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五章 尘嚣落定须静闲
东海,一艘遍体被风浪变的伤痕累累的船正在发浊的海水里飘荡。
不停漏水的船舱里,
曾经华贵的丝织紫袍和丝涤熏香的衣袍,被海水和汗味浸渍的发出臭乎乎的咸腥味,黑绸的立乌帽早不见了地方,金银丝的袖口扯得破破烂烂,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象行尸走肉,一样将曾经尊贵的身体,依靠在肮脏的船板上,只有在送进食物的那一刻,稍稍有些生气。女人们早已经没有力气哭泣了,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突然发病或癫狂,害怕成为瘟疫的传染源,而被丢进海里已经有好几例了。
身上所有值钱的小物件,包括刀柄上的松文玉片和金包头都被撬下来。
虽然是夏天,但是呼呼的海风依旧刮人刺骨,星星点点的缝隙里透出的阳光,也照样的灼人。
甲板上,被太阳晒的黝黑发亮的船把头胡静水,也在后悔,此行实在是亏大了。
老子在这条海路上跑了十几年,却栽在这火岛国人手里,果然是没有天下平白掉的好事,本来说去接单大生意,可到了地方,居然没有牛羊一样温顺的用绳子牵起来的青年男女,岛国的女人虽然多数严重营养不良,干干瘦瘦的,但起码作为女人该有的东西还是有的,养短时日还是可以用的。
而是在草荡中冒出一大票执刀擒剑的士兵冲上船来,然后用小筏子不停地来回,送上一堆堆穿着华丽的男女老少,以及众多的瓶瓶罐罐、堆了一层又一层的金银细软。
被人劫持不算什么,在这咸水洋上被人刀架脖子凌逼,也不是第一遭遇到的,但只要出了海,还不是这些咸水人的天下,慢慢的炮制你们。
可这些岛国人狡猾狡猾的,占据了底舱的库房和水仓,又控制了操船的舱房和舵间,不求财也不要命,然后拿出以大堆看起来满值钱的东西来,希望能送他们到某个地方去,自己也居然鬼迷心窍的答应了,
好在这是个贩人的船,备了几百人份的水,那些岛国人也带来大量的口粮,甚至还有琉璃和铁壳的罐头,天晓得这些家伙哪弄来的这稀罕物,但一下多了这么多乘客,船上的用度还是变的紧巴巴的。而且这一路过来海险不断,又损失了不少负重,有时候甚至不得不丢掉一些人。
能相安无事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财帛固然动人心,对方足够的武力和兵器,让他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头。
妈的,大不了老子舍了不要这船,把你送到巡检司,就说是海贼劫持,不整死你老子不姓胡。他恨恨的想道。
“板载。”
船一震,甲板上传来欢呼的声音,底下的人,虽然不明所以然,但是看到陆地的喜悦,还是感染了船舱里的人。
看这越来越近的港口和飞一样巡索上来来武装快船。
一个声音突兀的在桅杆上大声呼喊起来
“日本国遣唐使臣藤原记修,奉命前来关说。”
看着这些低眉顺眼,一副逆来顺受模样的岛国人,交出所有的武装,在巡检司的看押下,鱼贯而下,那些女人,甚至还有些欣然色,刚刚如释重负的胡静水顿时有些郁闷,之前还把刀架在脖子上,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的到底是谁。
哪有这种强盗行径般的使臣。
