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难为 意外之人(3)

    半夜，洛阳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团团片片，纷纷扬扬，伴随着瑟瑟的刮风声，就这么下了一夜。

    莫离第二天早上醒来推开窗户看到的已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白雪皑皑。

    她脑袋里先想到的便是这四个字。

    莫离前世是在南方长大的，南方冬天的雪大多小而细，许多时候都是才落地就化成了水。渌澜谷也是个不怎么见雪的地方，两世活了快三十年却一次也没见过真正的大雪，这让她对小说话本里描述的那种漫天大雪白茫茫一片的场景多少生出了些执念。这执念并不算很深，不过偶有想起时，会在心里叹一句不知何时才能亲眼见一下真正的雪景。

    如今真见到了，大概是时机不对，莫离看着窗外那一片积雪，发现自己不但生不出任何欢喜之情，反而觉得眼前这个被白色覆盖的世界看起来冰冷又萧条，让本该好好的一个早晨平白变得压抑起来。

    她又想起了昨日白涟的话。

    美人计。

    死去的美人。

    洛清秋。

    白涟在她眼里一直是万能的，可再万能，她也怀疑那所谓的美人计。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真的能给还好好活着的人造成那么大的影响，真的能让狡猾如独孤凛明知是陷阱却还是愿意前来涉险？她不太信。况且白涟除了说美人计的主角是已经死去多年的洛清秋，其他只字未提，无论她怎么撒娇卖乖，都不肯再透露半句，这让人更是怀疑那会不会只是一时的忽悠。

    若如风在她还可以去找如风套套话，尽管那位口风也紧，但总比白涟要好说话的多，最起码她能确定一件事，就是白涟是不是在忽悠她。

    然而，偏偏如风这次没有和白涟一起来。

    本以为会松一口气，现在反倒感觉更心累了。

    莫离竖着耳朵又等了好一会，终于听到了对面房门打开的声音。

    终于醒了。

    莫离关上窗，忙返身往门口走。

    白涟鲜少离开渌澜谷，若是出谷，从来都是如风跟随在侧，这回独自一人入住客栈，她本来以为会见到一些意外发生，没料想，白涟比她以为的有生活自理能力，居然昨晚上没麻烦任何人独自一人回了房间就太平睡觉了。

    门打开时，对面的人正好整以暇看着自己。

    莫离愣了愣，她刚刚的那架势好像已经算是冲出来的了吧？

    还有，那一脸“等的就是你”……

    像是回应她心里的吐槽，白涟抬步朝她走来，“我本来以为你会大清早就跑来敲门，没想到你居然能一直忍到现在，倒是我把你和杜锦谦的感情看的过深了。”

    岂止大清早，她明明是昨晚大半夜就想跑去敲门了，不对，是跑去砸门。

    但她敢吗？

    莫离也觉得自己很怂。

    “涟哥哥……”

    白涟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有些恶趣味的，尽管每次看到这丫头哭笑不得，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他就会心情突然变的不错。

    好像现在。

    白涟似笑非笑嗯了一声，算是对她那声称呼的回应。

    “……”

    每次被白涟这么看着，莫离就觉得心里发毛，加上他刚刚的话，莫离愣在那里，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确切来说，她是不知道要怎么说。

    白涟不比花宸，她从来没看懂过白涟，若说白涟违背原来的打算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帮他们对付独孤凛是为了救杜锦谦，她是肯定不信的。当然，白涟和独孤凛也有仇，能除去独孤凛白涟自己也是巴不得的。可是，应该不止这些。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莫离觉得。她有种感觉，白涟突然跑来洛阳趟这次的浑水一定有其他的，和独孤凛有关，但绝迹不是为了独孤凛的原因。

    莫离愣在那里半天还是没想好要怎么说，直到白涟终于看不下去，也没了耐心，伸手拍了下她的头，笑道，“不是最讨厌早起吗，为了堵我天没亮就从床上爬起来也真是难为你了，有什么想问的快问吧，不然这苦头可是白吃了。”

