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具男人的骸骨。
好吧,就算许薇姝有一辈子当古人,可在第一世学到的东西,总是记忆最深刻,也最不容易忘怀的。
她好歹是一名医生,还是西医,解剖课也没少上,要是连一具骨头都不能第一眼就分辨出男女,她也未免太无能了些,当年恐怕得科科挂掉,哪里还能毕业!
所谓美女楚秀莲的坟墓里,刨出来一具男性尸体,而且,男尸睡在棺木中,穿着女人的衣裳,口中含着一块儿玉,头部,脚底下,各自放着一只只有巴掌大的小鼎。
至于其它的陪葬品,到也多是女孩子的首饰,不算名贵,有好些都陈旧的不像样子,却一看便是正经下葬,不似后来有人移花接木。
“……”
方容带在身边的,没有专业审讯高手,不过,盗墓的那家伙,耷拉着个脑袋,情绪低落,也没多强烈的抵抗欲望,更或许,他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忍受不了,有了不顾一切倾吐的欲望。
盗墓贼说的故事,貌似和方容想象中的阴谋诡计没有一丁点儿干系。
这个盗墓贼姓郭,叫郭三魁,从九岁上,就跟师傅一块儿下墓倒斗,他们那一门,就叫‘黑门’,私底下专门盗墓,明面上也挂招牌给人家看风水选址修墓,还是颇有些名气。
十岁那年,他就跟着师傅到了明州。
那时候楚家是明州大户,家里有几百亩田,还有铺子之类,就是子嗣上颇为艰难,代代单传不说,前头还有两代只有女儿,立了女户,招赘了女婿才得以传承家业。
到了这一代,家里来了个道家高人,说他们家此时最为关键,若是头一胎能得一女儿,那就解了楚家祖上留下来的祸胎,以后便顺风顺水,多子多福。
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楚家当时的当家人一听,便心中又是惊喜,又是忐忑,别人家相看媳妇,都是想要个有生男之相的女子,他们家偏偏想寻个能头一胎便得女儿的。
后来选了许久,找了个有六个姐妹,几个姐姐还个个都得了三个以上的女儿,头胎还都是女儿的小娘子。
新娘子进了门,果然很快有孕,医生看过都说是个闺女,楚家上下十分高兴。
只因为替他们家看相的道门高人,不是一般人物,听说在国教也地位很崇高。
他说的话,家里人自然是深信不疑。
一家子捧着新媳妇,只等着瓜熟蒂落,若不是生子偏方比较多,生女的偏方可真没见几个,估计他们都得四处寻来给孕妇吃下去了。
后来还听说附近有个村子很古怪,最近两年出生的居然大部分都是女儿,他们一家特意去租了个院子待产。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
居然是个瘦瘦弱弱的小子。
楚家顿时如晴天霹雳,还是楚老爷又去寻了那个道家高人给想办法,高人看他们可怜,便请了一道符箓,让孩子从小携带,且要给他取一个女名,自幼当女儿教养,以后直到死也不能露馅,或许能蒙蔽上天。
家里虽然有点儿犹豫,毕竟一个好好的儿子当女儿养大,还没个头儿,怎么受得了,将来要如何结婚生子?
但高人还说,如果这一次不改变命运,楚家就会断子绝孙,家里想了半天,咬咬牙,还是决定牺牲一个儿子,好换取子孙后代享福泽。
楚秀莲就这么一日日长大,且还生得如花似玉,秀丽多姿,虽然藏着掖着,从不许他轻易出门,可还是免不了美名远扬,家里父母都发愁。
不过,家里还是给楚秀莲添了两个弟弟,总算是打破了楚家‘绝嗣’的预言。
楚秀莲平日里不能出去交际,就喜欢自己读书,尤其爱去后山的林子里一个人安安静静地阅读。
正好郭三魁也跟着师傅在本地安家,也常常去后山,两个人就有了交集,还渐渐熟悉。
楚秀莲虽然被当成女儿教养,可家里知道他是男子的,也不会教他什么女则女戒之类的东西,更不会跟他讲男女大防,对这方面的知识,更是能避开就避开。
反而多教他读书,四书五经都读。
一直长了这么大,他还是没什么男女观念,只知道挺喜欢郭三魁这个走南闯北,走了很多路,知道很多事情的好朋友,郭三魁却正是慕少艾的年纪。
一来二去,便不免有些情思。
不过,郭三魁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和楚家的千金不般配,更做不出拐带人家女儿私奔的事,他虽然只是个盗墓的,不是个好人,但也绝不会去祸害别人家的女儿。
所以后来察觉了自己的心思,就很少再去和楚秀莲相见。
时间一年年过去,楚家居然开始走下坡路,自楚秀莲出生至此十五年,楚家家业破败,房子田地都卖掉许多,连家里人也总是多病多灾,就在这时候,有个乞婆找到家里来,非说楚秀莲是她的儿子。
“……”
楚家当然不肯信,换孩子的也不是没有,但那都是拿女儿换走儿子,好好一大胖小子谁肯换?
