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鉴斋,又叫做“御书房”。
是周天子读书,藏书的地方。
“朝恩,炼真观那事儿,处理得怎么样了?”
两鬓微白的周天子,用略显疲倦的声音,唤着一旁朱红衣袍的老太监。
“那长云道人说是炼丹炸炉了,才发出这般大的动静。”
鸡皮鹤发,垂垂老矣,像是一阵风就会吹倒的老太监陈朝恩弯着腰,声音不缓不急。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若非老奴最近搜查皇城,也不会专门过去一趟。”
“那道人资质平平,困在凡境四重十年之久,气血已经衰落,却能从炼丹之中悟得武学奥妙,也算个人才。”
周天子批着各州各地报上来的奏章,他对这种琐碎小事不甚在意。
眉头微皱,再问道:
“那日的异象,可查出些什么眉目了?”
老太监陈朝恩摇头,他带着司礼监的人手,把皇城内外各个宫殿仔细排查个遍。
连带着景仁宫,长乐宫那片冷清的地儿,都没有放过。
仍然一无所获。
“那人并未留下半点气息,行踪隐匿得极好,要么是个擅长此道的高手,要么就是境界高深!连我的‘天视地听大法’也没能发挥用处。”
老太监陈朝恩眯起眼睛,浑浊的眼珠闪过一道精芒,有种积年老鬼的阴森气。
“连你都找不到,那人怕是早已离开皇城,消失无踪了。”
对于那日月同天的浩大异象,周天子始终耿耿于怀。
这会不会是某种昭示?
为此,他找来司天监正元黎。
专门起了五卦,却都没有异常。
“陛下,老奴斗胆揣测。”
陈朝恩把佝偻的腰身,向下再弯了弯。
“天京城中,能够引发如此异象,并且牵引皇道龙气的人物,其实并不多。”
“距离先天大宗师只差一线的武安侯,身负龙气的太子殿下,还有……那位太祖钦定的护龙一族大统领。”
“除此之外,老奴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可以弄出这样的阵仗。”
周天子闭上眼睛,手指敲打着宽大的紫檀书桌。
沉默了半炷香,才轻声说道:
“不是昭儿,他只有守成之才,没有那囊括天下,吞吐日月的气魄和志向,而且他自小伤了根基,哪里有这么雄厚的底子,显化出那等异象。”
“武安侯……他当年没有争这个位子,我坐了这么久才想着下手,会不会有点迟了?”
“护龙一族的赵大统领,自他五十年前跟摩诃无量宫的智珠法王斗过一场后,便再也没有音讯。”
“那次以后,大统领就对黑龙台的四大卫长说,自己要坐生死关,看能否冲破凡境十重,成就人仙。”
“如今一晃眼的功夫,摩诃无量宫的智珠法王早已油尽灯枯,而他的徒弟拔思巴威压天下。”
“我依然没见大统领出关,怕是已经……失败了。”
面对陈朝恩,周天子也没有讳言。
深宫之中,唯一能听他说这些心里话的身边人。
恐怕也只有这个从夺嫡争位之时,便跟着自己的老太监了。
“先天大宗师,天寿有两百余载,加之延寿宝药,活个三百年不成问题!”
“依老奴看,大统领不一定是坐关失败,也有可能死中求活,逆反生机,正在成就武道人仙的关键时刻。”
陈朝恩斟酌着说道。
护龙一族,乃是太祖立国时就设下。
大统领赵策,天下少有的先天大宗师。
虽然位列于周天榜,但是鲜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和名姓。
当年若没有这位护龙大统领,拦截住摩诃无量宫的智珠法王,以及麾下八部众。
大周王朝未必能有现在的稳固江山。
“应当不是武安侯,他要争这张椅子,没必要等到现在。”
周天子想了一下,否决掉内心的怀疑。
“当时父皇很喜欢他,还说过‘此子肖朕’这样的褒扬之话,然而没过多久,他就离开天京,抛下皇子的富贵权势,闯荡江湖去了。”
陈朝恩没有多言,他只是分析推测。
若非这三个人,那还有谁可以神不知鬼不觉闯入皇城,并且引动皇道龙气?
