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经习惯残忍,听到慕容连城这句话时,莫离还是愣住了。不比木刀是间接的被拿去当做凶器的一部分,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即便还只是个孩子,要他作为自己母亲杀死父亲的证人,这以后若是知道了,精神崩溃恐怕都是轻的。
能干出这种事的母亲,又得多没人性……?
良久,莫离才觉得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慕容公子,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容连城视线略过她,不知看向了何方,天生高贵含笑的眼中透出些许悲哀与不忍之色。“那孩子……其实一直知道李郎中和张氏的事。张秀才在死前时常会夜不归宿,张氏经常会趁这机会半夜去见李郎中,而每次为了以防半夜张秀才回来看不到她,用的借口都是在张君成房间里陪他睡,那次去杀张秀才,也是用的张君成为她证明。当初给张家每个人盘问时,我曾问过张君成,他说张秀才死的那夜张氏确实跟他在一起,虽然是一觉睡到天明,但小孩子通常易惊醒,是以,哪怕后来知道她和李郎中的关系,我心中真正怀疑的也是李郎中,并未曾想过……”
说到这里,慕容连城停住了,不用多猜,莫离也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
不止他,任谁应该都想不到,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做的是伪证。
张君成自然不知道那一次她娘亲是为了杀他爹爹,他应该以为自己娘亲又是偷偷去见了一个他不认识的叔叔。
然而,这又何其不是一种悲哀。这个孩子在无心的情况下给杀自己爹爹的凶手做了帮凶。
此时的气氛若是一个有慈悲之心的弱女子,大多不会再刨根问底下去,但她心里实在好奇的厉害,若不问清楚,她今天晚上恐怕也不用睡了。
莫离咬咬牙,终究还是问出了口,“公子是怎么找到证物的,我的意思是,可以用来当做刀柄的东西不多也不少,公子怎么就确定是那把木刀?”
慕容连城收回视线,看她一眼,“其实起初我并不知道是那把木刀。”斟酌片刻,方继续道,“之前知道李郎中和张氏的关系后,我曾私下去问过李郎中张秀才被杀那夜他和谁在一起,他坚持说他是独自一人,后来你跟我说了冰刃的事,我觉得蹊跷便又去找了张氏对质,张氏也说,那夜她没见过李郎中,而是和张君成在一起。”
莫离想了想,张氏和李郎中这样的做法并不难理解,“他们两个同有杀张秀才的嫌疑,若彼此为对方作证,便可能被认为同谋,若各自明哲保身,李郎中就算被怀疑,没有真凭实据,毕竟不能将他怎样。”
慕容连城点头,“所以我又去问了张君成。之前问他的都是些日常询问,又没特别留心,所以并没发现什么不对劲,这次费了心思再问,孩子毕竟是孩子,几句话,就得知那夜张氏并没和他在一起。至此,我才真正开始怀疑张氏。张君成平日喜欢随身带着那把小木刀,我觉得那刀看着已经烂掉,就问了两句,才知道原来那把小刀曾丢失过,后来是在厨房那找到的,而张秀才被杀的那日,正好在那段时间内。”
“然后你确定了那把木刀就是用来当刀柄的?”莫离有点不可置信——这推理,也太跳跃了吧?
慕容连城颔首,“不能说肯定,只能说猜测。查案虽然讲究证据,但证据不明显时很多时候还是要靠猜的,猜了以后想办法证明,证明成了,就是猜对了。我用木刀试过,问铁匠讨个模具,把木刀放进去,倒入水放冰窖里,弄出来的冰刃可以用来刺人,冰化开后,木刀就会腐烂成和张君成的那把一样。”
“张家有冰窖,而用的又是张君成的木刀,张氏的罪肯定落实了,但是那李郎中……”
“人不是李郎中杀的,他甚至连帮凶都不可能是。”
莫离愣了愣,不解,“公子怎么就那么确定?”
“那李郎中有夜游症,平日发作并不频繁,但张秀才死的那夜他这病正好犯了,晚上翻墙到隔壁邻居家的院子里睡了一夜。”说到此,慕容连城脸上露出了些许好笑之色,本来沉重的气氛也因为他这笑容得以缓和许多,“那家邻居是对老夫妻,大概已经习惯这事,也顾及到他的面子,所以从不在人前提起这事。我一直有让人盯着李郎中,一次机缘巧合,才无意中得知这事的。”
莫离听明白了七八分,还有两分是对那李郎中的困惑,“公子不觉得奇怪吗,既然有人能证明他那夜的清白,这李郎中为何一直隐瞒不说平白让自己被怀疑。”
“恐怕他是不想别人知道他有夜游症。”
“……”
莫离嘴角抽了抽,想干笑两声,但想想又不太合适,最后索性什么也不说。为了面子都宁可当嫌疑犯了,还能让人说什么。
眼下案子问清楚了,某人才意识到另一件事,她与慕容连城除了这起案子,着实没什么其他话好聊,只是他是主她是客,这赶人的话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过几天我们就出发去临安了,玲珑姑娘以前有没有去过临安?”慕容连城突然换了个话题,却不知道是不是跟她想到了一起没话找的话说。
听他提起,莫离才想起自己之前似乎有说过想要到处去走走,然而,她当时虽是有感而发,但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应付他让他帮她赎身而临时编的托辞,没想到,慕容连城竟然真记住了。
临安,前世她去过很多次,来到这里后却一直没机会去。不似在现代因为钢精水泥的商业气息而变得不伦不类,此刻的临安城,历史上真正是最繁荣的时候。
莫离摇头,这次的苦笑倒不全是作假,“人人都说临安好,可玲珑从来没机会去开开眼界。”
慕容连城将她脸上的神色看入眼中,客气笑了笑道,“临安和扬州各有千秋,连城相信,玲珑姑娘定会喜欢那里的。”
