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分道与僧官
我站在含元殿的柱子后面,瞪着深深藻井上的雕花彩饰,继续发呆,因为又是上朝的日子,又因为天气热,朝会被从大内的太极宫麟德殿,移到了地势更高,更干爽通风的北内——大明宫,虽然地方换了,但是气氛似乎一点都没什么变化,用各种冠冕堂皇的大义和道理,象争地盘的食肉动物一样,相互咬的一嘴鸡毛狗血的。
当然如果没有这些政敌们,相互揭举对方的阴私,用这些狗屁倒灶的东西作为攻击的口实,我也会少掉很多消闲的乐趣。
正在激烈讨论的,依旧还是那场分镇、并镇之争,只是准备更加充分,修辞更加周密,极力把对方打了专权误国的标签的同时,也要极力标榜自己如何公忠体国,在皇帝陛下面前显然很有不折不挠的劲头。
宰相们会在正式朝班开始前,提前半个时辰就抵达含元殿两侧属于中书、门下的排房,召集手下臣僚和亲信的官属,先开个正朝前的小型预备会议,商榷所有需要在朝政上准备的腹稿,以及针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对应情形,一些官员也会早早等候在门外,一边站在清晨的寒露中顿着脚,与亲近的熟人交头接耳,一边派出贴身跟班、长随、小厮什么的,四处串联打探风声,免得自己一不小心就在政治风向站错位置,或是忤逆了自己这边背后大老什么的。
作为朝会中最活跃的有生力量,御史台三院的言官们,也会在各自的长官带领下一边维持秩序,一边自发组成一个个讨论小组,先酝酿一下等会要咬的对象,今天那些内容是可以打加发挥的额素材,那些又是可能犯天子讳,需要避让的雷区。
想我这种贪恋睡眠,讨厌勤政办公,总是直接在开朝的登闻鼓敲响之前的片刻,才在百官万众侧目的各色眼神中,坐着马车打着哈欠姗姗来迟的偷懒殆政反面典型,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风声,
当然,我也不需要这些新出炉内幕消息、小道传闻什么的,我纯粹是来做摆设看热闹的,顺便安安那位陛下的心,顺便向那些喜欢躲在地下反对势力什么的老鼠们,证明一下我活的是多么的健康,能吃能睡,活蹦乱跳、精力充沛。
用薛景仙的话说,作为一个风向标式的政治人物,到了我这个位置,只要注意爱惜身体,保养好自己寿元,少生点病,就足以震慑大多数乱伸爪子的人和见不得光的鬼蜮伎俩。
我正在回味昨天的事情。嗯,小慕容的皮肤真实不错,别看她长年奔波在外,风吹日晒的确实相当细密精致,身段匀称上下都相当突出,相信摸上去手感挺拔而结实的。
当我紧紧捂住狂漩出来的鼻血,扶着墙从秘密夹道里慢慢走出来,心脏还在怦怦跳个不停,实在太刺激了,随着女人增加而养成的免疫力,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激动的流过鼻血了。
这条连接多排女子换衣间的背墙夹道,本来是为了满足我某些阴私的癖好而存在,难得有这个落水的机会,没想到不但看到激动人心的东西,居然一不小心就撞见这天大的秘密,这可是禁忌的东西。
“给我叫初晴过来。”
我当即吩咐道。
豁然觉得环境静了下来,气氛一变,却是那位一贯隔岸观火,很少表态的兵部尚书梁宰,正在奏事。
这位自称本家的兵部尚书,据说在两朝之间的处事不偏不倚,颇有些纯臣的气象,倒也吸引了一批号称中立的官员聚集在身边,平时也办事的多表现的少。再加上资格最老却是太上时代留下来的仅有老臣,因为立场和背景很少表态的刑部尚书李驎,新进尚在观望风向的礼部尚书贺兰进明,一并号称很少发言的寡言三尚书。或者说是三菩萨尚书。
由于他署理的兵部,负责的是乾元改制中最重要,也是最繁琐的具体工作,所以他一开口 ,菜市场一样的大殿中顿时静了许多。