等他在巡检所里,添油加醋的说完请见的情形,走上来一个吏员告诉他的消息,随后就让他把不快丢到身后,老子貌似送了以个来头不得了的人过来,按照海事所的规矩,是有相应大好处的。
到底是拿奖励换艘购置新式船的许可,还是就地换取一段时间的稀有物产特许经营权,毕竟刚发了一笔财,那些小物件市舶的人估价抽税过后,就可以拿着交易证公然倒手出去换钱了。大概还有不过还得回头和老弟兄商量下,毕竟这条船是同乡同族大家凑的分子,自己只占个大头。
“据说安南之地,四季恒常,雨水充足,当地土人,不分男女,身无片缕。”
“那是东汉时的情形了,现在安南诸族的衣冠礼俗,皆与广南无异。”
由钦州宁氏留在安南地方的族人,赔笑着坐着喝茶,我会晤了会忧心忡忡的秘书少监晁衡,给他一个族人、身家财产安全的保证。
回头就得到海外送来的这个消息。
“岛国之乱又有变化了?这么快。”
我惊讶的道,才下令夷州领密切关注伺机而动没几天。
“不是还相持不下么。”
“的确是如此,是岛国邑司的人,用快船送到登州,又从登州发鸽书,一路转程过来的。”
显然从日本本州第二次送出的消息,要比匆匆忙忙送出来的第一次消息,更有效率也更详尽的多。
因为平城京里作战双方的训练和装备,都比史上更好一些,短短几天内,战斗规模也更大更惨烈,甚至动用了床弩和石炮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破坏也特别严重,日式的那种木片纸板房屋,几乎是一打一大片。
平城京大乱,打了几天几夜,火也烧了几天几夜,焦桓遍地,残尸横野,鬼域一样的废墟里,游荡着一些幸存下来的妇女,赤身裸体的满街游走,所谓阿鼻地狱,莫过如此。
大量宗贵纷纷挟家眷附族,逃往城外的唐昭提寺等寺院,以避乱兵祸,曾经有乱军试图强行闯入,被护院的少林武僧击退,弃尸数十,其他交战中的大多数军队还是不敢攻击唐人的产业,只有部分在大火中受损。
执政大臣藤原仲麻吕或许在治国理政把持朝堂的政争上很有手段上,但在军事方略上,却是个外行。在近畿空有大量优势的军队,却没有多少合适的统领人才,之只能被动坐等被个个击破。
对局势也犹疑不决,即使在撕破脸开战后,也优柔寡断,坐观其变,没能下决心一次性拿下孝谦王所在的法华寺,挟天子以号大义,也没有及时派人把罪魁祸首道镜杀掉,反而与数量远比自己少,却精锐的多的授刀卫,在平城京里纠缠不下,派去剪除公卿中政敌的士兵,却乘机到处烧杀抢掠,平白制造混乱而已。
混乱持续到第四天,才因为一个人的加入而改变,这个人就是吉备真备。他被以大學助、東官學士辅佐王子的理由,调回平城京,又因为他在大唐将做府呆过,因此也当负起为鉴真等人营造御制院的工程监造。
随着吉备真备的加入,平城京里的战斗迅速倒向一边,当时他正在主持东大寺的扩建工程,闻讯后迅速征集了建造东大寺的木工,就连抄录《大般若经》的写经生也被征集,作为上皇一方参加战斗,又将逃进寺院的公卿们的护卫集中起来,突袭了藤原一族家兵组成的队伍。
而
作为太正大臣掌握的五卫府之外的另一直重要力量,以备海为名征召6000名新卒,从比较近近江等地聚集到京畿的,大概有三分之一,却没很好的派上用场,就因为反乱的消息而带着刀甲一哄而散,变成近畿的乱军,只有藤原族人带领的几个备队留下来,这才得到命令去中宫院迎请淳仁王,却被吉备真备的义兵给赶回来。
虽然有石炮床弩等攻坚利器,却用来保护藤原家的私邸,等到想起来使用,又在运往中宫院的过程中,被吉备真备半道夺走,反而被打的大败亏输。
但是授刀卫虽然精锐,击溃了藤原家的私兵,但是因为人数不足,又缺乏强力的弓箭和攻坚器械,无法控制全城,只能任由溃兵四散全城作乱,也无法阻止藤原一族乘乱出走,直到外军入城,杀的血流成河,才平息下来。
