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张府内,袁兰山接到扬州来报,知悉陈一哲、叶梦甫及宇文印社数十人被拘拿后,好脾气的他也终于忍不住的拍案而起,“李明玉真是丧心病狂!某这就回扬州定当与哲翁等同进退……”
说完,袁三山拈起袍袖就向外走去,唐松见状一把拉住了他的臂膀,“三山先生息怒,你回扬州虽见高义,但于事无补!设若咱们都入了李明玉之罗网,诗会如何谁来营救哲翁等人……”
此时座中还有张旭,许审之及一些苏州名士,众人虽然都是义愤填膺,但此时皆都来劝,只说越是危局越不能乱了阵脚,否则倒真遂了那李贼之愿。
被众人劝住不能走,袁三山只能作罢,激愤声道:“李贼以国之公器荼毒清音文社及弘文印社,已然图穷匕见,不如此又当如何?”
“袁少兄且静下心来……”这段时间,许审之以地利之便实是承担起了清音文社社首之职,是以他第一个开口说话,“我等当联络江南士林以声讨李明玉并上书淮南道观察使衙门为哲翁等人辩冤……”
张旭闻言后愤愤声道:“我等由扬州动身时,哲翁就已去了观察使衙门,而今却被李明玉拘拿足见那淮南道实与扬刚刚衙是一丘之貉……”
“淮南道不成,那就上书朝廷,上书政事堂,上书天子咱们江南士林且与他李明玉打这一场御前官司……”许审之越说声音越大,说到告御状时,领下一部长须都微微抖颤起来。
“好”张旭昂然站起,“若要往京中时且算我一个……”
袁三山亦不后人,高声要去。
眼见众人群情激愤的都在说着告御状之事,唐松起身轻咳一声,“诸位先生,在下以为上书朝廷之前先需将哲翁与叶先生等人被拘一事晓谕江南为好……”
“甚是”许窜之抚了抚半百的胡须“噩耗太急老夫倒有些乱方寸了……”
此公也是个果断性子,当即便命笔墨,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在酝酿如火一般的言语。
“许公在下尚有一建言……”
在这一段时间里原本松散的江南士林之所以能被联结的如此紧密,弘文印社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苏州的这些名士们也正是借助于遍布各州的弘文印社而将声名大振于江南,可以说弘文印社就是江南士林力量的增大器,加之此次扬州弘文损失惨重,益发加重了唐松说话的份量,他这一开口不仅是许审之满座中人俱都看了过来。
“近日以来某常思量李明玉之用心,论说起来,清音文社的创立并未有违于朝廷律令,既然如此,那李明玉何以对文社如此辣手到视之寇仇的地步?他阜竟是朝廷命官,一州之首,若不能揭破他的深藏心思则实难凝集江南士林对其同仇敌忾之……”
许审之等人多是较为诚扑的读书人并不擅长以最坏的恶意来猜度人心,加之长居苏州对李明玉也不太了解,是以唐松乍一提出此言他们虽觉得大有道理,却一时也摸不著头尾,就在苏州众名士猜测纷纷要揪出李明玉的险恶用心却又不得根底时,张旭嘿然声道:
“这有什么难猜,那李明玉就是出身于北地旧族的崔卢李郑四家,我清音文社要反宫体,为江南士林另立新风,他岂能愿意?”
一言揭破李明玉的出身后,唐松提出的问题顿时不答自解,座中一姓王的苏州士子拍着身边的小几道:“是了诸位可还记得去年那件在神都士林闹出轩然大波的纷争……”
“仲荪兄说的是诗词之争?”