“要是赵大统领还在,大周何至于如此被动。”
周天子揉了揉紧锁眉头,叹息道:
“区区一个密宗和尚,便逼得我交出了拥雪关!当真是愧对先皇!”
陈朝恩眼睑低垂,低声道:“不能为陛下分忧,老奴该死。”
他掌管司礼监,同时肩负拱卫天子,镇守皇城的责任。
论起武道境界,这位有着皇室功法秘典,丹药宝物供给的老太监,已经是一尊神变巅峰的大高手。
只可惜,阉人先天残缺,缺少一点极阳之气。
想要成就先天大宗师,那是千难万难。
“哪天你再去黑龙台,找四卫指挥使问一问,看能否探听到大统领的坐关之处?不管他成功与否,那件被借去破境的太极纯阳棺也该拿回来。”
周天子两条眉毛拧成川字,语气低沉。
皇室宝库中,有一样至宝,名为‘太极纯阳棺’。
能够聚集天地之间的纯阳之气,为人洗髓伐骨,补足生机。
只是被那位护龙大统领拿去坐生死关了,至今仍未回到皇室手里。
“有那件宝物,昭儿便能立刻筑基,修炼太祖所得的《穹天圣典》,而朝恩你,突破先天的机会也增加了许多。”
周天子自问坐上九五之位,从无懈怠,兢兢业业。
但外有元蒙王朝,神州诸国。
内有世家门阀,江湖宗派。
使得他空有满腔抱负,却束手束脚,难以施展。
拢共有十一位儿女,九位皇子。
现在,死了三个。
太子不争气,没有开拓疆土的气魄和能力。
小九与武安侯太过相似,喜欢跟江湖宗派打交道。
全然忘记,那些三教九流,草莽龙蛇。
都是一群心中毫无家国大义,只会以武犯禁的乱臣贼子。
唯一看好的五皇子赵诚,还死在拥雪关,命丧于草原蛮人的手中。
其他几个儿子,更是不用提了。
都没有治世之才,为君之相。
“原儿倒是不错,可惜年纪太小。”
思来想去,周天子挑中了十一皇子赵原,可随后摇头道:
“只能选太子了。唉,若是我当初下了狠心,把那孽障掐死在襁褓里,兴许几个儿子就不会早亡……”
陈朝恩一语不发,他时刻谨记自己是个奴才。
王朝储君之事,不应该多嘴。
“陛下是心地宽仁,哪能对自己的骨肉下手。这些年每到宁妃的忌日,陛下都会去景仁宫坐上一会儿,可见心里是念旧情的。”
陈朝恩端着一盏热茶,送到愁眉不展的周天子手边。
这个如风中残烛的老太监,皮肤干瘪,如枯死老树。
一双手却白皙如玉,不见半点皱纹。
“我本来不信元黎的批命,有一国气运护体,皇道龙气护身,寻常武道高手都加害不了我,哪能被自己儿子克到。”
周天子掀开杯盖,吹了口气。
“可事实摆在面前啊。不瞒你说,朝恩,自从诚儿去了以后。”
“这些天里,我时常会做噩梦。”
“就在那垂拱殿上,我梦见一条黑龙张开血盆大口,把我一口吞了进去!好生骇人!”
陈朝恩浅淡的眉毛跳动,心中悚然一惊。
他是武道高手。
自然不会听不出陛下语气之中,那股寒气森森的凛冽杀意。
“陛下,是打算?”
他不由压低声音。
“三个月后,那孽障随小九去统州的路上,你便让他突发恶疾死了吧。”
周天子吸了一口滚烫的茶水,淡淡道:
“十五年,朕让他活够了十五年。”
“如今为了大周的江山,不能再念及骨肉亲情了。”
执掌司礼监的陈朝恩微微一叹,点头道:
“老奴必定办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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