这时候号称十万之众,按照山寨版长安的格局来建设的平城京,已经十不存一。
随着大野真本带来来九州兵和佐伯才让率领的隼人军越过琵琶湖,以唐制石炮强弩分别攻破伊势的铃鹿关,近江的逢坂关,活捉近江守藤原真加麻吕,来自东海、东山、山阴、山阳、南海守的五道勤王兵,会于爱发关。
于是押胜以派连近畿都无法站稳脚跟。
与此同时,孝谦上皇派敕使纪船守宣布押胜父子为逆贼,并剥夺其官位及俸禄;还派使者宣喻三关,以防押胜势力外逃。当晚,押胜离开自家别庄向近江方面逃亡,手下也开始崩解离析。
山背守日下部子麻吕将通往近江的势多桥烧毁,使得押胜一行不得不改往越前方向前进。天皇追讨军的卫门少尉佐伯伊多智先于押胜进入越前,并杀死了守卫越前的藤原辛加知。其后,押胜就地拥立冰上盐烧为新帝,遣精兵数十人前往爱发关,却因司物部广成的据守而无法突破,进退失据的押胜乘船向浅井郡盐津进发,又遭逆风,不得已再取山道向爱发关,再被佐伯伊多智击退。
押胜转而从高岛郡南下,在三尾崎与佐伯三野、大野真本所率领的追讨军交战。不久,北家藤原的藏下麻吕率领的追讨军本队到达三尾崎,叛乱军激战不果再次败走,押胜乘船逃亡,与手下失去联系,在高岛郡胜野鬼江的石村石楯等亲信先后被捕后遭斩首;
九月十八日,押胜及其子真先、朝狩、萨雄、少阳麻吕、执棹及追随者冰上盐烧、惠美巨势麻吕、石川氏人、大伴古萨等34人,部众数百人在物浦港夺大船出海不知所终,随后才知道押胜一行顺季风南下,已经在夷州登陆;
留在国内的亲族全被夷灭,只有押胜诸子中仅第六子刷雄因年少时曾修行佛道,并师从侍奉过鉴真而以身免,被流放到隐歧国(史实);十月九日,淳仁天皇被废,并被流放到淡路岛,不久死去(史实)。
曾经有藤原仲麻吕的族人、家臣、部属携家带口,逃进寺院请求剃度庇护,也被拖捉出去杀了,只有女性成员被放过。只可惜在吉备真备的强力勒令下,这些杀红眼的士兵,并没能做出什么越轨的举动来,数十名武僧和上百名受过武装训练的弟子,也算是一种威慑。不然我不介意派点军队过去索赔。
倒是鉴真死了几个徒孙,都是担忧家人跑出去打听消息而失踪的当地人。
得到这个消息后,我刚开始的确有些失望,本来还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搞个日本版的南北朝出来,可惜藤原种麻吕未免太不管用了,一下子就输败的精光。
不过,
这个结果对我还算强差人意,对于一个潜在的资源性半殖民地来说,一个为爱情冲昏头,把国家搞的一塌糊涂,甚至不惜酿成内乱的女王,总比一些理智而有远见的执政世家,更适合我浑水摸鱼的利益,要是真被藤原仲麻吕给改革成功,那可就乐子大了。
我已经决定打算把他们护送到虾夷(北海道)去,那里已经有为过往船只提供补给服务的殖民点,现在收留他们,给岛国的朝廷一个想头,也可以保持在需要的时候,对岛国国内干涉和介入的理由和大义。
象到这里,我突然想起貌似小李飞刀里的一句话,无刀胜有刀,其实无刀的最高境界,应该是借刀杀人别人还要感谢你才是,这个道理也一个适用用现在的岛国朝廷把。
但我却没想到,因此也开了一个先例,从此以后,但凡岛国的朝争中失败的,多数习惯多路出海,逃往虾夷或夷州,寻求政治庇护的传统。
当然,在这个时代,偏远一隅的岛国内乱的消息,对唐这个庞然大物来说,根本波澜不兴,除了安倍仲麻吕这样极少数有心的人,最多就是娱乐新闻外夷风情版面底角上的一小段文字而已。