他这次,避开那些争论的焦点,抛出了一个新的方案,或者说是一个新的说法——将天下重新划道,重建二十四都督制。
道在唐代前期,只是一种监察区。
自唐朝建立到睿宗、玄宗时,国家和社会已经在和平环境中发展了近百年之久。中央集权的统治方式和律令制度建立,唐继承隋末由350余州府和1500余县组成的地方州、县两级制行政秩序形成并正常运转,由中央直辖天下350余州府,也显得实在琐碎而繁重不堪。
因此在贞观元年(627),唐太宗“因山河形便,分天下为十道”。废除战时延续下来的军国行台省制,各道由皇帝不定期派巡察使或采访使巡视,监察地方官吏和了解各地情况。
经历了最初的军国行台省制、都督府制和分道巡察制等制度演变,景云、开元道制改革中,已经逐渐形成与节度使并立的,按察、采访诸使差遣官,以确定道的治所和使府编制。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睿宗“景云二年六月二十八日制,敕天下分置都督府二十四,令都督纠察所管州刺史以下官人善恶。”的事件。
按照中书门下的规划,
全国被分为二十四个都督府管区,加上雍(长安)、洛(洛阳)特别行政区,共二十六个大的政区。诸府的级别、治所、辖州数目、长官及僚佐的品级职责等也都有细致的设计。主旨也很明确,就是拟以都督制取代分道巡察制,让二十四都督担负原由朝廷中央临时委派的巡察使、按察使所担负的责任,负责对本地官吏的纠察管理。
可谓是一个全国通盘考虑的规划方案。但还没开始实施,就因为上层的政治斗争而泡汤。
到了开元年间,随着国力的繁盛和人口的增加,同样的问题再次突显出来。因此太上皇在开元二十一年,分天下为十五道,每道置采访使,检察非法,如汉刺史之职。
“京畿采访使理京师城内,都畿理东都城内,关内以京官遥领,河南理汴州,河东理蒲州,河北理魏州,陇右理鄯州,山南东道理襄州,山南西道理梁州,剑南理益州,淮南理扬州,江南东道理苏州,江南西道理洪州,黔中理黔州,岭南理广州。”
“是岁,分天下为京畿、都畿、关内、河南、河东、河北、陇右、山南东、西道、剑南、淮南、江南东、西道、黔中、岭南凡十五道。各道置采访使,以六条检察非法,两畿以中丞领之,余皆择贤刺史领之。非官有迁免,则使无废更。唯变革旧章,乃须报可,自余听便宜从事,先行后闻。”
《唐书.地理志》
后来因为对外战争的需要,开始在道一级增设众多节度使领兵,又以节度使兼领按察、营田、采访、处置诸大使,以便就近集中资源,临机处置边防战略。后来安史之乱爆发,朝廷处置不力,屡屡丧师,甚至连过度都丢了,不得不开始在地方广授节度、观察、防御诸使,以军民自募自守临机克敌,以牵制叛军威逼的脚步。
但随着节度使权利的扩大,又产生另一个问题。战争中大量因为战时需要所任免的权设官与后奏官制度,却被大量沿袭了下来,这就造成道一级人员配置,与中央统一的地方州县官吏配置、选调用人办法有冲突,形成了用人上的双轨制。这对于加强中央集权来说是不利的。也造成了唐后期官制、用人及管理制度的混乱,以及干弱枝强局面的形成。
例如,按照隋以来惯例,州县官吏的选调任用,九品以上须经过中央吏部,或制授、或奏授,终唐一代皆如此。而道一级建制的人员使用却是例外,即一般判官、掌书记等僚佐可以由使府直接辟除署用,只走一下“奏授”的形式,节度、观察使有完全的任用权。
“今诸道节度、都团练、观察、租庸等使,自判官、副将以下皆使自择,纵使其间或有情故,大举其例,十犹其全。则(汉)辟吏之法,已试于今,但未及州县耳。”
梁宰的声音朗朗,尚在耳边。
