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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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意义在于不断地实现自身价值,很多上进的书籍里都是这么教育人们的。那生命的价值在于什么呢?我们所背负的使命到底有多少来于自己的初衷?谁不在延续着上一代的遗憾,再将自己的期盼压在下一代身上?人可以仅仅为了吃饭而活着吗?
对于思想上有所障碍的人总会提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然后自己试着去回答。当然,他们的答案无法如哲人般睿智。所以,他们往往被自己的答案逼上了绝路。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成就感是很重要的。成功男人的必备条件是成功的事业,与他们的相貌无关。一个相貌奇丑或身体有所残缺的男人通常更容易成功,因为在另一些与事业无关甚至有所抵触的东西上的绝望,使他们不得不放弃了很多杂念。对他们来说,成就感的唯一来源就是事业上的成功。他是这么说的。
或许他今天的成功就是因为他对其他所有杂念的绝望而来。
假如成功是由绝望促成,那会是何种悲哀?人有很多种,任何古怪的信仰都有其存在的必要性,就像每一种职业的存在都是合理的。而对于失去信仰仅靠不断的成就感维持生命的人来说,一旦这种成就感被最大限度地满足了,也就失去了生存的价值。
他总是说,如果可以,我会自己选择死亡。我决定不了我的生,但我不想连死都控制不了。
事业有成的家族生活是完满的。因为他的成就,父母早已原谅了他早年的莽撞,承认了一切偏激行为的可行性,就因为他的成就。他有很多钱,有自己的公司,可以对很多人指手画脚,也可以选择沉默。他说,不用看别人的脸色活着就是成就。
母亲主动下岗在家,父亲还在地方报社,干一个老共产党员兢兢业业的工作。我现在一所普通高中任普通教师,结婚几年了,孩子都能叫爸了。一家人一起住在他供的小别墅里,可谓其乐融融。
有时我会觉得惭愧,拥有同样基因的我却因为不同的生辰八字而在安逸的生活里,消磨了所有的高傲。然而,我是满足的。
母亲总是带一些面孔不同,但类型相同的妇人回家打牌消遣日子。她们聊天的话题也很雷同,一种俗不可耐的感觉充斥着这么一个安乐的屋子。而我已经被渐渐同化了,同样普通的太太早就加入了她们的行列。她们打牌聊天的时候我会在旁边看看电视或者听听音乐。
“你老公怎么回来那么晚呢?还想吃他做的菜呢。”
“他现在当主编,得等下面的记者写完稿才能回来。”
“在报社能挣几个钱啊?你家俩孩子这么能干,让他辞了回家呗。”
“哎,我都劝过他好几回了,可就是他不肯。他说自己对那工作感兴趣,我有什么法子?老共产党员嘛。”
“呵,瞧你们家多好,工作为了兴趣。我老头年纪一把了,还得拼命挣钱养家,经常整夜不回家,鬼知道他晚上会去哪呢!”
