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世界的兵制,无非就是三种:一是封建兵制,就是将兵役和土地挂钩,由土地收益支持服兵役的各种开支,唐朝的府兵,陈德兴的士爵兵,日本的武士,欧洲的骑士,土耳其的希帕衣骑士,都是这样的封建兵。
这封建兵的特点就是初兴时强大,中后期没落。随着时间推移,一部分封建兵转化为贵族阶级甚至大封建主;另一部分则陷于破产,失去支撑兵役的财力,在世道纷乱的欧洲则会沦为雇佣兵,在太平无事的中国则会沦为农奴、佃户朱明王朝中后期就靠这种农奴、佃户维持,其实就是有国无防。
二是募兵制,就是花钱雇兵。在唐朝的府兵制没落后,一直到南宋灭亡,募兵就中国兵役制度的主流。而募兵制在古代社会,又大约有两个类型,一是兵为将有的雇佣兵。唐朝的藩镇、罗马的蛮族雇佣兵和欧洲近代的雇佣兵,还有著名的马木鲁克兵(在封建化之前),高丽国的三别抄都是兵为将有。而兵为将有自然容易出军阀,除了小国林立的欧洲,世界其他地方,兵为将有的雇佣军,最后都会诞生出大军阀。
另一种雇佣兵形态则是文官政府直接控制雇佣兵,后世的近现代国家,在实行募兵制的时候,大多如此。但是这种文官政府募兵的体制,对于官僚机构的高效和清廉拥有极高的要求,而且还必须有一套培养军事官僚的体系。而中国的宋朝,既没有高效廉洁的文官政府,更没有一个由文官政府控制的军事官僚培养系统。雇佣兵到了他们手里,自然只有*朽坏了。
而在中国古代,当雇佣兵和封建兵出现朽坏*,无法再负担起保卫国家和镇压叛乱之责任时。一种介于封建兵和雇佣兵之间的团练兵。就应运而生了。
而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以宗族血缘和同乡同窗为纽带,以儒家士大夫为骨干。以士大夫的同乡同宗佃户为战士的团练武装,就是宋明清三代书生心目中最理想的军队模式了。
至少在泉州府团练军刚字营管军。太学上舍出身陈子龙看来,兴办由士大夫控制的团勇武装,就是拯救大宋江山,捍卫孔孟圣道的唯一方法。
既然那些不读圣贤书的武人要么朽烂无用,要么不忠君王,那大宋还要这些武夫作甚?既然大宋是和士大夫共天下,那书生掌兵才是正路。
大宋三百年来的治军用兵之道看来还是错了,不应该是以文御武。而应该是书生掌兵,文武合一!
若能早个几十年上百年就大办团练,大宋何至于有今日之危?
出身兴化(兴化军,靠近泉州)大族,曾祖父陈俊卿在孝宗朝曾经拜过左丞相的陈子龙,这个时候看着校场当中整齐肃立的千余陈家族丁,是很有一些感慨的。
且不说这千余精壮汉子的武艺如何,单是他们在这火热的日头底下一站就个把时辰,还如此严整,丝毫不乱。而且连半句怨言都没有,就是泉州城内外的那些御前大爷兵不能相比的。
陈子龙虽然是文士,但同时也通武艺。历史上他还教出一个武术家女儿名叫陈淑珍(许夫人)的。是南宋末年的抗蒙斗争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而在临安上太学的时候,就和当时在武学当博士的陈淮清相交,经常讨论兵法,而且也拜读过陈德兴写的兵书战策都是最实用的练兵打仗之法。他的千余族丁,就是按照陈德兴的练兵之法,严格训练出来的。连大义教官都原封不动搬了过来,都是由族中饱读诗书的青年士子出任。而普通兵丁,也都是兴化陈氏的族人。他们平日里面的训练,也都是按照北明士爵兵的要求进行的。
唯一有所区别的。就是武器装备不如士爵兵那样豪华。不过也不算太差。全军上下配了200副步人甲,400副皮甲。400副纸甲,200张神臂弩。200张步弓,200杆长枪,400副刀盾(福建多山,骑兵没有太大发挥余地,所以就多配刀盾兵和弓弩兵了),还有一杂七杂八的装具和箭簇。
所有的兵甲器械,包括一支箭一张弓,都是陈子龙亲自向泉州的各种手工作坊下单,亲自过目验收的!质量是绝对有保障花自己的钱,当然要睁大了眼珠子反复验收了,哪怕一点儿小毛病,都得返工重做!