因此,现在有人突然把前朝为施行的二十四道都督制抛出来,顿时引起了不少的反响,朝中已经哗然成一片,叫嚣谩骂者有之,但从另一方面说,这也规避现今两代皇帝政策延续之争的矛盾,也无视了大多数人的立场对立,如果能够妥协的好,也不是没有现实可能性。
而且,虽然划得是道,但对各地藩镇来说,却是一个釜底抽薪的措施,州县这些地方基层被朝廷重新抓到手中,那些将帅纵使有兵,也成了无水之鱼了。除非他肯豁出去叛乱,否则。
原本天下只有十大藩镇,现在分设到二十四个都督,无疑权位增加了,实际地盘和权限却缩小了,但对那些藩帅,特别是二三线将领们,仍然充满了吸引力,至少他们的部下也不愁没有地方安置了,而且对朝廷来说充满操作性,通过调动和分配,轻而易举的考验将河东、朔方军这样的巨无霸,给名正言顺的拆解分化掉,算是一个妥协中庸的政策。
我看了一眼那位梁尚书,他的背后,究竟会是谁的意图。
因为在地方上的众多利益,龙武军也被一些怀有敌意的人,说成是北军里的藩镇,最不象藩镇的藩镇,但因为龙武军的经济基础,主要集中在军屯、作坊、商业上,除了成都府的岁入以外,其他影响倒不是特别大。
最后还是那位肃宗皇帝宣布押后,由小内朝再议。
剩下的东西,就无聊的多,无非是哪里发水灾,哪里财政缺口巨大,需要加大投入,哪里拖欠税赋有年、哪里又人口流失之类的国计民生,在那些官员嘴中,只是一组组干巴巴的数字,不过随着户部这个月的度支数目上来,大殿中再次变成菜市场。
战乱虽然已经平定,但是举天下百废待兴,到处都要用钱,小到百官有司衙门的返修重建,办公费用,大到数十万解甲归田的亢兵亢官的遣散费、安置费,让那些省台部寺监院的主官们,争得口沫飞溅,到处到在要钱,一个理由比一个更充分,一个比一个十万火急,彷佛朝廷今天不给,明天就会天塌下来了一般,连皇帝的内帑都被臣子盯上了,甚至有人提出宫内省花费太泛,许多项目非必要,乃至说到监省那些中使,靠做宫市和皇供个个富得流油,无不是在长安城中营建了大量的良田美宅和产业,然后又和那群太监当场咬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
“梁大人。您有什么 见地么。”
我一眼就看见头戴高直三粱进贤冠的,滚云紫衣的礼部尚书贺兰进明,就站在我不远处,连带大家的眼色都盯在我身上,不由汗然。
“什么见地。”
我咕哝的转头一看,靠暗骂的一声,原来不是我站出来,而是我身边那群王八蛋,听见问话纷纷向后退了一步,就把正在学猫头鹰站着打瞌睡的我给现出来了。
“朝廷,有意恢复前代的僧官。”
贺兰进明抱着牙芴,目不斜视的低声提点道
朝廷有意恢复僧官,这关我鸟事,我腹诽道,
“抱歉,,,刚才站后面听的不大明白,还可否请 再说一遍。”
然后又是一片轻嘘和憋笑声,就看见对面维持朝政纪律的御史,正朝我直翻白眼。脸御座上的那位,都 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却看了左右一眼。
在他的示意下,有礼部的官员小声的再细数了一遍。
原来,在本朝之初,就有僧官的制度,高祖“武德之初,置十大德,纲维法务,统摄僧尼。”以“道德高妙,为众所推”为选拔大德的标准。简选程序由僧众推举,朝廷任命,也有的大德由皇帝直接任命,也是政府控制佛教、安抚百姓的需要。
武周朝是佛门势力,就已经达到极盛,连武则天都自云是 未来极乐世界的大弥勒化身,她宠信的僧人,超脱于国家法度和朝廷体制之上,可以随意的出入宫禁,与宰相平身对话,乃至参与国事恣意,甚至干脆干涉朝政决议。大量苟利营钻之徒,争相投身其中,成为国家的毒瘤。
作为神龙革命的李唐复辟,第一件是就是对亢余的佛门势力,进行拨乱反正为名的大清算,这场清算断断续续的一直延续到开元年间,光是姚崇、宋景当政时,未得官方认可,不符其实或是作风不正的兰若、禅林,就清理出上万所,强制释放和还俗的僧尼徒众多达数十万,以不法没官的田地房屋,不计其数。
