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3年夏季的一天深夜,路易在熟睡中忽然被贝克里夫人叫醒。
“怎么了?夫人!”他迷迷糊糊地问道,“现在几点钟了。”
窗户都被厚厚的窗帘遮着,即使是在白天房间也是昏昏暗暗的,但他却从身体的反应意识到现在并没有天亮。
“三点钟,殿下!”
贝克里夫人一边回答一边扶着路易坐了起来,而在她的身边,米雅和其他一些侍女分别端来了洗漱用品。
路易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将未干的湿毛巾盖在脸上,因为水的作用,他也完全清醒了过来。
“夫人,现在太早了,怎么回事?”路易一本正经地问道。
虽然他现在是在枫丹白露宫这座不用守规矩的宫殿,但依旧是身份高贵的王子,结果被莫名其妙地从睡梦中叫醒,他觉得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殿下,”贝克里夫人将披风披在了路易的身上,“国王陛下的侍从刚刚来过,陛下召您去他的房间。”
“国王陛下?”路易心中一惊,急忙拉开盖在身上的毯子翻身下床。
“是让我现在就去吗?”路易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着装。
即使是穿着睡袍和披风,但也必须要得体,这就是对贵族的要求。
“是的,殿下。”
路易听到贝克里夫人的回答,立即转身走出房间。
他觉得路易十五在这种时候召他去,必定有什么重要的事,于是他加快脚步,很快就来到了国王卧室前。
国王的侍从正守候在门外,他一见到路易来了,便轻轻将门推开一角,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进去。
路易走入卧室后,房门立即被关上了。
国王卧室中可说是灯火通明,从门边到国王的卧床旁,都燃烧着蜡烛。
卧室中并不是只有他一人。
路易十五坐躺在床上,而在床边的凳子上,居然坐着一位女士。
这位女士看见路易来了,站起来行了屈膝礼,这也使路易得以打量起她来。
她的头发盘在脑后,而且被一块米色的粗布包裹着。从她前额露出的已经杂乱无章的金色刘海中,我推测她可能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理自己的头发了。更令我惊讶的是,她全身上下都穿着穷人的一副。无论是包裹住身子的褐色破旧风衣,还是身上的那条手艺粗糙的墨绿色裙子,不仅做工粗糙,而且一眼便可以看出是穿了许久的旧衣服。
在凡尔赛中,路易已经看惯了始终华美、崭新的服装,如今看到这位女士,一下子生出了洁癖,产生了一种厌恶的心理。
她的脸上并没有化妆的迹象,嘴唇和脸颊都没什么血色,而且容貌也不是那种天生丽质的类型,然而,我仔细看去后,才惊讶地发觉,就是这么一张普通的脸,却散发着不一般的英气。
她向路易行屈膝礼,在她撩起裙角的时候,原本严实包裹住两侧的风衣也张开了,这时路易看见,她左侧的腰上,居然佩戴着一把剑。这把剑在周围的烛光下,居然还反射着璀璨的银光,可见此剑的价值。
“请起来吧!”路易只能叫她起来,但实在是伸不出手去扶她起来。这不是因为他自以为高贵不愿去接触“平民”,而是这个平民看起来实在是太脏了。令他感到幸运的是,根据礼节,若对方不是贵族只是平民,那他可以只对她挥挥手而不用与其接触。
可是,她却迟迟不肯起来,依旧保持行礼的姿态。
“奥古斯特,”路易十五这时说道,“无论你如何不愿意,都要依照礼节来。”
路易十五可能看出了路易心中的不愿意,可他如此强调礼节,无异于说明这位女士是贵族。
路易只能够被迫伸出手去将她扶起。
“她是谁?”路易问道。
“她是丽雅·德·博蒙小姐,不用怀疑,她是真正的女性。”路易十五恶趣味的回答道。
“女性?难道我会把她当成男的吗?”路易不解地说。
路易十五立刻说道:“如果你在后一秒见到穿男装的她,你就会产生疑惑。”
“真不可思议。”路易根本不相信,他对自己的眼力还是有着自信的。
长得再女性化的男人还是男人,长得再男人婆的女人还是女人,他并不认为区分他们有什么难的。
“我的孙子,”路易十五指着德·博蒙小姐说道,“她刚刚从伦敦回来,是秘密回来的。”
伦敦?大不列颠王国的首都。
虽然签订了和约,也重新恢复了外交关系,可至少法兰西的人民还将他们当做敌人看待。
一个法兰西女人,从伦敦回来,并且还可能是在回来得第一时间就出现在了国王的卧室。路易十五和她的关系又不像是对其他情人那样,路易意识到这其中必然有些不正常,而唯一的可能就是……
“她为你工作?”路易问道,“将伦敦的情报在第一时间传来?”
