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书院的举荐资格,辛夷忽生想笑。
原来付心良屡次三番针对林然,为的竟是这个。
林然面色不改,似是早就料到,并不乞怜,亦无失望之色。
大华国有四大书院,分别是应天书院、白露书院,松阳书院、学海书院。
四大书院以应天书院为首,其非贵胄子弟不收,实属朝廷拉拢控制重臣子弟的手段。
除此之外,当以白露书院为贵,贫家子弟布衣之士,无不以进白露书院为荣。
但凡进入白露书院之后,束脩全免,每月还有供奉,这也是另莘莘学子向往的原因之一。
出身白露书院的状元郎,几乎比松阳和学海两所书院加起来还要多。
正因它崇高的地位,所以想要进书院读书极其严格。
无论达官显贵,还是贫民子弟,首先要取得举荐资格,接着才能参加入学测试。
而这些举荐资格,却是交给了世间大儒,或者书画有成的大家。
没有清名在外,想推荐人亦是难事。
白露书院有一点值得称道,从不向达官贵人低头。
这也是朝廷所默许的,近年来党派之争愈演愈烈。朝廷一干事物,常因几派争斗,拖延不休。
若是连学堂净地都被染指的话,对于朝廷来说并非好事。
辛夷一阵恍惚,回忆着前世的事儿,以杨夫子的超然品行,拥有举荐资格不足为奇。
她颇觉好笑,看着死咬林然不放的付心良。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因为举荐资格,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将林然拖下水么。
帘外雨潺潺,秋意阑珊。
辛夷望着林然始终如一的蓝色长衫,未出口的抱歉,让她红了眼圈。
她上前一步,不知多少次朝夫子行礼:“小女所犯之错,愿一人承担。夫子,辛夷相信,您能公正的选出,真正适合去白露书院的人选。”
郑直刚从白露书院的震惊中回过神儿来,跟着求情到:“夫子,你怎么罚我们都行,抄书打手心站墙角,但是林然如果失去了争取的资格实在太遗憾了。”
进学堂之前之前,朱文便知杨夫子有举荐人选进入白露书院的资格。
他本意是争上一争,但遇到林然后,他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天赋,与他相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进书院的资格,非林然莫属。
他用极其恭敬的语气,向夫子进言:“愿夫子,赏罚分明,公平处置。”
三人又是苦肉计还是高帽子的接连扔出,杨夫子气极反笑,问到:“我还没老糊涂,你们便觉得我会因小怨,将白露书院筛选学子的大事儿耽搁了?”
“弟子不敢。”
林然、辛夷、郑直、朱文,齐齐回答。
事态超出了控制,付心良不可置信的望着夫子,手指在袖子中握成拳状。
不该是这样的,夫子不是该讨厌林然么,为什么会这样。
强烈的嫉妒,使得付心良追问:“夫子,林然他们这是欺师之罪,您就打算这样放过他们么?”
他的话说得极其严厉,竟似在指责杨夫子一样。
杨如石脾气虽好,被手下弟子如此指责,脸色蓦然沉下:“你打算替为师处置林然么?”