“是啊,我家也一样,小的又不争气,整天在外头玩,又不正儿八经干点事,还老和媳妇吵架。”
“对啦,你家老二处对象没?我看他人挺正派又能干,让他也早点结婚了多好,你又可以抱孙子了。”
“可不是,但他不听话。我看他也是工作太累了,都多久没见过他身边有姑娘了。”
“也不急,老二条件好,不怕讨不到好媳妇。”
“我可愁啊,他一天没几句话的,提起女的就说烦,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想的。”
“该不会是性冷淡吧,让他看看医生也行。”
“去,老大那么健康,孩子白白胖胖的,他也指定没事!前天啊,我让他爸给他在报上登了个‘征婚启事’呢!到时候随他挑。”
“呵呵……”
“我不适合婚姻。”他已经进屋,看见一群女人在客厅打麻将,旋即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突然安静下来的客厅又有了不和谐的麻将撞击声。
“看样子,你还真得替他操心,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对了,d太家有个闺女,刚从国外回来,长得可标致了,最近也在找人家呢。哪天安排他们见见好了。”
3月11日。
十五年前的这天,他和francs互相表白,从此开始了他的初恋。我知道他不会忘记。
今天,他回来得不算晚。永远不变的表情,眼睛有点红,显然喝酒了,但不太多。对于成熟的男人,他应该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
他刚一进门,妈就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说:“怎么回来这么晚呢?人家都等你好一会儿了。妈今天给你介绍个姑娘认识,长得可漂亮了。”
“我没兴趣。”说完他便径直朝自己房间走去。
“最好你还是去看看吧。是神安排你们相亲。”我挡在他前面。我不明白我是怎么会在他面前提到神的,尽管我为了自己的祈祷已经投靠了神的庇护。
“相亲?”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愤怒。从小他就很忌讳这两个字眼,他认为这是对他作为男人的否定。
“如果你不能做得很好,我是不会嫁给你的。我会按照父母的意愿,找个人相亲。至少我的家人会满意。”他想起最后一次和francs在机场上相遇时她所反复强调的话。从此他对“相亲”有了莫名的厌恶。
“是吗?那我得看看神在为我安排什么样的‘亲’。”他的语气中带有很强的讽刺,他对神的抵触从来没有降低过。
相亲。似乎现代的爱情已经逃不开相亲的命运了。相爱的人可以恋爱,但没必要结婚。可以结婚的两个人必须要具备可以交换的条件,即所谓门当户对,相貌般配。所以这是个不吃亏的交易,所以相亲有存在和普及的必要性,在文明的社会里。现在我可以让人满意了,但我还是逃不过相亲。他在心里想。他突然想到了一无所有的流浪汉,或许只有他们之间才可以互相自由地交换yu望。
爱情只是生活的调味品,依赖于此生存的人是多么愚不可及!
“我想看看与我交易的那个可怜姑娘,有多少身价。”他微笑着朝客厅走去。
母亲在为他的缺席做一些诸如身体不适等尴尬的解释,直到他的出现才掩饰了她的窘态。
他带有挑衅地径直走了过来,突然身子往一旁倾斜,差点摔倒。他迅速扶住墙,一边使劲揉着眼睛,尽量保持平衡。
母亲带有几分高兴地说:“我就说嘛,他今天身体不舒服。来来,慢慢来,妈扶着你。”
他试着抬起头,抗拒着晕眩的感觉。francs坐在那儿,微低着头,脸上泛有羞涩的红晕微微发笑。两腿夹紧,双手在两腿间急促地摩搓着。
“走,跟我出去。”他向francs伸出手。francs顺从地把手递了过去。
“对,对。年轻人是该出去走走,咱在旁边不好说话。”
“瞧他们多般配啊。”
他们一声不响地出了门。他很绅士地打开车门,引她上了车。
他的手一直在颤抖着,从握住她的那一刻开始,一直没有松开。
命运的安排总叫人无奈。他所接受不了的就是命运的悲哀为何会在死亡的日子里反复出现。
任何人都没法预料自己的命运。看小说的时候,他总在嘲笑剧情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巧合,让主人公们反复地纠缠着,哭笑不得。而今天他也在问自己,他所鄙视的“相亲”怎么会降临到他和她身上呢?