大多数人还是更加关心连载的《大秦秘史》中,那个妖艳绝伦的埃及女王,这么迷倒大秦把持国政的两代权臣,又是怎么临阵脱逃最终葬送了江山的。
海外番人聚集的盛业坊里的岛国人馆,及周围的岛国人聚居区,发生大规模械斗和火灾,直到秘书少监和京兆府的人出现后,才被平息,算是这个消息的延续把。
反而是留在长安的藤原敏贞,特地跑过来一趟,重申了岛国朝廷,对于保护天朝来人生命财产安全的决心和力度。
随后的日子,随着天气的转热,我家的园子里也逐渐变的静悄悄的,平日那种拜访如织的日子,似乎一下子全消失了,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我一下子失势,或是被冷藏了。
只是因为,
现在是科举开考的事件,一波三折好事多磨的科举,总算没有因为皇帝陛下健康,荆南发生的动乱之类的原因,再次跳票,往日晃荡在街头,出入于公众场合,吟诵卖弄的士人学子们也一并消失了,连带着城中的气氛都沉静压抑了许多,随着大热天街上多出来的净街金吾和城管吏,人们的形色也变得匆忙了许多。
在夏天进行科举,无论对参考的士子,还是主持的官府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考验。据说头一天就有三个人发了急症被口吐白沫的抬出来,然后每天都有各种意外和传闻,成为文抄上的短讯。
七月开科的常举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变化,传统积累下来的惯性和保守的利益纠结,连那位号称喜欢鼎故革新的皇帝陛下也要很纠结的考虑再三,因此最终,只是为了体现朝廷的公平公正性,而采取了封卷糊名和扩大考官范围的措施,宰相独自命题,也变成了皇帝出纲要,宰相具体命题,最后再召集各宰相,分别决定标准答案。
唯一一个亮点,就是原本的常举,将八科并举混同考试,破天荒的提供八种门类的试题,让考生自己选择侧重的方向,算是对年轻士人求变浪潮的妥协。象历来最难的秀才科,和综合性最强的进士科,竞争也是最激烈的,但对其他专业性比较强的明经、明算、明律,也不无机会。
可以说一定程度上,分流了士子们的竞争压力。
再加上由于朝廷分道的消息,在新设的道这一级上多出了许多新设职位,有些须从地方提举,有些由现职转任,还有些,就需要从朝廷省台部寺里派发,因此从上到下,一下子也增加了不少的空缺,让这次科举的结果充满了各种意味的想头。
我在其中唯一的贡献,就是在武举的策论中出了一道,关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断句正解。我倒不是不想做的更多,可惜那些大人生怕我在科举中生出什么幺蛾子来,联名上书坚决抵制与我共事的可能性。
尽管如此,我已经可以想象那些大人们跳脚顿足的情形。
估计是一边绞尽脑汁的阅卷,一边诅咒那个把后世一千多年下来,科举所能衍生的漏洞和潜规则,都拿出来曝光讨论,光损人不利己的家伙。
想到这里,我再次打了个哈欠。
这是一个静悄悄的午后,连女学馆都因为天气太热,暂时停开了下午的课程,因此,我家的侍女和loli们这时都在午睡的时段。
但显然有个例外。
“这是各大窖子近年开封取出的头冰,请殿下尝尝鲜。”
精力充沛的小丫头,正用银丝雀尾的小汤匙子,轻轻搅动着色彩斑斓的琉璃盏,快活的眯着眼儿,发出一种小猫舔奶的叭吱声。