再说那乞婆神神叨叨,一看就不正常,楚家把人打发走了事,没心思多理会。
可毕竟让人这么一说,家里也犯嘀咕,当初生楚秀莲的时候,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外头,这里头有些个什么事儿,谁也不敢说当真就无一丝的可能。
楚秀莲他娘又隐约记起来,好像村子里是有三户人家,赶在同一天生产……
楚老爷琢磨了两日,还是不安心,就想着查一查,至少算是安安自己的心。
却不曾想,这一查,真查出问题,当年给媳妇接生的稳婆说,他儿子的臀部有一块儿红色的胎记,而楚秀莲身上却没有,稳婆自己也迷糊,想着这么多年的事儿,或许是记错了,但那年楚家生了儿子却一个个如晴天霹雳一般,实在是罕见,她接生了那么多孩子,还是头一次遇上,所以印象很深刻,确实记得那孩子身上是有个红色胎记来着。
楚老爷吓了一跳,越想越不对,那年他们家因为生了个儿子,都着急的很,也不重视,媳妇生了孩子还昏了三天,再一想,后来为了保住孩子是男孩儿的秘密,奶娘什么的都给辞退,只让当娘的亲自抚育。
这时候,楚家落败,已经没什么人脉关系,多年前的事儿,也不能确定,心里再难受不安,也只得暂且放下,可之后,那乞婆再来,家里就没把人赶走,还给洗了脸,换了衣服,这一捯饬一家子顿时明白,楚秀莲确实不是自家的……儿子。
他长得和那乞婆一模一样。
真正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也是,男生女相,酷似母亲的那是大多数。
顿时宛如晴天霹雳,楚家的人都傻了,那乞婆疯疯癫癫,根本问不出换孩子的理由,也问不出他们本来的孩子去哪儿了。
问出来也不知如何处理,真要说这里面的错,那所有人都有错。
一时间,这事儿就这么腻腻歪歪地僵持下去,说来巧合,两个月之后,楚秀莲的弟弟妹妹出门游玩,就一去不归,家里出去寻找,竟然也没找到。
报了官,官府说最近丢孩子的事情时有发生,怕是来了几个外地的拐子。
找了许久,孩子没找到,楚父也生病,于是从一个所谓的半仙儿口里就传出流言,说楚秀莲是丧门星,专门败楚家的运,要是想避开灾难,只能他死!
死了后,还得安放上镇魂鼎,让他的魂魄永不超生。
楚家的人到没那么狠心,怎么说也是自己养大的儿子,人都有七情六欲,虎毒还不食子呢,就算不是亲的,养了那么多年,能没有感情吗?
到是楚秀莲,前前后后的因果他听了一个遍,这孩子从小感情就比较纤细敏感,这日自己想不开,借口要毒老鼠,买了砒霜,自己吞毒自杀。
这事儿具体的情况,楚家自然不肯透露出去,谁也没通知,就操办起他的丧事来。
和楚秀莲交好的盗墓贼,实在没想到才短短时日不见,好好一大活人就自己自杀了,他又难受,又一脑袋的疑惑,自己就拿风水先生的身份自荐去帮忙操办丧事,一听说楚家人只想随意寻一处下葬,并不在意,他选址时,便留了个心眼,把自己寻到的一块儿算是风水不错的地方,早年已经修好墓,准备给自己用的,拿出来给了楚秀莲。
楚家人都心不在焉的,也没多在意,只是下葬的时候,没让盗墓的那人跟去。
“我今年回来给秀莲扫墓,才无意间知道了这里面的故事,知道她居然是个男子……无论是男是女,总不至于永世不得超生,那镇魂鼎怎么也得毁了去。”
他盗墓的活儿做习惯了,就每天晚上来挖墓地,打算自己去把镇魂鼎挖出来,不曾想,居然无意间让张老汉发现。
许薇姝:“……”
这故事拿出去拍成戏文,肯定有一群深宫寂寞的娘娘们看得流眼泪。
问题是,这么个破事儿,让方容丢下一摊子公务忙了几日,实在有点儿腻歪人。
偏偏他还老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就是心中不安。
可此人的言谈举止表明,他绝没有说谎,每一句话都真心真意。
方容纠结了片刻,也就放下,他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哪里有力气整日抓住一件‘神奇故事’追问不停。
到是几个河道上的小官,因为墓穴打的洞,有两个接近堤坝,他们就去仔细检查了一次,居然发现堤坝上好几处都有偷工减连的迹象,有几个地方,怕是要承受不住水压。
一下子整个明州官府的神经都紧张起来。
虽说不明显,但万里之提毁于蚁穴,马上就到汛期,谁敢大意?
