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山茶多开放在立春时节,惟有昆州所培植的异种茶花,不惧立冬之后帝都忽倏来去的寒气,风姿楚楚地盛放至第一场雪将它们掩埋之时。“你看那一株倚着箬竹丛的白茶,低首敛容、不胜娇羞而又端庄从容的样子……”百里珵整个人裹在一袭飘了长长风毛的狐裘里头,侧过半张脸儿来,笑嘻嘻地向阿菱道,“这样白皙貌美、婷婷玉立,倒像我们阿菱一般。”
“看来主子今天心情不错,拿奴婢打趣。只是阿菱可当不起这样的赞誉,奴婢就是大胆厚颜将自己比作花草,也不配比这样矜贵娇美的名花,奴婢不过是寻常山野遍地可见的小花罢了。”阿菱方才并没有进到内殿,不知和妃劝诫百里珵之语,见百里珵欢颜说笑,只当她是见到奇花心中喜悦,便也顺着调侃道。
“不可妄自菲薄,别说是在我们殿里几个人里边,就是放在后宫里头比较,你也是个出类拔萃的。”百里珵说着,缓步走到箬竹丛中,俯下身子轻轻嗅那朵微带寒露的白花,那花朵香气若有若无,十分柔和,她又说道,“秋引琵琶冬卧琴,你的技艺可荒疏了么?拾捡起来可好?待得下一个秋天,不知道我有没有耳福能听到。你可知道,圣上是很喜欢琵琶的。”
阿菱听着脸色大变,一下子跪了下来,急急地说道:“主子欢喜奴婢才会这样高看,奴婢蒲柳之姿,别说不敢与宫中贵人们比较,便是宫女们之中,论才艺智谋、论容貌身姿,奴婢也不过二三流之间。琵琶多年未练习,早已抛荒了,之前点选时,主子没教奴婢当场演习,免了奴婢出丑,实在是运气,又岂敢再行卖弄。若是有辱圣听,奴婢就该死了。何况……奴婢的师承……”她越说越慢,心里的恐惧渐渐混合了委屈与伤心,不知不觉掉下泪来。
“好了,起来,怕成这样,还好这会子没人,没得叫人家看了误会。我岂是那种担心屋里人争宠便拿重话威吓的人?你要是这样想我,一是宫里的戾气带累,二则只怪我还不得你们的心吧。”百里珵摇摇头,扶起阿菱,说道,“你的师承,确是个麻烦,我也常自忧心。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能不能让你走到御前去,免得往后若遇上一些不可说的缘故,生出什么事端来。阿菱,你叫我一声主子,跟我这一段时候,也算是缘分。今日提起这话,我是预备为你筹谋,不过,也要看你自己的心意。”
自从出了阿葁的事,百里珵心中就常常忧虑起阿菱来。阿葁真的会为了逞意气去做那些掉脑袋的事情?百里珵还不至于那么天真。阿葁临去时求恳百里珵救助姜氏族人,实在是多此一举,皇家不会为了一件小小的阴谋、一个底下听命行事的小丫头,去株连这个为朝野间千万双眼睛所注目的世家罪族。宫里头的姜氏,宫外头的百里氏,说到底,不可不动,也不可擅动。
但是阿菱不同,她的入宫乃是应选,虽然事有凑巧,究竟并非为其琵琶师承所累。也正因为如此,一旦此事被人知道,便可以此要挟拿捏住这个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女孩儿。她的父母家族并没有这样的依傍,利刃悬于头顶时,阿菱会不会无奈屈服?看,自己不过一席模棱两可的话语,就将她吓得这样。难道自己放心将这样一个女子引为心腹?或者忍心让她同阿葁一般不得善终?
能保住她的,只有皇帝。只要皇帝知晓,只要皇帝不介意,那一点子陈年旧事,就不再是罪责,或者还会是皇帝怜惜之情的缘起。也许,自己真的并未将皇上视作夫君、视作爱人,竟然会这样冷静地去考虑将另一个女子带进皇上的怀抱。
百里珵笑笑,将纤美的手指放在阿菱唇上,蔻丹之色犹艳于唇色,她柔声说道:“先别慌着拒绝,也别慌着表什么心迹。你如今是这白茶初开,正当芳华,不过时机稍纵即逝,自己要好好想清楚。若说只你一个有好处,那也不尽然,我在这宫里头,无依无傍,况且宫外亦无助力可借,多一个能真心相待的姐妹,对我而言,也是好的。我愿信你,愿你,也能信我。”
阿菱渐渐平静下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脸色也忽明忽暗,显然心中纠结万分、思绪纷繁。百里珵知她一时半会儿想不仔细,便又吩咐道:“这边离钦天阁很近,福全皇子今日入阁学习,我叫阿茵准备了一些点心,一会儿皇子下课,正好拿给他做个祝贺。不知不觉赏了这么久的花儿,我也有些累了,你去替我取来吧,我去钦天阁外的奉天殿等你。”阿菱答应着,替百里珵将手炉的火拨旺,往长庆宫去了。
许是大家都躲在暖屋子里头玩耍,等着用午膳,此时皇宫里头更显得空旷,百里珵漫步走到奉天殿前,除了几个洒扫庭院的宫人和一些巡逻的侍卫,也没见着其他的妃嫔。奉天殿本是皇家祭天奉神的地方,也没有配几个宫人,现在不是祭庆吉日,没有谁会逛到这里来,宫人们更是都躲懒去了。百里珵随便轻声呼喊了几句,又敲了敲殿门,见没人回应,便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殿中黑沉沉的,只支了一扇小窗子,一抹淡淡的冬天密云后头逃出来的阳光,挤进了这个人神唱和的地方。
待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殿里的昏暗,百里珵看见殿中的陈设甚为简单,有些像一般寺庙道观的主殿似的,也还是供桌供椅供案,只是在堆积成一座山型的案几上,供奉的不是菩萨神佛的塑像,而是一排排卜筮所得或所用的铭文、龟甲、礼器等等,各式各样,不一而足。
皇家的祭祀自立朝以来,皆是由岐王负责,那不用说了,这些东西,都是这位稀奇古怪的王爷供在这里的了。百里珵也听闻过北地的卜筮之术,知道同允州的习俗大异,也有些好奇,便拿起最接近的一块龟甲,眯起一只眼睛,去看它上头灼烧后的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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