沉浮在牛乳蜂蜜打成的冰沙中,是一个个五颜六色用果汁冻成小鱼虾蟹造型的冰粒子,浸在汤水里融化的荜拨有声,撞击在盏里叮叮咚咚,咬在嘴里咯吱作响,撒上蜜枣、山楂、杏仁、核桃刨成的丝,十分的可口让人充满食欲。
“这里还有蜜豆汤,乌梅汤、酸枣汤、李子汤,薏仁汤、青麦汤。都是用蜜化的冰水镇过的”
绉老头难得不那么一本正经的,笑眯眯一口气暴了一大堆名目。
“再来点豆汁。”
小东西咿咿唔唔的顾不上说话,嘴唇儿都被吃的发紫,却不肯罢休。
“殿下真有眼力,这个豆汁也不寻常,乃是用军下庄子里头批收成的新种大豆,选最大最饱满的乘鲜研磨而成,只舀取每桶表面二指味道最厚最鲜的部分,用银桦炭煮上两个时辰,不断的搅拌将一锅豆汁煮的只剩三成,滤掉贴锅的豆皮儿,才算完成。”
“殿下不要吃太多,这些都是冷郁之物,容易积食不化的。会寒了口胃。”
却是采薇的声音。
经过一段时间在女营和仁济院里的见习和指导,采薇现在总算重新拾起祖传的家业,从小丫头附属女仆,转职成家庭医师,还从奚官局里拿到了正儿八经的司药女史的头衔,虽然只是见习的。
(本朝医官制度,有主药、医师、药园师、 医博士、助教、按摩博士、咒禁博士之分,其中每类又从学徒到教授若干等,女性执医主要集中在大内奚官局,为皇帝及宗师提供服务。)
“再来一碗嘛。”
看着她露出一种可怜兮兮的表情,我莞尔一笑。
听这喜喜蝉鸣,吹这凉风习习,呆在这假山下专门凿出的雪藏洞内,由人工设计的流水直接从洞口上方喷流而下,然后经过两条隐藏的沟渠,从洞中经过,自然产生的风压,顺便带走人体上的热气,让我通体舒泰的很。
手边放着几份官样的文抄,这种朝廷背景的典型喉舌,基本版式都是固定的,头版说的是,皇帝陛下如何的万寿安康,宰相们是如何不辞劳苦,广大官吏们是如何的兢兢业业,为国为民操劳;第二版说的是太平盛世下的百姓是如何的安居乐业,如何对朝廷感恩戴德;第三版才报道安东啊南平啊,那些境外百姓是如何的水深火热,期待天朝王师的解救,第四版开始才是大片的商业广告和娱乐轶事、文艺曲目。
对于现在,这种国家米虫一般的腐败生活,我有些无聊也很有些无奈,
只能,有事没事躲在家里造造人,偶尔巡查下部属,提出点全局性的指导意见,不过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毕竟对于被改变的面目全非的历史,我能够以历史的知情者,先知先觉的空间越来越小。也就种种田,攀畔科技树,
闲淡如水的日子,唯一促进的,就是人的胃口。天气逐渐热起来,不适合再顶这太阳到处游荡,我家的踏春活动,断断续续的一直持续到夏初太阳慢慢变的火辣辣起来,才宣告结束,为了打发日子,就只能在食材和厨艺上进行钻研。
比如:作为额外追加下午茶的第五餐,摆在我面前的四五样小菜,都是我的试验品。
登州方面寄过来三尺宽的大墨鱼板子,散发这时令海鲜所特有的咸腥味,不过掰丝后和半干的海苔、鹿角、裙带菜一起煮在头蒸的水豆腐中,却是难以形容的鲜味。
米滚子,有些类似南方蒸熟的糍粑,在沾油的盆子里黏黏打上一大盆,放在温水里保温,然后要吃的时候,用小棍儿挑起粘乎乎的一团,一卷一甩,落在板糖、栗子、豆粉打成的甜末子里,自动沾滚成珍珠大的黄丸子,吃起来外香甜内濡糯。很有些干吃汤圆的风味。
上好的龙晶米(糯米)团子,用苔菜干卷起来,淋透香油、姜汁梅干沫子、白醋、烧酒调成酱汁,裹上腌伧的虾仁或鱼脍,两三口一个。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三生蘸酱,用了鱼生虾生蟹生三种材料,捣成浆用纱布包好大石板压住慢慢流出酱汁来,用特殊的比例配在一起。让人吃了就无法忘怀的鲜味。”
