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观云 楔子

    天色尚早。

    夜晚的阴沉尚未驱尽，月光带领的黑暗依旧占据天空的主流，太阳带来的红光只穿透了一小块的天空。但仅仅是那一小块的天空，却吸引了大多数的早起的人的目光。

    他先是微弱的黄色，进而转红，然后愈加鲜红。红的并不均匀，好似岩浆在龟裂的的岩石中流淌。

    先是一小块，继而扩大，然后红彻了整个东北方，扩散的越来越快，天空也越来越明，虽然黑夜还在顽强的抵抗着，但毕竟力竭，于红光最浓处斜飞出几道光箭。

    天空更加透亮了。

    晨风渐起。

    林间的鹿渐渐开始活动，早起的鸟儿开始了一天的觅食，花草叶上还存着露珠，树下铺的枯叶也湿漉漉的，早晨，确无愧于伊宁最为清透的时辰了。

    伊宁还保持着原始的作息时间，当太阳完全升起时，人们便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但这是千年前的事了。

    云历一千年对于伊宁的人来说是个重要的年份，为什么说它是个重要的年份呢，伊宁的人习惯以东方天空上的云出现的日子称作云历元年，并以此确定年庆，一百年一次。

    如此说来，今年也算是云彩出现的第一个千年纪念了。

    伊宁人很重视这样的日子，毕竟在这个人均寿命不过百岁的地方，这是太多人一生都无法遇到的盛典。

    自从整个东方的天空都被云遮住之后，日出便变得很晚，很晚的日出对人们的生活并不会影响太久，不过早晨来的晚了些，就像是将白天整个向后推迟几个时辰，这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后，并不会对人们的生活产生太大的影响，但今天似乎不同。

    旧时六点整，天还很黑，以往此刻的伊宁还处于沉睡之中，但今天，整个伊宁却出奇准时的醒了过来，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刚记事的小儿，没有一个人在休息。

    而且一反常态的，整个早晨都在忙碌中度过，老人们呵斥着小辈将祭品摆放在合适的位置，又不放心的亲自上阵，恭恭敬敬地生怕亵渎了祖先神灵和这个庄重的时刻，尽管他们中的大多数也不知道哪里是合适的位置，毕竟距离上一次的云庆已经过去整整一百年了。

    但是没关系，谁又会在乎呢，节日嘛，传承的就是这份喜庆，除此之外，人们还在乎什么呢？

    孩子们自然不太懂得仪式的神圣性，他们只知道今天可以不受约束的玩一天，不用做功课，还有好吃的饭菜和糖果，即使吃多了糖果也并没有挨骂的风险。

    街上已经被挂上了各式各样的彩灯，将天不明亮的街市照的多彩，各式各样的木质推车上摆满了节庆时应有的玩物，这是每次云庆必备的节目，也是孩子们的最爱。这有点像平时的庙会，但是在这一天，所有的东西是不收钱的，所有的玩意儿的费用都由镇上承担。

    今天对每个伊宁人来说都是大日子，即使是对湛灵这样的孤儿。

    每个人都在欢庆，湛灵兄妹自然也不例外，他们也穿上了自己认为最完好的一件衣服，虽然不新，但却干净整洁。

    很显然，并不记得自己父母是谁的湛灵并没有体会过父母的呵护，很显然也并没有什么正规的收入来源，这样的湛灵显然没有什么值得人提起的地方。

    但是，这样的湛灵却有一个每个人都羡慕的优点，也不能说是优点，跟他也没有关系，就是他有一个温婉可人的妹妹。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湛婉都算得上是一个美女。每当她从祁宁山山脚下的花丛经过时，总是有各式各样的蝴蝶围绕在她周围，住在伊宁中心区的贵族老爷们也都总是隔三差五的登门，争着想要将她收为自己的侍女。

    两兄妹也是硬气，拒不接受那些贵族老爷的馈赠，只是在实在揭不开锅的时候，才会接受一些邻人的接济，但绝对不出一个月，接受多少帮助定然都会被如数奉上，绝无例外。

    伊宁这样的理想的社会环境中，并不会有贵族这种东西存在，伊宁并不是一个等级分明的社会。伊宁独创了一种被称为耆首制度的统治方式，小镇上最具声望智慧的老人会担起管理本镇的任务。虽然并不算民主，但每个人也都能畅所欲言。而且每个老人对于伊宁都有着强烈的认同感和责任意识，由一些经验丰富的老人管理小镇，也可以避免很多的失误，他们希望造就一个更平等或者说更加和蔼的社会。