    莫离是被白涟那一下拍回神的，抬眼时，视线正好触及到白涟的手离开她的头顶收了回去。

    她记得，白涟以前是没拍她的头的习惯的，反倒是花宸，总喜欢拍拍她的头，顺便揉乱她的头发。

    “涟哥哥……”

    “嗯？有想问的快问吧，再不问，涟哥哥就下楼去吃早饭了。”

    莫离看看一旁的楼梯，忽然想起了些什么，转回头对白涟甜甜笑道，“离儿其实也饿了，那我们先下楼吃早饭吧，边吃边说，离儿也能多问些事情。”

    没想到她会突然有这样的反转，饶是白涟也一时有些反应不及。白涟看一眼她隔壁的那扇房门，话虽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没事，让他多睡会吧，也只有睡觉的时候他大概才会好受些。”

    .许是半夜才下了雪的关系，今早的空气吸入口鼻中似乎都隐隐能闻到一丝不同于往日的冷清味道。虽然，她本也不知道雪该是什么味道的。

    楼下大堂里并没有几个人，除了三个中年男人占了一张桌子在用早饭，就只有在一旁角落里哈欠连连的伙计还有低着头大清早已经开始算账的掌柜了。

    “倒是清静。”白涟轻笑了一声。

    两人挑了最角落的那张桌子坐下，莫离招招手唤来旁边正强打着精神看着他们的伙计点了一堆她喜欢的以及她觉得白涟会喜欢的东西后，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些铜板放到伙计的手里，“我家公子对吃的东西要求比较高，劳烦小二哥帮着去厨房张罗一下，干净些就行。”

    做他们这行，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话什么意思自然也是一清二楚，伙计掂了掂手里还算沉的钱，本来没什么精神的两眼立刻有了生气，一边赔笑一边替两人倒上茶水，“那小的去厨房盯着他们，两位先喝些茶稍候片刻。”

    “劳驾了。”

    白涟从坐下后就一直没说话，莫离跟伙计说的话他当然有听到，心里虽然奇怪这丫头这么劳师动众还要瞒着花宸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白涟摩挲着自己的那只茶杯，等着对面的人自己开口。

    他并没等多久。

    莫离一路目送着伙计去了后堂，又低着头自顾自琢磨了会，才终于将视线移到白涟脸上，对上他薄雾蒙着的眼睛，还瞥到了他嘴角似隐似现的笑意。

    “涟哥哥……”

    莫离才张口唤了三个字就被白涟打断了，“如果有想问的直接问就行，不用跟我拐弯抹角。”

    “……是。”

    白涟话虽然是这么说，莫离还是把想问的话又在脑中过了一遍，对于白涟，她大概已经习惯小心翼翼了。

    “涟哥哥当日让我来洛阳找花宸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独孤凛和杨家当年灭门之事有关？”

    “如风确实有得到独孤凛养了一批杀手的消息，但当时也只是猜测，并不能完全肯定杨家当年灭门之事就是独孤凛的手笔，我怕你报仇心切反而坏了事，所以才没有告诉你。”

    “那花宸……一点也不清楚杨家的事？”

    “你是指独孤凛当年对杨家下毒手的事，还是你是杨家大小姐的事？”

    “……”

    莫离本来想问的当然是花宸对她是杨家人的身份知道多少，这几天和花宸在说到当年杨家惨案的时候，看花宸的反应似乎对她的身世毫不知情，她倒不是怀疑花宸这是装的，但还是想跟白涟确认清楚。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确认，她自己也没想好答案。

    白涟刚刚的问题她本该毫不犹豫选择后面那个回答的，但事实是，那一刻她的喉咙却好像被什么梗住了一样，半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是脑子突然抽风了还是犹豫了，她自己也不知道。

    莫离觉得她是相信花宸的，就算不相信花宸的为人，也相信花宸不会骗她，花宸既然说了从没有参与过独孤凛干的那些事，也不知道那些害的杨家灭门，也差点害死杜锦谦的杀手都是出自自己师父的手笔，那事实必定就是那样的。