绉老头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
其中还有一个开掉的罐头,露出粉白的肉。
说是肉罐头,其实没有多少肉,而是用猪血、骨粉加大豆做成的代肉,有些还会加入下水,成本也很低廉,甚至比咸晒的鲸肉还便宜,简装十斤的一大陶罐只要五十个大钱。
这些年,从海南到剑南加工的脱水粮砖产品,和罐头一样,已经发展成一个种类不菲的产品系列,不但提供以廉价耐存为目标的军事需要,还面向民用市场,发展出海苔、蒜味、肉松、鱼干、鸡茸等多种添加成分和口味的速食产品,并且成为广大旅人和游侠儿的最爱。甚至象河东、朔方诸军中,按照八二或者七三的比例,象将士提供稻麦猪鱼和便携压缩口粮组成的伙食供应,也不是和什么新闻。
当然,作为廉价军用品兼大路货的口感差和啃倒牙的名声,还是一如既往的响亮。
“这是海南织造所所出的白单(棉布),细致柔软的很。”
绉老头的声音还在继续。
作为这个时代的棉花产地,主要集中在西域地区,闽中虽然也有一些出产,但也是作为贡品的稀罕物。现在依托我从飞机上找到的新物种,以海南为育种推广中心,向外辐射到广南,广南又沿着海路辐射到岭南沿海,江南东道,内陆则通过各地的军屯点,慢慢按照荆南、南平、剑南、山南的顺序,向北方逐渐推进。
在这个过程中,推广的作物,也因为水土气候环境等因素,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异,有好有坏,有些产量增加,也有大范围歉收的,有些则品质发生了下降,还有一些则生长出当地独有的特色。
但是总体来说,还是以海南出产的品质最稳定,也最好。
关内之地,素来富庶,但是作为大唐的政治中心已经近百年,再怎么丰熟的土地,也禁不住人能生能养,在加上因为战乱造成水利系统的逐渐失修崩坏,局部已经出现过度开发的征兆。早在高宗朝的时候,就会因为年成不好,而皇帝带头移驾洛阳以减少就食压力,被戏称为逐粮天子。
因此在还乡团的选址圈地的时候,沿着旧有的水利设施和道路交通分布,又特别重视封山育林等措施,严禁私伐大材,当然官方的说法,是为了营建宫室而封存的,由推广由煤炭替代柴草的计划,
“杜工部去了云阳。”
杜佑走进来,站在我身边轻轻的说道。
长安附近的河渠水利基本修缮完毕后,卸下监理之职的杜甫并没有请闲下来,最近又变身热心的教育家,开始拿了我牵头拉的助学赞助,奔走招募贫寒的士子,推广一种流民大营、还乡团、军屯点内部特有教育方式。
两斗糜子,认五百个字的流动学堂,黑板就是抹白灰的石板加工废料,粉笔用炭条代替,笔和纸就是沙盘和树枝,在露天席地而坐,条件好一些的地方,或许会被破例请进唯一像样一点的祠堂,甚至点上珍贵的油烛,一切都很简陋,这就是大规模巡回普及教育的现状,但是底下的人热情很高。甚至有别庄的孩子,捏着日子背着糜子大老远跑来听,就是为了获得一个改变命运的可能性。
无论是将来通过各级小、中官学,乃至参加乡试谋个出身,还是去做工接受短期培训,干熟了参加各色技工学堂的夜校,谋一样稳定的吃饭手艺,或者干脆近水楼台去投军吃兵粮,战阵上谋前程,这些识字的基础,都是能够脱颖而出的重要本钱。
但无论往那个方向发展,至少有一点是共同的,受过教育的人,既然有机会开阔了眼界,是不会再那么容易甘于孤单和平凡,而且在这种条件下,很很适合捎带一些带体系色彩和针对性的人生观、世界观之类的私货。