    这也算伊宁的一个良好传统了，当然也有弊端，起码近几百年来，伊宁一直是老样子，基本无任何变化。但是这又有什么不好呢，没有威胁，伊宁人也乐得清静。

    虽然并没有明确的等级划分，但人毕竟有差别。有的人头脑灵活，能够超越土地的束缚，再经过祖祖辈辈的努力，积累了一些家产，成了富户。而人有了钱，办事自然比别人更容易，也更有排场，当然，也更跋扈。

    久而久之，这些人也就成了，伊宁人默认的贵族。纠缠湛婉的，就是这样一群人。两种人给生活在城市的两个区域，平日里并不会互相影响。这也正是最好的选择，各自相安无事。

    富人是少数人，但在伊宁，穷到湛灵兄妹这般地步的，同样也不多。不过，这对于这也很的保护了湛家兄妹。毕竟，为数不多穷人总能激起人们普遍的同情。

    但不管怎么说，湛灵十五岁了，理当是个壮劳力，湛灵兄妹也不应这样贫穷，但理论总是无法和实际相同。

    伊宁有公立学校，六岁就可入学，但需要交纳每年三予宁的学费，要知道伊宁毕竟还处于一个相对落后的阶段，普通人每个月的收入也仅仅只有几十予宁罢了。

    可是湛灵五岁岁丧父，母亲早在生比他小三岁的妹妹时便去了，也幸而双亲去时他们还小，不会感受到太多的痛苦，但他们也只能在孤儿馆里长大了。

    幸好孤儿馆的照顾还算周到，镇上每年也会将一些财政开支拨给孤儿馆，湛灵兄妹在孤儿馆的日子过得还算可以。

    可是孤儿馆又哪里有那个资金能够给他们交学费，只是教了他们识字后便无能为力了。但是造化一词无论存于何处都代表着有喜有忧，孤儿馆的孩子有来了一天就被领养走的，被好人家领走自然能够接受他们所希望的教育，他们自然能接受教育。但也有直到十五岁孤儿馆不再收留，也无人问津。

    湛灵显然是后者。

    身材瘦小的湛灵，理所当然的被人认为是养不活，而成为一个过眼物。

    天身丽质的湛婉本来有被领养的机会，但由于她不想离开哥哥，也放弃了被领养的机会，所以，他们成了孤儿馆为数不多的常住民。

    当然，他们并没有等到十五岁才出来，湛灵害怕妹妹受自己拖累，九岁便便带着妹妹离开了孤儿馆，靠在一家玉器铺子里打杂，来供妹妹上学和维持生计，然后再一边想着如何让妹妹过上更好的好的生活。

    瘦小，没文化，还要养活一个上学的妹妹，虽然有玉铺的那份工作，但到底的捉襟见肘。

    伊宁是个好地方，全云下的人都向往，但要真想要在这地介儿生存，只凭两个还未经成人礼的孩童却是不易。

    不过今天不用考虑这个，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每个人的喜庆日子，而湛家兄妹虽然穷，倒也能在重要的节庆里吃上一碗好饭。

    “哥，今儿有什么好吃的呀？”湛婉虽然跟着哥哥过着清苦的日子，脸上每天却都带着笑容，像一朵开在瓦砾里的娇艳的花。

    “今天可是有肉哦！”哥哥眯着眼，朝妹妹神秘地笑道。说着将锅盖泄出一个小缝，让里面的香味溢出。

    “太好了！”湛婉的神色一喜，接着眉头却又皱了起来，摸摸鼻子，疑惑道，“可是，咱哪来的肉啊？”

    “今儿不是云庆嘛，铺子里节庆奖励，就买了点肉，而且卖肉的王叔不错，都挑着好肉给咱，可这小块肉又不能炖，这不是，炒几个肉菜看起来更丰盛一点。”湛灵依旧一脸神秘，在围裙上擦擦手，招呼湛婉，“来来，洗手吃饭。”

    伊宁一片宁静祥和。

    而伊宁人不知道所向往的云上，又是另外一个世界。

    很难想象，云上是怎样存在一个世界的，云下的伊宁人从来不知道，两个世界从不互通，甚至从未有过交集。

    天上没有神仙。

    云上也是一片大陆，一片漂浮在空中的大陆，不过底层有云层遮挡。从未有过上天能力的伊宁人不知道这一点，他们甚至不知道有这片大陆的存在。云上人知道云下有另外一个世界，但他们的祖训并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即使是统治者踏入云下一步。

    几千年来，两个世界从未有过交集。

    ……

    云上的一座山谷中，悬浮着一颗巨大的菱形晶石。

    石前坐着一少年。

    “我应当怎样做，这里，无论是云上，还是云下的伊宁，都太过于平静了。”

    四周依旧寂静，石头不会说话。

    “我知道了。”

    少年起身，渐渐走远，走入群山，不见了踪迹。

    阳光射入山谷，在地上落下一条粗细并不均匀的细线，四周依旧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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