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活了四十余年李治有过局势操之于他人之手过只手颠覆一切的欣然有过恼怒有过愤怒但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般让人狂。
有人说太医署的太医只会医治头痛脑热开一个中平之药但这皇帝未必总是感染风寒总还是需要几个名医的。尤其是李治这样时常来个大病小病更被诊断出患有风眩顽疾的皇帝名医更是不可或缺的必备品。比如说李弘李贤兄弟举荐的秦鹤鸣比如说临川长公主举荐的国手崔元昌……总而言之李大帝曾经认为自己对失明这个事实有所准备。
但有所准备是一回事这灾难忽然临头又是另外一回事。失明的第一天他几乎把自己触手可及的所有东西砸了个粉碎一点东西都没吃就连一向言听计从的妻子也被暴怒的他赶了出去;失明的第二天他勉强吃了一点东西但整夜都睡不着;失明的第三天他几乎失态到要下令把几个贴身内侍活活杖毙。
直到第五天自己的那帮儿女来看他的时候他才勉强恢复了一点镇定但仅仅是在儿女们退去之后他再度大脾气把个王福顺吓得半死。就是现在他轻轻地用手指叩击着桌案但在他眼前的一片黑暗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宫人和内侍在簌簌抖。
“王福顺!”
作为天子身边的大总管王福顺其实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把皇帝伺候好而他自己却有别人伺候。而即使是伺候皇帝他的主要职责也在于察言观色监督别人自己是不用亲自上阵的。可是此番危急时刻。往日养尊处优的他也不得不亲自上阵冲锋陷阵脑门上的一块乌青就是三天前躲闪不及被一个杯子擦中地。要不是他躲避得快兴许那时候就没命了。
他已经完全确定皇帝看不见东西因此挥手示意一群内侍宫女都躲在安全的地方——正是因为体恤下属他王大总管在蓬莱殿已经树立起了空前的威信。紧跟着他便毕恭毕敬地上前数步正正好好地站在了李治的前方。这时候倘若有什么东西砸上来他铁定是第一个倒霉的。
“陛下小人候命!”
看不见的人往往在听力上具有极高的造诣。而李治虽说才刚刚失明这耳朵却已经历炼出了相当的灵敏度本能地感觉到了王福顺的位置便觉得稍稍舒心了一些。暴躁了好几天他就是有再好的精神也消耗得差不多了自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歇斯底里。
“这几天朕病了外头可有什么消息?”
这话问得突兀一时间王福顺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从李大帝失明地消息报给武后整个蓬莱殿就变成了一座孤殿。只许进不许出别看他在这里是大总管却连大门都迈不出去唯一的消息渠道还得偷偷摸摸才能存留下来。而这时候四周都有人。他要是啰嗦一句脑袋还要不要了?
“这……”他嗫嚅了一下嘴唇现君王的脸上一瞬间阴云密布顿时心道不好。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见李大帝的手猛捏成拳重重地砸在了案桌上。紧跟着什么笔架瓷杯点心碟等物一色跳了起来。甚至某个空的紫竹笔筒甚至还滚落在了地上。骨碌骨碌四处乱滚得声音听在人耳中显得格外别扭碜人。
“陛下。外头的事情自然该问我你就是冲王福顺火他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听到这么一个柔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王福顺如蒙大赦转头一瞧果真是武后他慌忙朝旁边退避几步旋即下拜行礼却是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敢吭。他悄悄地抬头瞥看就只见这位皇后一身深青那长可曳地的裙裾上赫然是新贡地海水纹锦头上也是鲜有地簪金戴玉。觑着这光景他本能地认为今儿个有名堂遂趁着武后不理会悄悄朝四边作了个手势。
武后看也不看四周悄悄退开的内侍宫人一眼也不管丈夫是否能看得见上前盈盈下拜一丝不芶地行过礼又坐到了李治的身旁紧紧抓住了他的右手。
“九郎。”
这是一个李治很久以来没有听到过地称呼一时间他只觉脑际一片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人后悄悄偷情的时刻。那时候他的媚娘没有如别人那般称他太子而是一口一个九郎那种从未在别的女人身上体会到地温柔妩媚善解人意让他一下子就深陷了进去。于是不由自主的他脸上的戾色渐渐褪去顺势反握住了武后地手。
这一丁点变化却令
中一松夫妻地手握了片刻之后她便轻轻抽了出来地为丈夫整理了一下衣襟这才温言解释道:“九郎你地事情我如今还隐瞒着朝臣你不过是一时惊悸失明将来兴许还会好的何必惊动那么大?”