他带着她走进了他买下的咖啡厅——静水楼台。
他坐在那里死死地盯着francs,一直没有说话。空气在沉默中压抑着,凝固着,有一种要把他掐死的窒息感。时间和空间就在这里停顿,把他带到了遗忘的记忆中。
六个月后,他还是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他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生命的使命。
没什么可以遗憾的。他完成了自己立下的志愿——不看别人的脸色活着,在对一个男人来说还算年轻的时候。
站在28楼的天台上,他吸进最后一口空气,再感受一次阴郁的天空,似乎记忆中每一天的天空都是这样的,为什么连今天也是这样?这是他在世上最后的遗憾。或许没有蹦过极也是个小小的遗憾,所以他决定今天以这样的方式来弥补。
他是自己决定死亡的,因为他突然觉得活着已没什么可让他争取的。人生就是场游戏,当你输得一塌糊涂或你已经厌倦了这个游戏,你都可以提前退出。他属于玩腻了的那种,他一直这么认为,人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倒不如死了,因为死亡或许会带来另一些新的感觉。很早以前他也就在心里策划好了,当有一天事业有成,或一事无成的话,就自主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不想像生一样主宰不了自己的死,更不愿像街头的老乞丐那样,为了多活一天而又哭又跪的。他确实很不理解他们。
摊开双臂,闭上眼睛让身体慢慢地前倾,如跳水运动员那样从这个城市的最高建筑物上跌落下去。他的姿势为自己的人生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在一个男人三十岁生日那天。
他还是睁眼了,想看看眼前的景象会不会如小时侯看过的漫画里所描述的那样——在死亡的最后几秒钟内,人生的每一个片段都会像重播的电影那样在眼前闪现。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会想起小时侯的事,但他真的看到了自己的人生。从顶楼30岁的辉煌,到28岁的事业有成,到25岁的艰辛创业,到21岁远行闯天下,到醉生梦死的20岁浪荡生涯,到16岁的初恋那么难忘……在最接近地面的时候。
他浅浅地笑了,没人可以知道他笑的意味。是解脱的宽慰?是没看完人生的遗憾?还是对初恋的怀念?没有人能够知道,他又闭上了眼睛,满足地接受宣判。
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竟在大学的校园里。摸一下脑袋,很痛,裂开似的痛。他感到眼前所有的事物都很模糊,又很熟悉,好象自己的梦境一般,熟悉又朦胧。
他努力地回想自己之前在干嘛。对了,从28楼跳下去,没可能的,没人可以从28楼跌下去仍能存活。也许这里就是地狱,死人来的地方,或许现在站着的是自己的灵魂。他这样对自己解释。
头还是很疼。学校里的一切都没变,和十几年前他离开的时候一样。他不知道为什么还会回到这里,难道是因为他死时看到的最后一幕在这里?还是死的时候对这里仍有挂念?
他走到自己原来的教室,讲课的还是以前那个严厉又慈爱的老师。怎么到现在还没退休呢?他在心里对这老师又多了几分尊敬。
“还不快进来,你怎么每天都迟到?”
没等分辩,他已被老师拽进教室,这里竟然还有他的座位。他现在终于后悔自己没有在这里把书读完。可年轻的时候,作学生的永远不会理解老师。
他在位置上安然坐下,决定认真上完一堂课。从没觉得,原来那时的课程会这么简单,也许他现在的学历已经是博士生,而不是大学生吧。那如果让他现在拿最高奖学金岂不是很容易?如果读书是唯一出路,成绩是衡量人的唯一标准那多读几年书的人生岂不是更加辉煌?
