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七百四十一章:被忽视的关键人物

    随着天子的一声吩咐,一众大臣的目光也纷纷投向殿外。

    与此同时,殿中一干重臣的神色也都变得肃然起来,就连不受底下争吵影响,半打瞌睡的胡濙,都瞬间清醒了过来。

    要知道,舒良身为东厂提督,虽然权势显赫,但是,毕竟还是宦官,所以照理来说,除非是类似上次他被弹劾,特许经传召入殿辩驳的情况,否则他是没有资格上殿奏对的。

    作为一个宦官,要么是和怀恩一样侍立在天子之侧,要么就只能是在殿外等候,有什么事情,待下朝之后再行禀奏。

    这一点就和锦衣卫指挥使不同,还是那句话,虽然厂卫经常被并称,但是锦衣卫是朝廷衙门,和六部,都察院这些并无二致,份属京卫管辖,锦衣卫指挥使是正经的朝廷武臣。

    而东厂提督,最多不过是一个差遣而已,就算是内监二十四衙门,也是内宫机构,不能和外朝相提并论。

    所以,舒良上殿,对于他自己来说,其实是有些犯忌讳的,毕竟,前段时间朝廷上刚出了一个祸国殃民的权宦。

    这和平素他嚣张跋扈是不一样的,对于宦官来说,嚣张跋扈不是问题,似成敬这种持正慎独的宦官才是少数。

    正常情况下,宦官们多多少少会沾点仗势欺人的边,这位舒公公更是如此,宣府之时,仗着天子的包庇,都欺负到太上皇头上了。

    但是,那毕竟是天家争斗,舒良不过是被推出来的代言人而已,而且闹到最后,死的也不过是另一个宦官罢了。

    然而进殿奏对,却代表着他有可能会直接参与到政事当中来,这一点,是如今的朝臣们,甚至包括天子一直以来,都十分警惕的。

    所以,这个时候天子宣召舒良进殿,才会分外惹人注目。

    众臣大致都能够猜到,舒良在此刻赶来,一定是有什么急事,但是,到底是什么样紧急的事情,让他会冒这种风险,连下朝都等不到,非要现在来禀奏呢?

    又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一向对舒良爱护有加的天子,连宦官上殿会犯群臣忌讳都顾不得,要在这个当口,让舒良进殿回话呢?

    在一众大臣的瞩目当中,一袭蟒衣的舒良紧着小步走进殿中,丝毫没有平素的威风,亦没有脸上惯常的假笑。

    “内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得舒良来到殿中,上首天子显然心绪也以稍稍平静下来,重新坐回到了御座上,张口问道。

    “平身,人怎么样了?”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在场众臣都不由感到一头雾水,但是,少数的几个大臣,却似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什么。

    尤其是刚刚给舒良让开路,低头侍立在旁的江渊,勐地抬起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舒良站起身来,依旧低眉顺眼,但是答话却干脆利落,道。

    “回陛下,幸而发现的及时,郎中已经请了,如今正在施救,据报是失血过多,仍在昏迷当中,郎中说,若是能挺得过今晚,便能保得住命,若是挺不过……”

    后面的话没说,但是其实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于是,众人便见天子眉头紧皱,转身吩咐道。

    “怀恩,你现在便去太医院传朕口谕,命太医即刻赶往萧家,另从内库中取白参一支,务必将萧学士的性命保住!”

    听了舒良和天子的对话,底下众臣本就有所猜测,但是,这句话一出,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

    于是,殿上顿时升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眼见着怀恩匆匆走下御阶去太医院传旨,底下群臣一阵骚动,片刻之后,最前方大老团中,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朝中资历最老,年纪最长的礼部尚书胡濙。

    他老人家紧皱眉头,迈步来到殿中,拱手开口。

    “陛下,老臣斗胆,敢问陛下,可是萧学士出了什么事情?”

    猜测毕竟是猜测,因此,胡老大人这一句话问出,底下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上首的天子。

    于是,他们便见天子轻轻叹了口气,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舒良,你来说吧!”

    “遵旨!”

    舒良拱手领命,随后抬起头,转向底下群臣拱手一礼,道。

    “诸位大人有礼,事情是这样的,今日寅时二刻,萧学士府门外有一士子,趁天色未明翻墙入内,在萧府内院外高声喝骂,虽然很快就被萧府下人逐出,但是,却也惊动了刚刚起身的萧学士。”

    “此人被逐之后,萧学士用了早饭,便命一应下人退下,自己在书房当中歇息,然而,没过不久,守在房门外的下人便闻到了血腥气,推门进去之后,便发现书房桉上,留下绝笔书一封,桉旁萧学士已然割脉,鲜血流了一地。”

    “下人连忙叫了郎中过来施救,算是堪堪保住了性命,但是具体能不能挺过来,如今尚且不知,其家人在施救之后,欲将萧学士留下的绝笔书送到御前,但是求告无门,不知往何处递送,便找到了咱家这里。”

    “事情紧急,咱家接报之后,便带着绝笔书立刻赶到了宫中禀报陛下,这便是整个事情的经过。”

    尽管心中已有预料,但是,当舒良真的说出来的时候,殿中还是一片哗然,一阵议论之声纷纷而起。

    与此同时,一片的江渊脸色早已经沉到了极点。

    他总算是明白,自己今天心中一直莫名出现的那丝若有若无的不安,到底是原因何在了。

    这次朝会,他算遍了所有的可能,却独独漏了萧镃这个最关键的人!