“名为诗词之争,其实就是四世家与唐松之争今日李明玉种种作为不过是故伎重演罢了……”
“此言甚是啊,四世家……嘿……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众名士恍然之余,由李明玉到北地旧族,再到四世家在北地士林的领袖及中坚地位,进而联想到南北文运之不平,心中的激愤随之暴增无数倍,自然生发的同仇敌忾之心让屋内的气氛简直到了点火就能燃的地步。
唐松看了张旭一眼后从人群里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就此再多不说什么。
前几日他曾在闲谈中无意点了一下李明玉的出身,今天果然用上了。
屋内群情激愤,皆言这一次的声讨文章就该从李明玉的出身上着手,揭破他以及其背后的四世家压制江南文运的险恶用心,号召江南士林同仇敌忾,并进一步阐明清音文社创立的必要性及合法性。
主题既定,且还是如此义正言辞,占据着大义名分的主题,实是读书人写文章的最爱,在一片议论声中,许审之微闭双目,任胸膛起伏不定,恰在他胸中气势蕴育到最**时,赫然睁眼,援笔引墨,洋洋洒洒千余言的文章顿时文不加点的一气呵成。
待其方一搁笔,顿时便有人高声念出,唐松在人群后静坐听完,由不得要感叹许审之不愧是苏州翘楚名士,这一篇文章写的真是慷慨悲壮,气势纵横,生生把一个消息通报写成了讨伐檄文。
念罢,彩声四起,直到这时,许审之脸上因心情太过激动而起的晕红才慢慢平集下来。
此文一出,唐松亲自操办遍传各州,数日之后,许审之的这一篇宏文大作就被版印而出,公之干众。
风暴陡然而起。
如果说前次清音文社扬州总司被封禁之事引起的只是士林大哗,那这一次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狂风雷暴,陈一哲、叶梦甫等人被抓,扬州弘文印社被封禁,李明玉的身世被揭破的三重用力下,江南士林以前所未见的同仇敌忾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雷云风暴,江南文运事涉每一个江南士子,至此,每一个读书人都感觉自己成了受害者,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时,其迸发出的力量简直到了让官府瞪目结舌的地步。
在这样的雷云风暴面前,江南各州府衙门明智的将扬州发来的公文搁置到了一边,没有一个官员想要卷入这场风暴,进而成为江南士林公敌,除扬州外,七家刚被地方州衙封禁不过数日的弘文印社顿时解除封禁。
神都洛阳,去年接替郑子仪成为秘书监的李明宇急急忙忙到了卢府。
去岁国子学生围攻清心庄时,卢明伦正当其时的“病”了,事情发生之后,卢明伦也以此为自己辩罪,圣神皇帝随即以他重病在身需要安心静养为由免除了他的国子祭酒之职。
自失位以来,卢府就清静了许多,尤其是近两三个月里眼见其毫无要起复的意思,昔日热闹的国子祭酒府门前就愈发的门庭冷落了。
因是如此,李明宇很快就见到了卢明伦。
看到出来见客的卢明伦额头上依旧敷着手巾把子,李明宇心底忍不住暗笑了一声,他知道卢明伦没病,但他处境尴尬,没病也得装病,否则脸面上还真是挂不住,而这位前国子祭酒大人又是个最重脸面的人。
只不过李明宇也是心中有事,是以心底的暗笑转眼即罢,两人见礼完也没有太多的寒暄,就直接说明了来意。
说话间,李明宇一并将李明玉给他的书信递到了卢明伦手中。
待卢明伦看完,李明宇也没有问他的意见,笑言道:“弟也知明伦兄身体抱恙,然舍弟事急,是以也只能强请吾兄同往崔相府一行崔相面前亦请吾兄代为美言……”
崔元综本就是个石头性子,极不好打交道的,随着这一年多相位日固,愈发的难以说话了,不说别人,就连四世家内部之人见他也是发憷。只是他对卢明伦的态度一向不错,加之李明宇事情又急,所以才会绕着弯子来请卢明伦同去以做说客。
闲的久了未免无聊,加之李明玉之事确实也事涉整个四世家,卢明伦也就没有推辞,跟着李明宇出府上车。
今天是休沐日,李明宇早打问清楚崔元综就在府中,一路行来通报进去,两人没等多一会儿就进了那间与宰相身份极不相衬的寒陋花厅。
崔元综穿着一身简素的常服,依旧是石头般冷硬性子,只是身上的威煞更重了几分。
跟他寒暄客套是没什么用的,李明宇早知道他的规矩,也就没来这些官场常例,有事说事的直接将一切尽数道出。
信早已递过,事情说完,李明宇目注崔元综道:“且看那晓谕告示,清音文社实在是留不得,舍弟此举是为家族而不惜身,这原也是应尽之义。然则那淮南道观察使衙门对舍弟的处断颇有微词,舍弟难免为其掣肘,俯请崔相在武观察使面前代舍弟美言几句。再则,舍弟已就此事上书政事堂,这一两日间也就该到了届时亦请相公多多照拂……”
崔元综将信看完,看了看信上的时间又算了算现在的时间,“十四天了!”
说完,他径直取来笔墨递予李明宇,“即刻回书李明玉,着他解除对清音文社的封禁,不得轻动清音文社任何一人。另,盯死弘攵印社,封禁也好抄没也罢不得有半点迟疑……”
啊”李明宇还要说什么时,崔元综已沉冷声道:“写”
李明宇不敢再问,看了卢明伦一眼后提笔疾书。
卢明伦要说什么时,崔元综先一步道:“事情紧急且等料理之后再言不迟……”
见状,卢明伦也不好再说什么。不一会儿的功夫,李明宇已经写完,崔元综取来看过之后又亲手封了,唤进一个在门口伺候的下人,“速将此信送往兵部驾部司,着以六百里加急发往扬州,若有迟误本相容不得他钱僧亮……”
那仆人领命后迅速去了。崔元综留下一句“两位且先回府”,随即命车要入皇城。
送走崔元综,李明宇与卢明伦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崔元综的车驾刚入皇城就被一个黄门内宦给拦住了,那宦官喘着粗气道:“陛下有旨召见崔相来的正好……”
推开车门,崔元综脸上带着笑容,“罗公公可知陛下急召所为何事?”就在他说话的同时,车旁随行的下人已将一张飞票塞进了那内宦的袖中。
罗公公左右瞅瞅,低声道:“所为何事我亦不知只知陛下传召之前有巡查御使自江南发回六百要加急……”
崔元综脸色不变,心底却在暗恨,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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