这团练可是兵为士有的!泉州府只是拨下些经费,其余一概不管。募兵和置械都是掌兵的书生自理,也就是陈子龙自理。而且上面拨下来的经费不足,陈子龙还自掏腰包贴进去一万多贯,怎么能打马虎眼?
花自己的钱,练自己的兵,自然是万分上心。只是这种兵为士有的团练,和兵为将有的雇佣兵,又有多大的区别呢?将团练当成做官本钱的士大夫和拥兵自重的武夫,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两个问题,赵家的老祖宗早就想透了要不然哪儿的文武殊途和唯有读书高?
不过刚刚当上兵头,实际上已经转变为武士的书生陈子龙,现在却是一点儿也没有想过。
一个陈姓的机宜跑到了校场里面,喜气洋洋地大声道:“刚中(陈子龙字),团练使的命令下来了!”
陈子龙一下转过身,手按宝剑,“是要出兵么?”
陈姓机宜双手将令箭交给了陈子龙,陈子龙验看一下,就随手丢给了自己的护兵。陈姓机宜这才道:“团练使叫咱们打头,先去太乙观正门堵门,别让那里面的天道徒往刺桐港去。”
“号赏呢?可曾颁下?”陈子龙问替朝廷办事居然先问赏!这事儿早上一年,他是想都不曾想到的。但是如今,这千余陈家族丁都把性命托付给了他,他又如何能让他们白白送了?
“开拔费给1000贯,一个天道徒的脑袋值50贯,方玉门的脑袋值5000贯,太乙贯里面的财物任凭咱们去洗。”
陈子龙点点头,价钱还行!大步走到了自己的族丁阵前,一挥胳膊,大声道:“儿郎们,出兵!随某杀敌立功去!”
“某等愿为管营效死!”
陈家族丁则大声应和不是替朝廷效死,而是替陈子龙卖命!这千余陈家族丁只听陈子龙的,哪怕泉州团练使赵与郁亲至,想越过陈子龙指挥这支兵也是办不到的!
……
“某等愿为团练使效死!”
泉州团练使赵与郁此刻也面对着两个诚字营(赵与郁字孝诚)的团勇,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他一个赵家王朝的疏宗远亲,本来应该是远离兵权这种东西的赵氏宗族掌兵权,皇帝老子还能睡得安稳?可是现在,两千诚字营精兵,居然都是他赵与郁的私兵,掌兵的管营和队官,不是他的兄弟就是他的子侄。士兵虽然不是赵家人,但也都是赵家客户(佃户)的丁壮。
这两千精兵不用说,也是吃赵家(赵与郁家)饭,穿赵家衣,武器兵甲军饷,都是赵与郁筹措的。他们就是赵与郁的私兵!也只听赵与郁的命令!便是皇帝老子亲自过来,没有赵与郁的命令,也一样指挥不动!
当然,现在的赵与郁只是觉得有点不真,并没有感觉到事情已经不对头了他还觉得自己是中过后门进士的士大夫,是可靠的文官,不是拥兵自重的乱臣贼子,绝对不是的……
“出阵!随某立功去!”
赵与郁的身手居然也颇矫健,下完命令就跃上一匹骏马,然后就一马当先走在前面,领着他的两千练勇,浩浩荡荡的往泉州南门而去。
……
“天使,您看那些团练……”
泉州南门又称涂门(原先大概是土门的意思),贯通城门内外的长街叫涂门街,是泉州最繁华的地段,街道两边高楼林立,其中就有属于季老贼的南海望月楼。这是一间三层高的酒楼,在三层楼的一个靠大街的包间窗户后面,季老贼季治济正手指着楼下正在通过的团勇大兵,和身边的墨影娘说话。
“不弱,这些团勇看上去不似弱兵!”墨影娘的秀美微蹙。她虽是女流,但也是知兵的。“比临安的三衙兵强多了,若是指挥得当,再多些历练,一定能成强兵的。不过,这一次他们还是保不住泉州的。”
“那是,那是,都是些初上战场的农人。”季老贼拈胡子,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可是他们一出城,泉州城内就只剩下咱们和白番的人马了,这要关起门来杀,咱们的人仿佛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墨影娘冷笑几声,道:“怎么会关起门来杀呢?到时候夺下涂门,把城外的泉勇放进来不就行了?那些泉勇头目们大多都在城内安了家的,哪怕不是大房,外室让那些色目辱了也是大没面子的。不是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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