    “看来你也没有那么信他。”白涟轻笑了声。眼见对面之人迟迟没有说话，脸色还青一阵白一阵变的不怎么好看，他大概也能猜到怎么回事了。

    “我不是……”

    “这与我无关，你无需与我解释。”白涟将手里的茶杯推到一边，似笑非笑看着她，“放心吧，你是当年杨家灭门惨案的漏网之鱼这事只有如风和我知道，如风不会说，我也没兴致说。至于花宸清不清楚独孤凛当年对杨家下毒手的事，你就要自己去问花宸了。当然，你也可以去问独孤凛。”

    若最后那句话是别人说的，莫离一定会觉得那个人是纯粹欠抽。现在这话是白涟说的……好吧，虽然也欠抽，但她又没胆真抽。

    莫离只当没听到最后那句，“那涟哥哥说的美人计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知道你定是非要问个清楚才肯死心。”白涟摇了下头，不知是因为她这执着感到无奈，还是又一次拒绝了她的恳求。

    你说要用一个十多年前就死掉的美人使美人计，是个正常人都会好奇的好不好……？

    莫离在心里默默吐槽，想到刚刚白涟让她不用拐弯抹角直接问就好，她本来以为今天无论问什么白涟都会告诉她的，结果还是不肯说。莫离瘪瘪嘴，怨怪她是不敢怨怪白涟的，但委屈还是难免的，“我以为离儿今天问什么涟哥哥都会愿意告诉我的……”

    “哦？”白涟漫不经心笑了笑，“我何时答应你的，我自个儿怎么不知道。”

    白涟意外的并没有直接否定她，这让本来已经打算再度放弃的某人立刻又有了精神。

    “涟哥哥，你就告诉离儿吧，说不准离儿能帮上什么忙呢。”莫离讨好的朝着他笑，一边笑，一边还不忘提醒自己露出八颗牙齿……据说这好像是最标准的笑容。

    可惜白涟并不打算买她的帐，或者说，他本就不是个会按常理出牌的人。白涟好整以暇看着她笑到脸部肌肉僵硬，才笑笑，不咸不淡道，“你放心，你什么忙也帮不了。还有，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以后别这么傻笑了，花宸心大，渌澜谷可丢不起这个人。”

    “……”

    莫离觉得自己已经快哭了。

    事实再一次证明，白涟绝迹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克星。何止于她，对很多人来说，白涟应该都是不能招惹的克星。都说一物降一物，这世上怎么就没有这位的克星呢？

    白涟这是铁了心不打算告诉她了吧。

    想到离杜锦谦毒发的日子已经只有两天，莫离实在是做不到就这么干坐着等着看大结局。但即便她心里着急的厉害，除了无可奈何她又能做什么？

    继续大海捞针一样企图在诺大一个洛阳城里捞出狡猾且善于易容的独孤凛？

    若她有这个本事和这个运气的话也不用眼巴巴在这傻坐着了。更不用冒着一不小心就可能把白涟惹毛了的危险缠着白涟问这问那。

    莫离越想越觉得心塞。

    她整张脸都皱在一起跟个包子一样倒把白涟逗乐了，“离儿真的这么想知道？”

    莫离愣愣看着白涟脸上高深莫测的笑，很快反应过来白涟这话的意思是……有戏？

    白涟会笑当然是因为某人刚刚皱成包子的脸太有趣，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在莫离眼里就愣是成了高深莫测。当然，白涟是不知道这些的，不然他或许会重新考虑刚才做出的决定。白涟只以为小丫头这是犯傻的老毛病又犯了。

    “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不过……”白涟说到这突然住了嘴。

    “不过什么？”莫离很配合的伸长了脑袋。至于为什么是伸长脑袋而不是整个人凑过去或者扑过去，开玩笑，那是白涟，你当是花宸吗，说扑就扑。

    好在白涟也没打算继续为难她，“不过不能将这些告诉花宸。”

    “好。”