本朝光复后,朝廷在重佛的风气影响下,今上有意在天下各州,重置僧官,象江南地区将在州上设立僧正一职,又于道置都僧统,以统辖释门。不出意料才透出些许口风,就遭到了不少臣子以前朝为例的极力反对,又有朝野名士联名上书
“伏以陛下护持释教,以济群生,自出圣慈。孰不知感,非欲华饰寺宇,广度僧尼。兴作劳人,匮竭物力。近日天下。未喻圣心。建置渐多。剃度弥广。奢靡相尚。浸以日繁。恐黎甿因兹受弊。”
“这个你们这些国家栋梁决定就好了。要我什么意见。”
尽管如此,我又看了一眼御座上绷着脸的那位陛下,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有皇帝的支持,如此下去,佛门大兴,指日可待。不过这却也是新的一轮佛道之争开端,不出意外的佛门会这么持续数十年后盛极而衰,承载了太多于本身不相称的东西,而重新成为各方面势力怨望和仇嫌的靶子,爆发那场著名的以灭佛为名的会昌法难。鬼才去趟这摊浑水呢。
“您忘了,您可是礼部左侍郎。”
我身边有个熟面孔憋声提点道。
“站出来,就得说点什么。不然是违乱廷纪的。”
我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个兼职啊。在理论上可以对祠部和主客部,进行业务指导,实际上我仅有的几次业务指导,都是如何立足礼部这个公认的清水衙门中等额清水衙门,发挥自身的优势进行赚钱的门路。
比如如何避免在外交活动中充大款,而成为凯子和冤大头,如何开源节流,在朝廷难点可怜的投入下,用最少的钱做最多的事情,还能维持朝廷的体面,如何利用对外的朝贡和出使活动,发展各种公开和秘密贸易往来,顺便夹带自己的私货等等。
象现在的朝廷大部分用以回馈藩属的礼品,几乎都是剑南工场挂钩的,同样是一只普通的水果罐头,如果经过上好的包装,打上内造皇供的烙印,就是国家级的待遇和回礼,同样一匹内库绢,成都造的和岳州造的,外表上,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与鸿胪寺合办的四方院和各种迎送使的勾当,也都有专业的饮食、住宿等商人集团承包。
毕竟战争期间,重建的朝廷中,礼部各司的职能和权限,在六部之中是最尴尬的,几乎成为小猫两三只的摆设,挂一堆头衔闲养以示尊崇的清冷衙门,除了偶尔出使外藩,能借着朝廷的名头捞点外快,这个一穷二白的状况,直到我挂职后才有所改善。
现在礼部的主客司,直接在朝廷对外的国家性大宗贸易中,占据了一小块的份额,可以说礼部四司里最 优渥的单位了。
话说回来
根据本朝的先道后佛的体制,天下道士女冠,隶于宗正寺管辖,而僧尼等人则属礼部祠部的职权。好像都和我沾上点边。这么方面,我就管的少一点,最是多以权谋私,给我门下的人,弄过一些官方认可行事方便的身份,连底下人私自营钻门路创收,象大白菜一样,滥卖僧尼度牒的钱,都没分到过。
“据说梁大人门下热衷善举,对佛门颇有善意,不但在军中携行僧徒,还在邑司内建庙立寺,传广佛门。”
又一个中正平和声音开口道。
“应该是赞许的吧。”
南海的佛门,我那是当做精神鸦片用的,专门对付那些被征服的地方,可惜这东西只能做不能说的。
“僧官,嗯僧官”
我润了润喉后说
“我只想知道,若设立僧官之后,这些僧尼要不要交税纳赋。”
朝廷一片静默,无论是反对者,还是支持者,似乎都陷入石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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