感觉还是很别扭呢。
“即便你满腹经纶,还不是被我问的说不出话来。”郑德忍不住笑了笑,对这个老顽固总算出了一口恶气,“朕设置参加科考的年龄限制,限制的是那些热衷于功名利禄的人,防止一些人为了功名蹉跎一生,岂不可惜?毕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为何非要热衷于官场之上?”
张升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显然也是赞同郑德的话。
“孔子曾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若是人到了四十岁还看不清自己的人生应该在何方;还不知父母已经年迈需要你来赡养,妻儿柔弱年幼需要你来抚养;连自己肩上的责任都不懂的人,又能够为我大明百姓做些什么呢?”
郑德所言句句振聋发聩,连孔子都搬了出来了,让张升这下也是彻底无话可说了。
“当然这个限制措施也不是马上实行。”郑德话微微一顿,自然知道这种事情不能是急不来的,总得给那些已经年过四十的士子们一个机会吧。
“下次科考应该是正德三年吧!”郑德看向张升,见后者微微颔首才继续说下去,“科考年龄限制的这个举措就从正德三年科考后开始实行吧,张卿以为如何?”
“这个臣做不了主。”张升轻叹了一口气,毕竟关系太大,他还是不敢妄下决定。。
“我知道你做不了主。”郑德闻言实在忍不住嘲讽了一句,自己这位礼部尚书做事也太没有魄力了,总是老拿“祖制”说事,难怪能力评级会这么低,也不知他是怎么坐上礼部尚书的位置的,估计十有**也是托他那顶状元桂冠的福。最后他又颇为不忍的嘲讽了一句,“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意见罢了。”
张升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即使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今天他这样可是彻底把皇帝惹恼了,估计仕途到这也就断了。不过想到自己毕竟为了大明,一片拳拳忠心天地可鉴,又坐到了礼部尚书的高位,也不怎么觉得可惜了。
“自己年龄也大了,也有好多年没有回自己的家乡了,是不是该考虑告老回乡了?”
他突然生出了致仕的念头,不过想到朝中六部九卿,好像就属自己的年龄最小,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轻笑一声,“自己是不是走的太早了?”
最后,连他自己怎么出的紫禁城都不知道,只感觉心头沉甸甸的,实在有点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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