前阵子皇帝可是刚刚处理过一批贪腐官员,而且现在也还在查问。
安郡王明面上就是为这个来的。
干脆就准备征调一批工匠重新修筑,连查问责任也顾不上。
皇帝可正坐船南下呢。
因为这段儿河道有险情,连御驾都被阻拦住,要转道而去,多耽误很长时间。
还有一批运粮船也要另外转道
工匠这边征调不着,各地都缺,正好监狱里的犯人要做苦力,干脆就拉了一批过来。
紧赶慢赶,好歹是把工程给赶得差不多。
方容是过了几天,才知道那边调了犯人修筑堤坝,登时就变了脸色,忙了人过去查问郑义仙的情况。
袁琦哭笑不得:“公子爷这是想什么呢,郑义仙是什么人,那是钦命要犯,明州知州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放他出去劳作?”
干活的多是犯事比较小的那种犯人,真正穷凶极恶的重犯,反而不可能有这种机会。
方容的脸色还是很凝重。
没多会儿,明州知州就满头大汗,连滚带爬地爬过来,进门就哭喊:“王爷救命!王爷救命啊!”
方容叹了口气。
明州知州平日里那么镇定从容的一人,这会儿脸色都铁青。
在他防守严密的监狱里头,郑义仙单独看押,关在牢房最里面,没有一点儿阳光,还给他戴着手铐脚镣,他觉得再安全不过,特意派了衙役轮班看守。
没想到,这次调拨人手修筑河堤,监狱里有个只犯了偷窃的犯人,居然能和郑义仙换了身份,愣是把郑义仙换了出去。
“如今牢头和三个衙役都不知所踪,那个小偷自己懵懵懂懂的,只知道是牢头让他过来坐监,还不许开口说话,其他的一问三不知……下官已经派人去工地……”
方容摇了摇头。
没有用的。
果然,工地上昨天死了三个人,尸体已经卷去乱葬岗埋了,连家属也没通知。
这种事儿,监狱里年年都不知道发生多少回,谁能在意?
知州亲自带人去了一趟乱葬岗,发现一个地道,里面有人通过的痕迹。
郑义仙跑了!
就在皇帝催着要人的紧要关头,钦命要犯就此消失。
虽然派人去追,可犯人一走,便如河流入海,哪里还能寻得出来?
明州知州已经没打算保住自己的官职,只希望还留下脑袋,就算脑袋没了,好歹也得给明家留下点儿香火。
偏偏在这时候,又发生了漕粮船不幸触礁沉默,好些个难民哄抢粮食的事儿。
皇帝估计更要大怒。
方容吐出口气,只能承认,这一次他输了一局,那个组织果然不容小觑。
袁琦到笑了。
他不是没遇见过方容有做不成事,认在世上,哪里能永远称心如意?
可这一回,他都察觉出有问题,还是放跑了郑义仙,如此奇事,到头一回发生。
方容沉默了半晌,只是摇头一笑。
“没什么,对方这次布局精细,我没察觉出来,并不奇怪。”
谁能想得到,他们为了办一件事儿,居然用如此奇妙曲折的办法,其实,他们在监狱里既然有人,那直接把郑义仙接出去就好,反正出了监狱,以他们在江南暗处的势力,官府想查找都不容易。
可这帮人就是找麻烦,利用一个真正的盗墓贼的感情,故意引起方容的兴趣,让他怀疑,又让他自己打消怀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方面,好方便他们行事。
还得一举两得,既要救走自己人,又坑官府一把,毁了漕粮船,偏偏从头到尾,除了救自己人之外,其它的手段,别人找不到半点儿痕迹。
而且,失踪的老头和衙役都是世代在官府干活,值得信任的,否则,知州都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他们,即便是从此处入手,也绝抓不到那个组织的尾巴。
“非战之罪。”
这个组织的势力太过庞大,方容又在人家的老巢里,出错也非战之罪。
他是不知道。
许薇姝第二日就接到一张小便条,里面只写了一句话——协助任务完成的差强人意,我即将北上,后会有期。
“…………”
协助任务是什么鬼?
她不过是好奇了一下大殷朝的鬼怪,顺便提醒了几句墓下不正常,难不成就算是协助任务了?
还有什么后会有期。
希望今生今世,再无后会之期才好。
北上?
许薇姝摸着字迹模糊的纸条眨了眨眼,扔到炭盆里,溜达去找方容吃饭。
没走到书房门前,就见袁琦飞纵而出,一眼看见许薇姝还道:“我带人去接一接御驾,望小娘子盯着那家伙按时用饭。”
好吧,许薇姝同意做一回保姆,不为别的,就为现在若让皇帝在江南出事儿,可能会发生的那些血流漂橹,她也得替阻止一切发生的人们尽一尽心。
御驾要转道而行,那一段儿路,看着安全,却到底陌生,且还多灾民,很是混乱,并不适合皇帝路过。
许薇姝叹气,所谓白龙鱼服,最讨人厌了。
这人又没有后世开国太祖那只要站在人民群众中,就觉得是世间最安全之事的底气,他凭什么玩白龙鱼服?
这位陛下出事,许薇姝自然不会伤心,他们不熟,可好好一江南,怕是要染上一层浓浓血色。(想知道《国姝》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Qidianzhongwenw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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