他一想问题就开始头疼,这些想法是在自己很小的时候才有的,怎么现在还会想起呢?难道这是在梦中?只有在梦中许多早已遗忘的往事才会被想起。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人,还是看不清,而周围的人对他的存在与否也同样漠不关心,似乎他的出现只是虚拟的,是不可见的灵魂。那我们平时的生活中也会有很多灵魂不可见的出现吗?他又开始不解,头又开始疼,这些怪想法都是小时侯才有的。
点一根烟,很享受地抽一口,突然想起一个验证自己是否在梦境的方法。“嗤”的一声,他把烟头摁在自己的手臂上。很舒服的痛楚,多年来,他都是用这种方法来刺激自己的神经,思想上的麻木只有用肉体上的痛楚才能找回活着的认定。
“出去!”没有一个威严的教师可以容忍学生在自己的课堂上抽烟。
他踱了出去。有点惊讶,痛楚可以确定不是在梦中,而被赶出去的一幕竟与十几年前自己第一次在课堂上抽烟的情景一模一样。
他还是很镇定,毫无感触,漫无目的地走着,和十几年后的生活一样。
来到了小时侯踢球的操场,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在那里踢球。在这里他是有感触的,这里是他洒下血和汗的操场,他和francs就是在这里相遇的。这个学校的运动史曾因他的到来而有了新的篇章。他带领的足球队在市里所向披靡,学校的所有径赛记录都是他一个人保持的。想到这里,不免有一丝久违的自豪感涌上心头。可事业让他所有对运动的梦想都淡忘了。
边上一个朝操场开的窗户被改成小摊,卖着一些便宜的,自制的饮料。他那时很喜欢在那里买水喝,不仅因为那里的水便宜而且好喝,卖水的阿婆更是很和蔼可亲,她总是静静地看着他们踢球。他曾把球踢到了墙外而从这窗户爬进去捡球,也曾把这窗玻璃踢破了而阿婆没让他陪钱。
他有点怀念那个阿婆,小时候遇上的人总是让人怀念。于是他走过去,又从那里要过了一杯水。今天阿婆怎么也不愿收他的钱,尽管他已不是那个总赊欠的小子了。
他又看了看这个小摊。这儿是他死后所见到的唯一有所改进的地方。除了像以前一样卖水外,还开始卖球鞋,足球,创口贴,创伤膏等一些和踢球有关的东西。窗外做了个铝合金的罩子,是用来防止如他这样莽撞的人再失足把窗踢破。
“阿婆,你还记得我吗?”这是他死后说的第一句话。
“当然。十几年前,你常来这里买水,和我聊天,我记得你是这个球场上踢得最好的人。你还是第一个爬进窗户的人。”她还是那么慈祥,一下子说了很多话,像是在证明确实是记得他的。
“昨天你把我的窗踢破了,我才找人做了这窗架的。”她看着操场,补充了一句。
十几年前,昨天。她的话很矛盾,像是和他在做同一场梦的人。他觉得有疑点,却不主动质疑,也不会首先表现出自己的惶恐。
“十几年过去了,你卖的水怎么还是那么便宜?”他转开话题。
“我只想让那些孩子有水喝,不给钱也没关系。”
“你也喜欢足球,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说到这里,他知道自己失言了,老人悲伤的过去总要比年轻人多。而老人还有悲伤的话,听起来总更让人动容,因为他们的悲伤不会是不知愁滋味的惆怅。
“我有个孙子,在他们那么大时,也每天在这里踢球。”她指了一下在操场上踢球的学生,“他的梦想就是当球星,可一次意外让他再也不能踢球了,结果就再也没有笑过。后来过了几年,从28楼跳下去死了。”
她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如果他还活着,也和你一般大了。”
他知道,她在极力使自己的叙述简洁,在一个陌生人的冒昧提问下。他没敢告诉她,他也是从这个城市里唯一的28层建筑物上跳下来摔死的。
他注意到了她对孙子年龄前后的两个形容,“在他们那么大时”,“和你一般大”。这可以确切地证明他和在操场上踢球的他们不是一个年龄层次的。
一个球打在了窗架上,弹到了墙外。他看到阿婆有一种庆幸的表情,他也很庆幸在阿婆悲伤的时候有一个球让她感到庆幸。
一个满身是泥的男孩走过来,看了他一眼。男孩的眼睛里有很执著的光芒,一种年轻的执著。他不禁觉得自己已老气横秋了。