最后培养出来的人,然而然会和身边的其他人拉开距离和差别,也很难容忍过去那些看起来理所当然,却是近似愚昧和传统的东西,自发行成一个围绕某种价值观的独特群体。
虽然颇有人质疑,花这么大的手笔,开启了基本的民智后,队伍反而不好带了,因为士兵有想法多了。
但就我看来,作为一个完善而有前途的团体,光靠一些盲从和只会死忠的部下是不够的,还需要一些足够素养的中坚力量,可以潜移默化的扩大这个群体的影响,再加上一些聪明人,所谓的聪明人,能够审时度势,做出最合适的选择,比如象郑元和、方允谦这样的人。
“寂护、智空,普如等在忠勇祠举行联合法会。”
用扇子盖住脸,又嗯了一声。
现在军中有定期的法事和祭奠活动,以及一种叫做约谈屋的东西,所谓杀人杀的多了,除了那些心如铁石之辈,也有一些人会留下心里阴影,特别是新上战场的军人,通过宗教活动让死者往生,减少无谓的顾虑,事后再找个由头让他们倾诉发泄一些就会好的多。
被倾诉的对象是女营里挑选出来的,经历丰富又比较耐心细腻的女子,在小黑屋里谈心的双方,也是随机的,互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这样也可以避免一些麻烦和顾忌。
然后他说起近期一些熟人的行踪。
“太白先生离开交河城,再次上路了。追随过千。”
“对了,李观鱼他们现在在做什么。还在江南么”
我忽然有些怀念起,当年斩首队的三贱客什么的,这些人星散各地。
“回大人,斩空头陀好像去了南平府,受南平社的邀约,清剿当地的江湖会党。管二先生正在安西,参加筹办基地组织;只有李观鱼还在扬州。”
“他在扬州做什么,哪里貌似不是我们的势力地盘。”
“好像是在寻宝。”
“寻宝。”
我惊讶了一下。
“据说是扬州有传闻,有人发现了隋炀帝遗宝的蛛丝马迹。”
“早上孔学士来递过帖子。”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什么。
“孔令旗来做什么。”
我惊奇了下,锁着众多附属学堂,在各地开张,这京学三首座,现在都是忙人,难道跑我家来。
“是来捞人的。”
听他以解释我才明白,原来孔令旗有个远房族人叫孔宣,却是曲阜孔门的败类,早年就喜欢到处招摇撞骗,这两开始冒充沙门,不知道哪里得到块三菱透明水晶,藏在屁股后面反射太阳,弄出五色光充神降,号称大孔雀佛母明王将临,骗了不少人家的钱和财物,还被一些大户人家请进内宅供养过,后来混到京师来终于踢到铁板,被那些早见过基本光学原理演示的京学生揭穿了把戏,当场一顿好打送进宪军团。
家里人好容易得到消息,七拐八弯的找到这个渊源来救人。
“那就放了。”
“可是人现在楼观山大营。属于保密单位”
“他在那里做什么。”
话说了一半,我才想起来,楼观山数百里绵延,人迹罕至,道路艰险,除了驻留的工程团和各种试验场外,还是龙武军的秘密训练营地,龙武军抓到一些有特殊技艺的三教九流,都会送进去,一边监管一边传授 压箱底的本事。
这种装神弄鬼糊弄百姓的骗术,好像也可以作为情报侦查和潜伏刺探、刺杀破坏等行动的一种身份掩护。
“那就让他写封告平安的家书,再捎上点钱,就说西北讨了正经差事,和人做买卖呢。”
我吩咐道
“是。”
他点头退下。
突然一个大嗓门,在院墙外远远的嚎起来。
“老叔啊老叔,俺可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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