博怜惜人家视而不见,某人只得继续换上职业微笑,“玲珑也相信。”
慕容连城眼中闪过笑意,颔首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玲珑姑娘早些歇息吧,连城告辞了。”
莫离一听,忙站起身,“那玲珑送公子到院子口吧。”
她这一副急切切的样子,看着既像是赶人,又像在为自己争取些多相处的时间,慕容连城不知道会以为是哪个,但莫离自己心里清楚,她只是想早些把这尊大神送走。钱也还了,张秀才的案子也问清楚了,她本就没再留他的兴趣,何况此刻还饿着等着吃饭,翠珠已经回来了,眼下吃的估计正放在她屋子里等着她,她着实巴不得他快些走。
慕容连城若有所思看她一眼,点点头率先往外走了出去,出了门后停在那里,等她也出来了,才一起往院子口走。两人一路走到院口,慕容连城明显都是配合着她的脚速在走,好不容易到了院子口,还没忘记叮嘱一句,“晚上不比白天,寒气重容易着凉,玲珑姑娘快回屋子吧。”
顶着玲珑这个头衔,莫离自然乖乖点头,但不知道是她脸上的急切之色表现的太明显,还是不够明显,慕容连城说完望着她只是莞尔笑,却就是不走人。大眼瞪大眼,她的大眼瞪着慕容连城的大眼都瞪得眼睛发酸了,慕容公子却还是那副老僧入定的样子。
某人终于后知后觉想到,慕容连城该不是打算看着她先回屋子吧?
“那……玲珑先回屋子了?”
慕容连城笑笑,颔首。
……
莫离觉得,她似乎有些明白慕容连城那一堆桃花债是怎么来的了。她若不是多活了十九年,又在渌澜谷长大,此刻恐怕也已经芳心萌动了。
无奈,莫离只得转过身往回走,走到一半,突然回身想看看身后的人是否还在……都说灯下看美人,月下看佳人,月光下,风流倜傥的慕容公子看着倒没那么风流了,兴许是被月光的清冷消去了身上的人情味,看起来倒有些像来人间游玩的谪仙。
说到谪仙,便会想到白涟。
一个寒碜。
慕容连城没想到她会走到一半突然回身,愣了愣,但很快,脸上又挂上了温和笑容。
本也就一瞬间的恍惚,这下完全清醒过来,莫离回他一个微笑,回身继续往前走。这次,她一口气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翠珠丫头果然已经布好了饭菜正在等她。
.
看到她进来,小丫头脸上笑得又是激动又是暧昧,“慕容公子果然喜欢姑娘。”
莫离刚刚送慕容连城出去时已经发觉她有站在窗后偷看,不止刚刚,她和慕容连城在偏厅说话说到一半时这丫头就回来了,还偷偷藏在了门外偷听。她能发觉,同为习武之人的慕容连城不可能毫无知觉,估计也就这丫头自以为自己干得很隐秘。
“你怎么看出他喜欢我了?”莫离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坐到桌前拿起筷子,接过翠珠的话边吃边问。她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所以从来不在乎食不言那套,需要装的时候她可以装装,不需要的时候自然怎么高兴怎么来。
翠珠见她并没有表现出多高兴的样子,有些不明所以,本来的兴奋劲也一下子冷却下来,但小丫头还是认真给自家姑娘分析了自己的看法,“慕容公子若对姑娘无意不会耐心等着姑娘回屋子才自个离开。”
“就因为这个?”莫离听得有些不置可否,感情在翠珠小丫头眼里,慕容连城刚刚的表现是在乎她的意味。那她刚刚半路停下来回身看他在旁人眼里是不是也是舍不得他的表现?慕容连城呢,该不会也这么想了吧?莫离一个哆嗦,赶忙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她刚刚真是被鬼上了身才会半路停下来看他。
“慕容连城只是对女子太过温柔而已,就算今天不是我,他也会等着的。”
“姑娘……”翠珠顿了顿,有些迟疑,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这个问题已经困惑了她好些日子了,“姑娘难道并无意于慕容公子?”她家姑娘的表现实在太冷静了,这实在不像一个姑娘家对男子有倾慕之情该有的表现。
莫离本来正在专心扒饭,听到翠珠的问题抬头看她,表情比她更困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对慕容连城有意思了?”
翠珠愣住,半天没吭声。莫离本来也懒得管她的想法,但想到以后明着也只有这丫头跟她相依为命,到底不希望两人之间有什么间隙。一碗饭吃完,趁着翠珠帮她盛饭的空档,于是放下筷子问她,“翠珠,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利用慕容连城?”
翠珠盛饭的手顿了顿,但并没吭声,直到将盛满饭的碗放到她跟前,小丫头才道,“翠珠知道姑娘也是不得已的,在红楼就算吃得好用得好,到底不过是在为些臭男人强颜欢笑,能碰上慕容公子这样的好人是难得的机会,若是换做他人,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莫离笑,这才是她认识的翠珠,崇拜归崇拜,但不至于盲目崇拜,脑袋瓜子还是清醒和现实的。
莫离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将那三千两银子的事说出来。小丫头再早熟,但到底不过个十岁的女孩子,还是别将她幼小的心灵打击的太彻底比较好。暂时就让她以为是自己单方面在利用慕容连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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