“阿婆,让我去捡一下球。”男孩惭愧地说。
“好,好。”铝合金窗罩居然还可以打开。这个用心良苦的阿婆身上更加透露出一种无法言愈的亲切感,和悲凉。
那个男孩很快就爬出来了。他突然觉得这个男孩很像自己小时侯。一样的执著,一样的眼神,一样的倔强……或许那就是这个年代的自己。他想起一部叫《无限复活》的电影里讲过的时空交叉的情景,他穿越时空来到了另一个自己生活的年代。
那我应该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我会在这里遇上francs。他想以此来证实自己的设想。
事实确实是这样。
一个女孩在几个小流氓的推搡下到了操场边上。他们的要求很简单,在得不到一个女人的灵魂时,男人会想得到她的身体。
但球场上的那个男孩不会容许。他知道的,十几年前,他站了出来去履行一个男人保护一个女人的职责,结果在没zhan有那个女孩的身体时拥有了那个女孩的灵魂。
这是他的初恋。初恋总是要以悲剧收场的,所以他还是要失掉那个女孩的灵魂,在还没来得及得到她的身体时。结果那次失败的初恋困扰了他活着时的半生,之后他和她的反复纠缠促成了和他生活的那个年代里依赖网络生存的人所共有的抑郁性格。
和她的相遇是他没有快乐的第一步。他一直把这个责任推到她身上。她使他的后半生没有真正地开心过。所以,这一刻,他突然不希望那个男孩去救她,否则他的后半生将无法改写。可那个男孩已经走过去了,像是接受神的召唤。
他们会打起来。那个男孩被打个半死,还会死命地用身体护住女孩。结果无赖们被他的气势吓跑。后来女孩把男孩带回家,替他包扎,然后从第二天起,他们就开始在一起了。两年后他们分手了……
他其实早就知道结果,并且同情那个男孩。
点燃一根烟,他想走过去拉开那个男孩以改变自己的宿命。
可他看到的是那个男孩的懦弱,男孩在乞求无赖们的开恩,并开始往后退。然而,有人干涉自己好事,在无赖眼里是不可容忍的。他们还是按照历史一起教训那个男孩。
或许这并不是历史,男孩没有成为英雄。男人在怯弱的时候不值得同情。
无赖的矛头又指向女孩,男孩已经爬进了阿婆的窗户逃跑。这其实并不是他所知道的过去,他穿越时空的论断没有得到证实。
女孩的外套被撕下,内衣成了柳絮状,再进一步就没什么可以遮掩的了。
他走过去把自己的外衣披在女孩身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上来管这闲事,感觉刚才在接触女孩目光的刹那受到了莫名的感召而使身体摆脱了意志的控制。或许无赖的行为无视旁边一个比他们更有战斗力的生物,对旁边那个生物来说是种耻辱。
没有表情的脸。他的出现或许有点像漫画中救世主的到来。摆酷的男人总是要有本钱的。
无赖们显得有点胆怯,很显然,他们不是他的对手。三十岁的成熟男人自然要比身体发育尚未完全的小子强很多。何况原本就有着很强的身体素质的他从来没有对身体怠慢过,尽管他在男人生命之火燃得最旺盛的时候亲手用冷水将其浇灭。
“送我回家好吗?”很清醇的眼神,很无辜的表情。十几年前他拒绝不了,现在他还是不能拒绝。这不是我的过去,否则我一定会拒绝,以避开与她的相识。他这么给自己找理由。
一条很熟悉的楼道,但他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来过,楼层的结构是十几年前的。他所处的到底是十几年前,还是现在?阿婆明明说过自己十几年前就来过的。他的头又开始疼了。
走进屋子他确定自己来过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他需要有活在哪里的证据。
“francs。”接着她就换衣服去了。
他有一种晕厥的冲动,他所在的时间还是以前,可francs的名字是他给起的。她不可能在认识他之前就有。他有种绝望的无力感。就像在梦中。
他努力地想,不顾脑袋的胀痛。他不想有浑浊的感觉,多年来他一直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
一个成年男人坐在中学教室里上课,怎么没人感到奇怪,而阿婆竟一眼就认出他十几年前来过。难道我的面容和以前一样?
