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明月离开后,陆秀继续回书房写她的《东京梦碎录》。可惜,效率依旧不佳。她明显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当脑海中浮现出资料中金兵肆虐汴梁的兽|行时,她根本就没办法冷静下来镇定下笔。
为了平复心情,她搁下笔,瘫坐在杜雪怀的摇椅上,抓起一本《动物庄园》翻看着调节心情。她也知道现在这个时间把这本书带回中国很危险,但她又实在不想眼睁睁看着未来的中国重复苏联的错误。她相信,如果没有历史上走过的那些弯路,未来的中国一定会更加美好。
自己的身份太过敏感了。云明月这次过来,应该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决定,所以,将看到那本书的,绝对不会只有她一人。只希望她说的那番话跟那本书能够起到她期待中的作用。就算只是在自己这边的同志心中种下一些猜疑的种子也好。
放下《动物庄园》,陆秀的目光刚好落在了《申报》《菊与刀》的专栏上。她微笑着勾了勾唇,觉得自己现在的立场真是好玩。竟然既反|苏,又反|日。
因为周广平的特别推荐,跟她这个刚刚归国的国际影后带来的影响力。《菊与刀》甫一刊登,便吸引来了无数人的视线。如果是在平时,看到子不语在报纸上开新连载,那帮看她不顺眼的文人肯定早已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找茬了。但这一次,却是风平浪静。
这除了要感谢《菊与刀》是部学术著作之外,还要感谢她从美国找来的那些外文参考资料。如果有人想反驳她的观点,光是如何去找来那些不明觉厉的参考资料就是一桩一般人难以解决的大|麻烦。
这次回家,她事先写了信给南京的娘家,说要在南京住一段时间。在上海耽搁了好几天了,四哥张若玮已经过来催了好几次了。想想在上海这边的事情也解决得差不多了,为了不惹上新的麻烦,陆秀决定,第二天就去南京。
算起来,来到这个时代这么长时间,她还一次都没去过南京的娘家。记忆中的亭台楼阁,深宅大院对她来说不过是个模糊的影子,现在终于要亲眼见到,她还真有些小激动。
可惜,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虽然打定了主意,第二天她却依旧没能成行。
先是云明月清晨来访。陆秀原以为,她看完那本书,怎么说也得花上一个星期,第二天就出现在她眼前,还拉着她继续谈苏联的问题,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此刻的云明月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睛下方还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然,昨晚熬夜看完了《动物庄园》。
陆秀虽然怀着一种传教士的心情,期待着能够唤醒被苏联人严重洗脑的云明月,但她如此热情,却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这就是西方人眼里的苏联?一个可笑的动物庄园?苏联不是全世界无产阶级的乐园吗?不是公平与正义的化身吗?”云明月一见陆秀,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声音甚至因为过度激动在阵阵颤抖。
陆秀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安抚下来。
喝了一杯热茶后,云明月眼中疯狂的神色才终于渐渐退去,但眼神却依旧有些发直,有种理想破灭后的颓唐与灰败。《动物庄园》原本就是一则影射苏联的寓言,其中的很多内容都是有迹可循的,只要稍微研究一下苏联的历史,就不难做出正确的判断。
稍稍冷静下来之后,云明月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地望向陆秀,颤声道:“你对苏联这么反感,是不是担心如果□□效仿苏联,也会变成书上那样?”