    莫离答应的很快，其实就算白涟不这么要求，她也可能会对花宸隐瞒今天听到的。

    白涟若有所思看着她，显然也没想到她会答应的这么毫不犹豫。

    “怎……”莫离被白涟看的发毛，刚想开口问怎么了，第一个字才说出口就被突然凑近的放大的白美人的脸吓了一跳。

    脏话差点脱口而出，还好在意识过来眼前的人是谁的那一刻及时忍住了。

    “倒是我小看你了。”

    白涟没头没脑丢出这么一句话，语气不重，甚至带了几分笑意，但听在莫离耳朵里还是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莫离眨眨眼，等了又等，见白涟依然手撑着下颚支在桌子上前倾着身子看着她，像看有趣的猎物一样，终于明白过来白涟这是暂时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但天知道她根本没明白白涟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到底是表达的什么。

    莫离纠结着要不要问清楚白涟他那话的意思，如果问了会不会反而得罪白涟，大概是看她实在可怜，老天爷终于出手帮了她一下。

    “大清早的，光天化日下，就算下了雪冷了些，也不用这么抱在一起取暖吧？”

    楼梯口突然响起的声音引来了大堂里各人的目光，连忙着专心算账的胖掌柜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朝说话那人看去。

    说话之人虽然特别了些，但对看尽形形色色之人的胖掌柜来说，还真没很大吸引力。胖掌柜会久久看着他出神，自然还是因为他刚刚说的话。

    三分八卦，七分头疼。

    打开门做生意，进来都是客的道理他并不是不懂，但对他们这种无权无势不懂武功的普通人来说，麻烦之人和江湖中人自然还是能少碰到就少碰到，不碰到最好。他昨天才听说如意客栈摊上了个麻烦之人，竟然是前些天林家那场大火福大命大逃过一劫的林家那个败家子。这个整天无所事事喊着要娶青楼名妓为妻的纨绔子弟没想到现在家道中落也还是那副德性，听说不过短短几天他已经将自己住的那间天字号房里的东西能砸的都砸了一轮，现在已经开始第二轮了。即便如意客栈那个老头子一直与他不太对盘，他当时听到的时候也有点同情起那个老头子来。然而……他怎么就忘了那老头子那有林正瑜那个麻烦人，但他这里还有好几个江湖人呢！还是那种有个厉害的仇家不但放火烧了得意楼还几乎灭了林家满门的……

    回想起之前伙计无意中听到的话，胖掌柜愈发忧心忡忡起来。这几个人的仇家若是真的找来，这客栈说不准也要不保了，可怜他辛辛苦苦在这里干了十多个年头，眼看明年就可以找个借口告老还乡，在儿子儿媳那享享清福过几年舒坦日子了，谁曾想，会赶上这种事。

    “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胖掌柜喃喃道。

    他这话刚落，本来在看着楼梯口那人的其他几个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

    楼梯口那人也朝他看过来。

    自己刚刚在瞧着的人现在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胖掌柜后知后觉终于意识过来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可能给自己惹麻烦了。

    果然，那人下一句话就证实了他的预感。

    “掌柜的不愧比我们这些小辈多吃了几年米，真是一语中的。”

    中什么的？什么一语中的？我才没兴趣管你们谁跟谁好上，谁跟谁抱上，我说的是我自己！

    胖掌柜在心里咆哮，刚要开口解释自己刚刚说的话不是说的他们，一个声音先他一步道，“掌柜的确实好见地。”

    胖掌柜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说话的正是今天大清早这场争风吃醋的罪魁祸首。

    对于因为这一出闹剧而成为被围观的对象，相较莫离恨不得挖个大洞把自己埋起来，白涟似乎并没因此而感到丢脸和生气。至少脸上看起来是这么回事。

    被白涟这一插嘴，胖掌柜本来想说的话张张嘴反倒说不出来了。

    胖掌柜有些自暴自弃的看向莫离，那意思是，反正那两个都说了，也不差多你一个。

    莫离很意外自己居然看懂了。

    “……”

    莫离扯了扯嘴角，回给胖掌柜一个苦笑——她现在看起来像是有心情感悟人生吗？

    想到刚刚花宸那快赶上锅底灰的脸色，还有那冷的都能掉冰渣的眼神，莫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呵呵，老天爷真是待她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