他捂着头,跌跌撞撞地向镜子走去,头越来越疼了。
他清楚知道这个房子的卫生间和镜子的所在。他本能地走了进去。
很久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据说迷恋镜子的人会使性格变得压抑和自闭。所以他拒绝镜子,从而延后了自己结束生命的日子。
镜子里的他确实不是那个站在前面抽烟的小男孩了。他小时候总是对着镜子点燃一根根烟,看着自己的眼神。那种感觉很好,能把自己心里的感情放大,可以和自己相处。
他开始恢复平静,他看到自己的脸还是和死前一样。他也看到了身旁没有穿衣服的她。
她闭上眼睛,脸色红润,好象有一种英勇就义的决心。他知道女人有这种表情的时候,就已经是被完全征服了,你可以为所欲为。
或许十几年前他就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的。如果那时他有足够勇气的话。
他把她拥到怀里,抚mo着她身上每一寸肌肤,似乎想要确认她以前何以会让他欲生欲死。
很久没有那么细心地舔舐女人的身体了,她的叫声热情而羞涩。
那一夜,他很满足,他的头一点也不疼。大概zuo爱时谁都不会思考吧。
那一夜,他拥有了她的灵魂也zhan有了她的身体,zhan有得淋漓尽致。
醒来的时候,她还没醒。他想再看一次她的身体,看看她是怎么用它征服自己的。他努力记住她身上的每个一个毛孔,好在回想的时候更加清晰。
其实,他是失望的,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她的身体和见过的其他身体并没有太大区别,甚至算不上美丽。他再一次嘲笑了自己的可笑。
穿上衣服,他是要离开的,和对待其他女人一样。无论是已婚还是未婚的人都需要一夜的情愫。在一夜的磨合之后,他们都会分开。
看到她的嘴角在笑,他也笑了。
“你会娶我吗?”他听见francs在他身后说话。
“或许吧。”
“那你一定要做得很好才可以让我家里人满意,否则我宁愿接受家里人安排的相亲。”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脑袋里的血管使劲抽搐了一下。
“为什么跟我走?”他问了相亲那天他和francs在茶楼他唯一问过的问题。
“因为几年前的碰到一次打劫,我的头撞到墙上失去了记忆。我害怕所有的人,却对你有一种很强烈的亲切感,觉得只有你才会保护我。”francs的回答和那天一模一样。然后他们迅速结婚,他安排francs去了幼儿园当老师,每天看到她的脸上有快乐的笑容,就像心灵得到了改造。她在那里从新开始她的记忆。再然后他从28楼跳了下去。
他听到了相同的回答,脑袋使劲在门框上砸了两下,就往外走。
“你不会回来了,对吗?”
“不会了。”
“我知道你最后还是会丢下我一个人的。因为我要接受神的惩罚。”
他没有接话,摔了门走出去。
走出那栋楼,他的心里有了恐慌,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找那个阿婆。在他眼里她是唯一神秘的人。据说她以前是个占卜师。小孩子总是喜欢胡乱猜测。
“我成功地得到了我失去的东西,那我以后还会有遗憾吗?”
“遗憾是不可避免也无法弥补的。”
“可现在的我能让很多事情变得比以前圆满。”
“孩子,人的命运是注定的。”
“如果命运已经注定。那你说我能活过三十岁吗?”
“如果你觉得没活着的必要,你就活不过三十岁。”
“怎样才算有必要?”
“心灵有所寄托,就像我的孙子。如果可以,我会和他一起死去。”阿婆的老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滑落下来。
死仍然是不可违逆的,就像初恋的远去那么必然。他不愿被命运所控制,他觉得自主地选择死亡要比某天在寿元的终点苦苦挣扎要好。
既然命运早已注定,既然现在的记忆中没有遗憾,何不留给自己一个完美的回忆?他其实是害怕失败,害怕痛楚的。
他一步步接近28楼的天台,选择了上次那个姿势,他对这个姿势还是很满意的。
在离地面不足两米的地方,他又睁开眼,大声地叫着“不”。
但是命运是不容逆转的,像自由落体的生命一样。他砸死了街上的一个老妇人。
女人的尖叫声,刹车声,报警声,议论声,救护车的啾鸣声……从28楼掉下去的人和被从28楼掉下去的人砸中的人都不会听到了。只有他绝望的眼睛朝着老妇人的面容一直没有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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