陆秀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就算不提中国,想想越南的胡志明,想想朝鲜的金三胖,就能明白这种模式到底有多么可怕。她也是在了解过那两国的历史后,才明白《动物庄园》到底是怎样一部神作。
可惜,现在这个时间胡志明跟金三胖中的第一代还在跟帝国主义打游击,她根本不可能用他们作为例证,于是,只能沉思片刻,幽幽道:“这世上没有坏的政策,只有坏的人。政策本没有好坏,但人可以把它变坏。人性本恶,所以这世上永远不可能存在绝对的平等,所以**永远只能是乌托邦。”
既然已经开了口,她索性继续说了下去。
“苏联模式是最适合独|裁和贪|腐的模式。这种模式首先预设所有体制内成员都是圣人,可惜,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最终的结局只会变成另一个《动物庄园》。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苏联模式跟中国的儒家文化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儒家文化也首先预设所有体制内的读书人都是君子。但是看看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为什么王朝更迭会变成一个破不掉的怪圈?就是因为在这样一种预设之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家内部的党同伐异与贪污**将会可怕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明朝就是这样一个典型,就算没有清军入关,它也必定会自己崩溃。有没有觉得朱元璋的剥皮实草与斯大林的大清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他们把所有的手下都当成了圣人,但是现实本没有圣人。”
对面的云明月显然已经听呆了,陆秀微微一笑,继续道:“王朝更迭,就像电脑重启。啊呸呸!王朝更迭杀光了原本的贪|官污吏,用新官僚代替了旧官僚。这些出身贫民的新官僚恨透了旧官僚的作风,自然不可能像旧官僚一样腐|化。所以,王朝新立的那一段时间永远都是国家最繁荣富强的一段时间。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代二代三代之后,这些新官僚的后代依然会免不了走上旧官僚的老路。既然轻轻松松,就能用自己的身份地位为自己谋取到普通人做梦也无法想象的利益,为什么不干?”
陆秀喝了一口茶,总结道:“不仅仅是苏联。在我看来,任何一个以人性本善为前提,需要以体制内成员自身的道德水平为保证的制度,永远都不可能走太远。因为人性本恶!”
陆秀的话已经说完,整个客厅却依然陷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半晌,云明月才终于如梦初醒般开了口:“所以,你觉得苏联走不了太远?”
陆秀点了点头,毫不迟疑地施展了未来人的大预言术:“别看苏联现在这么强大,也就是个样子货而已,斯大林牺牲了农民的利益以换取工业的强大,却忘了,农民才是一个国家的根本。国家凭什么一直要求人民为国家牺牲?一代二代可能还能够在人民当家作主的狂热中以为国家牺牲为荣,但三代四代呢?当他们看到自己节衣缩食,换来的却是人民公|仆的脑满肠肥,你觉得这种狂热还能继续下去吗?如果继续这样发展下去,苏联撑不过这个世纪。”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话,云明月依然还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原本是为了解惑而来,没想到告辞离去的时候,她的背影却比昨晚离开时还要踉跄。刚刚那番话的冲击力在一个坚定的布尔什维克主义者听来果然太强烈了,刚才陆秀一时口误提到了电脑,她竟然都没反应过来。
送走了云明月,陆秀开始收拾行李。没想到,刚刚收拾到一半,门外便再度响起了敲门声。这一次的访客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因为来人竟然是一个日本人,而且还自称是一名电影导演。
虽然现在中日关系依旧紧张,但七七事变还没爆发,实在不好直接把人拒之门外。纠结了片刻后,陆秀还是决定把人放进来。不过,她没像往常一样让女佣去开门,而是派了自己一名西装革履的白人保镖前去开门。还故意让保镖用英语说话。
没想到那个日本人水平不错,竟然还懂英语,虽然发音相当的搞笑,但陆秀的保镖这段时间听惯了上海人的洋泾浜英语,倒是勉强能够交流。
日本人面对中国人的时候趾高气扬,面对白人的时候果然还是会下意识地感觉矮上一头,被保镖这么一折腾,那名日本人走到陆秀面前的时候已经面红耳赤。一抬头,发现陆秀身后竟然一字排开站着四名人高马大的白人保镖,气势顿时又是一泄,表情竟然微微有些局促。直到从女佣手里接过热茶,表情才终于稍稍好看了些。
“在下东宝电影公司上野真嗣,久仰陆小姐大名。陆小姐在威尼斯电影节大放光彩,实在是为我们大东亚的黄种人大大的争了一次光。”
果然是这个时代的日本人啊,一开口就是大东亚。
上野真嗣?陆秀连这个时代的华人导演的名字都不记得多少,更别提日本导演了。这个名字果然连听都没听说过。她只记得全面战争爆发之后,日本人带着那个著名的日本影星李香兰,在上海拍了不少宣扬中日亲善的神逻辑电影。面前这位,想必就是那帮导演中的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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