这话无疑正中李治心坎自从失明以来他最最希望地就是早晨醒过来现重见光明。因此妻子这话解释之后他立刻连连点头面上也露出了这几日难得的欣然:“还是媚娘你能够体会朕的心思就对他们说朕病了也好免得朝臣们上窜下跳看着听着也心烦!”
第一番话奏效武后自是信心倍增也就顺势提起为了避免走漏风声所以蓬莱殿中内外隔绝消息又放软了姿态道了一番自己的难处赔罪。
李治这才恍然大悟虽说有那么一点不舒服但更多的还是体谅:“怪不得王福顺吞吞吐吐敢情是真的不知道!罢了媚娘你也是为了大局考虑怎能怪你?只是如今外头究竟如何朝堂上可还太平辽东可有最新战报传来?”
对于这些武后早有斟酌遂隐去了太子李弘突心疾的事实而是只拣着好听的说尤其是东征军在辽东的胜况更是被她夸大了许多最后方才说出李贤已经和李绩先行西归当然也不忘点出李绩身体不好而李贤身为弟子必得尊师重道这个事实。
“贤儿回来也好。”李治欣喜过后对儿子未得旨意就这么回来也没有表示异议事实上他更明白李贤的率性都是他和武后惯出来的。得知一行人已经在路上他琢磨了片刻便吩咐道“让他不必着急护送李绩慢慢走不用像上次那样心急火燎。”
“陛下英明!”
这一回武后善解人意地改了称呼又在旁边说了些国事说了些私事只字不提太子妃的小产只是拣那些顺耳好听的说。终于她瞧见丈夫面露困倦睡眼惺忪这才提议让他小憩一会。于是好几天不曾好好睡一个觉的李治顺口答应脱鞋上榻之后不多久竟是立刻睡着了很快更出了均匀的鼾声。
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武后和李治夫妻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他的脾气。坐在榻边见丈夫间已经是多了不少苍苍白她不禁伸出手去摩挲了片刻但随即就被身后的声响所惊立刻警觉地返身站了起来见是阿芊方才面色稍霁。觉这位心腹似有话要说她回头看了看榻上熟睡的丈夫便点头示意阿芊前往前厅。
“什么事这么鬼鬼樂樂的?”
“娘娘有人看到张文瓘这几天频频出入越王府。”虽说没人阿芊还是本能地压低了声音“另外这几天各家府邸出入长安的人似乎也有所增加瞧着有些蹊跷。皇后娘娘纸里包不住火若是有人知道陛下失明而内外串通又恰逢太子病了会不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太子只是病了陛下纵使失明也不过是病了他们难道还能造反?”
武后晒然一笑但紧跟着便蹙紧了眉头体会到了一丝不寻常。自从李义府死了许敬宗半退休之后她虽说有了名正言顺临朝视事的天后名分虽说李敬玄基本上和她时时通气但毕竟比不上当初那一双臂膀的得心应手。
阿芊看武后时而蹙眉时而深思便乍着胆子问道:“娘娘太子既病英王性情顽劣豫王毕竟还小而雍王正在归京途中何不命人召他快马加鞭赶紧回来?雍王既归那些魑魅魍魉之流就无用武之地岂非釜底抽薪?”
武后原本就是极有主见的人一听这话便斜睨了阿芊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自从你和他有过肌肤之亲之后这还是头一回如此着紧。既然这样他回来之后我索性把你赐了他岂非更好?”
阿芊这才暗中叫糟情知再解释下去无疑越抹越黑连忙束手保持沉默。此时此刻她不禁在心里埋怨起了雍王府的那三位——这都什么时候了她们这些有名有份的怎么还不知道出动?若是太子有什么三长两短莫非要白白便宜外人么?
而这时候宫外安定坊的雍王府却是极其安静仿佛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可和安定坊只不过一坊之隔的某座府第一个少女却在麻利地收拾行装一旁方案上正摊着一张字迹飘逸优美的信笺落款上赫然是两字印章——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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