间谍!这是他所能够想到的唯一答案。
“是的。不过准确的说应该是监督员,她负责监督在伦敦的人。”路易十五说。
猜想得到了确认,可这却让路易糊涂了。间谍这种事无疑是军国大事,在此之前,他还从没有接触过这类事情,因此有些紧张。
路易十五说道:“德·博蒙小姐是我特地从伦敦召回来的,她将被赋予新的使命。”
“和我有关?”
路易十五既然将间谍介绍给路易认识,路易自然就猜到了那所谓的“新使命”也必定与自己有关了。
路易十五点了点头,说道:“我的海军大臣舒瓦瑟尔公爵提议派一位王室成员秘密出访伦敦,以起到麻痹大不列颠的效果,让法兰西能够在毫无阻挠之下扩充军力,尽快恢复到战前水准。”
“然后选择了我?”路易说。
“是的!舒瓦瑟尔公爵原本提议让你的父亲去,可你的父亲在战争时期因为蓬帕杜夫人的关系,所以在立场上亲向大不列颠。我不放心让他去接触那帮野蛮人。”路易十五说。
蓬帕杜夫人当初是支持向普鲁士和大不列颠开战的,路易虽然不知道王太子真实的立场,他可能是因为反对蓬帕杜夫人所以才反对开战,但路易却明白王祖父的顾虑。
王太子若是结交上了大不列颠中的掌权者,并获得他们的支持,到时候再加上一直和他处于共同阵营的奥尔良家族,恐怕最后路易十五的王权便会受到挑战。无论哪一位国王都不容许发生这种事。
王室之中,能够担负起如此重任的,除了王太子外,便也只有路易了。
这倒和他的年龄、能力无关,完全是身份决定。
法兰西和大不列颠打了多年的战争,加上以往便有的世仇和矛盾,唯有身份最为尊贵的人才能够进行这一次的出访。路易是王太子的继承人,他可说是法兰西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因此他是除了王太子外最为适合的人选。
路易也晓得其中的危险性。毕竟两国是世仇,而且从百年战争时期到现在,历代英格兰国王和现在的大不列颠国王都有着一个法兰西国王的头衔,他们并不承认现在的法兰西王室。他这一去,说不定便会成为人质,被软禁起来。
“必须执行这个计划吗?”路易还想确认一下这是不是王祖父的心血来潮或是他的玩笑,但是他认真、严肃的表情却告诉了路易这残酷的事实。
“奥古斯特,”路易十五平静地说道,“我知道,凭借你现在的政治智慧已经明白了这件事的危险性,你可能会被囚禁。但是,就算让你的父亲斐迪南去了也会有危险,而且这危险更大。对英格兰人来说,他比你更有价值。如果是你,英格兰人可能还会考量一下其中的利益关系,看看是冒着和法兰西的关系永久决裂的风险来囚禁你这个小孩子有价值,还是顺水推舟达成和平更好。”
大不列颠王国虽然还有国王,但是却是王在法律下、王在议会中。
虽然是敌国,但路易也不认为英国人会支持他们的国王为了令自己头上的“法兰西国王”的称号变得名副其实,而将一个小孩子囚禁起来。
如此一想,路易的心中也少了几分害怕。但是,他却觉得这似乎有些多此一举,两国和睦难道真的需要一位王室成员前去访问吗?特别是在现状已定的情况下,难道有必要去联络感情吗?
路易疑惑道:“为什么要王室成员去?虽然这似乎是有奇效,可是派一位外交大臣不就可以了吗?而且,我也不认为我或是其他人去了,英格兰人就会对我们放心。”
“你说的很对,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向你这样聪明。”路易十五严肃地说道,“很多人是感情用事的,特别在英格兰那种地方。国王或许很英明,可这没有用,具体决策还必须议会的同意。”
“我明白了,”路易恍然大悟道,“我去伦敦不是为了讨好大不列颠国王,而是为了尽量得到议会的好感。”
“是的,”路易十五的脸上出现了满意的笑容,他接着微笑着补充道,“还有平民的。有时候笼络一个议员所花费的成本可以笼络半座城市的平民,别忘了这一点。”
路易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这个时候,路易尚且不知,他这一生的命运,就将以此为契机,发生巨大的转折和改变,而一场宫廷权谋战,也已经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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