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子笑：凰命难违 第十章 福全

    “你是我父皇的新妃子吗？”小男孩站在树丛中间，拿着花的手依旧背在身后，怯生生地问道，“我是福全，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听说宫里面只有一个漂亮的皇子，名字叫做福全，方才看到你，我想应该是了。我不是你父皇的新妃子，你的母亲才是妃子，我还不是呢。”百里珵慢慢走向前，蹲在孩子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微笑着柔声说道，“你喜欢梅花吗？为什么不让宫人摘了给你送去？”

    福全摇摇头，小声说道：“不是我，是我娘亲喜欢。天气一冷她就不开心，身体也不好，我想让她高兴。”

    百里珵闻言，心中不禁有些唏嘘，想起才进宫待选之时，选女间议论宫中妃嫔谁人荣宠不绝、谁人盛极而衰、谁人蓄势待发、谁人不过尔尔。听闻“盛极而衰”里头的，竟有一个妃子，就是福全的母亲，顺妃。

    顺妃钟若欣门楣不高，仅仅是前朝礼部一个员外郎家的庶女，因为其父得先帝赏识，故而为今上纳其女为侧室，宫中资历相比钦妃、贤妃、和妃，乃是最浅的一个。在太子府邸时，甚至没有封号。

    谁知这名小小侧室，福气却不小，承宠十数次便诊出有了身孕，今上当时仅有一个女儿，其他的子女不是夭折就是还未出生便已失去，这个好消息着实令子嗣缘薄的皇家大为高兴。

    十月怀胎，第二年春天，钟氏诞下了今上的第一个儿子，先帝大喜，虽未大赦天下，但也设宴七日，派礼官赴太白山祭天，亲自为皇孙取名“福全”，还下旨擢升太子侧室钟氏为二品顺夫人。那时候，福全是宫中众星高捧的月亮，一颦一笑都牵动数以千计的人的心。可惜的是，好景不长，很快众人便都知道了，这小皇孙有些和旁的婴儿不同。

    俗话说“三翻六坐七滚八爬”，指的是婴儿三个月大便应当能够自己翻身、六个月时就会自己坐着、七个月大没人看着能满床铺滚来滚去、八个月就得提防着小家伙爬来爬去别出了岔子。

    然而福全似乎体格不甚壮健，总是睡不醒似的，吃得也少，直到十个月了才勉强能够自己坐着，虽然爱笑，可那笑容，像是水里的月亮，虚虚晃晃，总叫人觉得容易消散。

    这一年里，不知折腾了多少奶娘、丫鬟、婆子，素来温顺婉约的顺夫人渐渐变得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要害她的孩子似的，日常里总也不离福全左右。可要说生病，却也没有，连伤风感冒也没一次。今上，也就是那时的太子，还太年轻，觉得孩子生长有所差别乃是常事，并不以之为意，还吩咐家人不得入宫惊动尊长。

    头一次出状况，是快满周岁时，一个丫鬟侍候福全换衣服时不当心，指甲盖儿划伤了福全娇嫩的胳膊，起初是挂了道血痕，破了些皮，吓得丫鬟连忙遮掩，见顺夫人当时不在边上，心想立时给上些止血消肿的药末子，一点点小伤立时便能好。谁知不一会儿，福全胳膊上就挂上了血珠子，伤口不管那丫鬟怎么上药擦拭，就是不收口，而且血不但止不住，反而出得厉害起来。

    待奶娘发现时，丫鬟已是面无人色，福全小小婴儿，虽然胳膊受伤流血不止，竟然像是毫无知觉，只是望着两人咯咯直笑。奶娘一见之下大为惧怕，立时报予太子和顺夫人，太子传召府中医生前来诊治，开了外涂内服的药物，好容易才把血止住，而顺夫人早已哭晕了过去。

    这件事情究竟惊动了先帝，御医会诊的结果，发现皇孙乃是得了罕有的“胜血”之症，血气过盛，压过了经脉，乃至皮肤稍有破损，血液便即涌出，收之不及。此症无药可治，只能尽量不使他有任何损伤，以免失血过多，有性命之忧。

    此事一出，先时追捧皇孙为继太子之后的皇位继承人选的声音便渐渐消失了。先帝、今上都是允文允武的奇男子，立朝之基便是旷世武功，从同州一隅起兵，征战七州四城，直至攻破帝都的大门，终于成就大业。

    而福全，注定一生与战场无缘了，甚至小小的演武场、皇家的猎苑、塞外的马场都不能驰骋，他是一个不能受伤的孩子，自然，也成了一个伤不了人的孩子。顺夫人肝肠寸断，虽然太子府邸有严训，不得虐打下人，她却逞一时之气，趁着太子外出，将那无意间伤了福全的丫鬟鞭打致死。

    可福全的灾厄，还没有完结。

    “姨姨，姨姨，你不舒服么？”福全见百里珵直直盯着他，脸上慢慢浮现凄然和心疼之色，有些为她担心，于是问道。

    “哦，我只是觉得有些冷了。福全皇子，你穿得这么少，可别惹上风寒，快回景明宫去吧。不然，花也要凋谢了。”百里珵拍拍福全的背，这孩子就穿了件夹棉的袍子，这样冷的天，顺妃宫里的人果然不得力，心里暗叹，说道，“阿菱，把手炉给皇子，多加两块新炭。福全皇子，你拿着手炉，就不那么冷了，只是小心别烫着。”

    阿菱将手炉添了炭，拨旺了以后用套子罩好，跪下来捧给福全。“姐姐快起来吧，地上好冷的。”福全接过手炉，到底是孩子，一下子欢喜了，见阿菱跪着，忙叫她起来，又向百里珵道谢，“姨姨，你真好。你什么时候来景明宫找我玩儿吧，师傅教了我弹琴，我弹给你听。我还有好多宝贝，你来了，我给你看。”

    “别叫我姨姨，我当不起，叫我玉宝林吧。改日一定来看望皇子。”百里珵怜惜地摸了摸福全的小脸，轻轻推他，“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好在梅园离景明宫倒是很近，百里珵站起来，觉得腿脚有微微的麻意，目送着福全渐渐走远。小皇子人小步短，又频频回首，倒是走了好一会儿，才拐到往景明宫去的道路上。

    “主子，走吧，别误了去慈宁宫。”阿菱见百里珵仿佛满怀心事，不复一早出来时的好兴致，也觉得有些闷闷的，又怕耽搁了太后那边的正经事，催促道。

    “福全其实是个好孩子，若不是生在帝王之家，那该多好。”百里珵转身默默向慈宁宫行去，走了一阵，忽然向阿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