付心良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说:“弟子不敢。”
林然没开口,无论付心良怎么说,他都没与其争辩。
他这般淡定,让夫子对他好感上升。
在所有学子中,他最欣赏的莫过于林然了,天赋极高又不骄不躁。
这个弟子唯一的缺点,应该是太过看重感情了。
只是以林然的年纪,淡漠了七情六欲,又有何乐趣。
出了茶舍,辛夷再次陷入紧张。
雨点打在伞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四人并肩走着全都无话。
离别的伤感,被雨声渲染的格外强烈。
辛夷心中混杂着歉意和不舍,对三人说:“一直都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如今造成这样的局面真的很抱歉。谢谢你们没有怪我,还在夫子面前替我求情。”
郑直想像从前一样拍辛夷肩膀,想起她是女子,伸到一半收回了手,爽朗笑到:“这是什么话,交朋友难道规定了,只能认识男人?况且——”郑直贼笑一声,“就你这小身板儿,也没一处像女人啊。”
被人攻击身材,辛夷呶嘴,嗔了他一眼,露出女儿神态。
朱文在一旁搓了搓胳膊说:“你还是正常点儿,别跟女人似的,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林然抿唇浅笑,他一直担心辛夷的身份暴露后,会失去这两个朋友,没想到他们如此洒脱。
走着走着,郑直脑门儿一亮,想起一件事,他手指着辛夷又指向林然,大惊小怪的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女子身份了,好啊,你们两个真不够意思。”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不消说林然和辛夷了,连朱文都鄙视他反应慢。
两人一看就比他们认识的早,知道这一点儿有什么奇怪的。
不过郑直的打岔,冲淡了离别的气氛。
作为今日风波主角,辛夷主动说:“大家不要这么伤感了,我只是离开学堂,又不是不能见面了。哈哈,只要你们不嫌弃我,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
“嗯,以后你有什么疑惑,我们会帮你问夫子。”
提及夫子,郑直出口抱怨:“杨夫子也太不近人情了,让辛朝留下,她只要不做女儿装扮就可以了么。”
对于夫子没有迁怒林然,辛夷一直很感激,反驳道:“礼不可废,夫子不能为我一个坏了规矩。本就是我有错在先,希望有一天,大华国能出现为女子开设的学堂。”
她的想法,在众人听来有些异想天开。
大华国的贫苦女性没有识字的资格,富贵人家的女儿,多请私塾。
连宫廷之内的公主,都不能皇子一起接受夫子教育,开设学堂的想法只能是镜花水月。
没人会在此时打消辛夷的积极性,有这样一个梦想,她也能释怀的快点儿。
说话的是林然,他的情绪似乎一直很平静。
辛夷四人离开了,付心良惴惴不安的留下。
用惴惴来形容的他的心情,似乎不太恰当,他心中生出的应是无名兴奋。
夫子或许是想在人前给林然留两分面子,所以才没直说取消他的举荐资格。
将他单独留下,是不是代表着,夫子对他高看一筹。
这样的心情,促使付心良苍白的脸庞,染上了两分红晕。
只剩下了师徒二人,杨如石指着面前石凳,示意说:“坐下吧。”
“谢谢夫子。”
夫子让他坐下了,付心良身子跟着发热,凉风吹在身上,拂不去那分燥热。
他刻意挺直了脊梁,上半身纹丝不动,双手并在膝上。
两人之间距离很近,付心良低头看着石桌上的棋盘,态度无比谦卑。
虽不愿承认,杨夫子这次真的走眼了,眼前年轻人,雄心勃勃,不惜踩着同窗上位。
他身上有的不是贫寒书生的傲骨,嫉妒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无法理智的看待比他强的人。
“错的是我。”
夫子第一句话,便让付心良惊愕的抬起头,喊道:“夫子,您?”
杨如石摇了摇头,将心中话说出:“我本以为这么多年来,我还有几分识人之明,但是没想到,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付心良以为夫子说的是辛夷的事儿,不由赔笑说:“夫子高风亮节,怎么会想到那辛朝有心欺瞒。”
闻听此言,夫子更加失望,悲悯道:“我看错的人是你,前几日老友探访,拜托我这把老骨头,帮他举荐进入白露书院的弟子。我本打算推荐你和林然,只是,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真相来的太迟,付心良恍然愣在原地。
他怎么听不出夫子的意思,本打算推荐他和林然。
言下之意,而今已经不打算推荐他了。
他几乎是带着哭腔,脸上的红润完全褪去,绝望的喊:“夫子,弟子知错了,我只是嫉妒。我真的只是被嫉妒蒙蔽了双眼,林然年纪比我小,又在县试中取得了那么好的名次。我不服啊,我不服,呵呵,哈哈。”
癫狂的举止,让夫子更家失望。
“你只看到林然天赋,却没学会他的淡然处之。从此之后你若能潜心向学,以后未必不能成材。”
这一番话,将付心良最后的美梦打破,他猛然间站起来,屈膝便要下跪。
只是身子弯了一半,便被夫子挡了下来。
“夫子,求您了,弟子必须进白露书院,弟子一定要出人头地,让那些轻视我的人刮目相看。”
到了这种地步,付心良还是不悟,夫子也不愿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没有人轻视你,一直以来困扰你的,只有你自己。”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望着夫子擎伞离开的背影,付心良冲到了雨幕中,仰脸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
他目眦欲裂,啊啊的朝天喊着,双手撕扯着头发:“林然,林然,我一定要比你强,我比你强。你们全都看不起我,我没有错,都是你们的错!啊啊!”
天地之间,茫茫之中,只剩下他歇斯底里的呐喊。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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