    其实,这也不能怪江渊。

    毕竟,萧镃这个人虽然才学出众,但是,在朝中的性格一直是不温不火,有向上走的意愿,但是缺乏手段和决心,在过往的朝局斗争当中,萧镃在失败时,往往也选择忍气吞声。


    一如这一次读卷的时候,当程宗的事情被揭破,明摆着江渊是在对萧镃步步紧逼,但是,在天子面前,萧镃依然没有鱼死网破的勇气。

    他就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这一点,江渊早就算准了。

    何况,在殿试结束之后,朝野上下的整个舆论,基本上已经注定了,萧镃不可能有任何的反抗之力,甚至于,被罢官在府的他,连上朝的权力都被剥夺了,更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

    因此,江渊便下意识的,将萧镃当做已经任人宰割的鱼肉,无论朝会上是什么结果,这位萧学士都只能接受了。

    但是,他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懦弱的人,往往是容易崩溃的。

    萧镃的确是没有鱼死网破的勇气,但是,他之所以不敢把真相说出来,除了顾念自己的仕途,更大程度上,还是想要保住自己的一世清名。

    然而,这件事情如今被越闹越大,朝堂上的舆论暂且不说,单说民间,无数的士子日日的堵在萧府的门口喝骂,本就让承受了巨大压力的萧镃濒临崩溃。

    这种情况下,又冒出这么个极端的士子,冲到他面前喝骂,让这个当了一辈子清流的老夫子如何能够接受?

    到了如此地步,以死明志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可是,如此一来,对于江渊来说,事情就麻烦了,原本萧镃在这件事情上,已经再难有任何发声的空间,剩下的,无非就是朝堂上的博弈了。

    但是,他这么一闹,立刻便会吸引满朝的目光,换而言之,想要快速的把这件事情的性质敲定下来,就会变得非常困难。

    心中念头飞快的转动,江渊总算是勉强想到了一个解释。

    萧镃既然用这种极端手段,一则可能是他心中愤满不堪,但是反过来说,未必不是朝野上下对他非议过甚。

    如果能说成后者的话,说不定反而会是好事,但是……

    踌躇片刻,江渊咬了咬牙,正打算开口说话,却见这个时候,内阁首辅王翱一个闪身,抢在他的前头,站了出来,道。

    “陛下,臣以为萧学士此举,必是受了委屈,殿试一事恐另有内情,臣赞同总宪大人和杜寺卿方才所言,此事理应彻查清楚,还天下士子,也还萧学士一个真相!”

    见此状况,江渊微微一愣,紧接着,他一抬头,便瞥见王翱朝他投来一道严厉的眼神。

    这位首辅大人,平时并不发怒,但是,在内阁这么久,江渊是实实在在的领略过他老人家的手段的。

    因此,这一道眼神,顿时让江渊冷静下来,捏紧了拳头,但是,却并未再继续上前。

    王翱出面既然已经出面开口,那么,其他的七卿大臣,也就差不多一样到了表态的时候了。

    先是左都御史陈镒道:“陛下,事已至此,此事若不彻查,恐难收场,堂堂朝廷五品官员,纵有罪责,也该由朝廷责罚,如今情况未明,民间诸士子围堵谩骂,逼迫寻死,实为不该!”

    随后,工部陈循此刻亦开口道:“陛下,士林中人,最重清誉,臣以为,致使萧学士有此作为的最大原因,并非是那些围堵在萧府四周的激愤士子,而是朝廷对舆情的放任不理,若事件已然查明真相,盖棺定论,无论如何责骂,皆是正理。”

    “但是,事态尚未查清,萧学士也只是暂时罢官,归府待勘,却遭如此对待,实为不公,唯有尽快令有司彻查,方能平舆情,安民心,不让萧学士继续在不清不白当中被人谩骂非议。”

    陈循是杜宁的老师,同时,也是如今清流一脉的领袖人物,尽管已经转迁到六部,但是,在涉及到清流的问题上,他的话还是十分有份量的。

    何况,对于一众重臣来说,其实早已瞧的分明,今日早朝,实际上就是内阁王翱和陈循二人在斗法,各自推出一人来,争夺对翰林院的控制权。

    原本,江渊步步为营,为自己塑造了一个敢于担当,心系同僚的形象,已然在争夺当中渐渐拿到了优势。

    但是,萧镃割脉的事情一传来,局面便陡然反转,让江渊的处境变得无比尴尬。

    事实上,此刻冷静下来,江渊也明白过来,刚刚王翱为什么要阻止他。

    要知道,就在消息传来的刚刚,他在群臣面前,还是一副为萧镃求情,义正言辞的要求共同承担责任的样子。

    如今萧镃被人逼迫致死,他如果还要强求快速了结此事,一则难以成功,二则,也会让人瞬间怀疑他的动机。

    就如陈循刚刚说的,士林中人,最重清誉!

    对于萧镃来说,如果接下来的余生都要背负这样的污名,不能还自己一个清白的话,那么还不如死了。

    但是,让江渊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是,萧镃怎么敢有这个决心?

    真的是一时激愤吗?

    江阁老觉得不然,如果说萧镃真的想一死了之,不再去管身后事,那么,自戕的法子那么多,有的是用了就救不回来的,服毒,自缢,个个都比割脉要来得快,来的干脆。

    偏偏萧镃选择了这种最痛苦,但却最容易被人及时发现的法子,从对手的角度而言,江阁老很难不怀疑,这是萧镃怀着其他目的。

    但是,问题就在于此。

    就算是手段,但是这毕竟是拿自己的性命在冒险,稍有不慎,很可能真的就性命不保,以萧镃的性格,能够下得了这种决心,实在奇怪。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次殿试的真相到底如何,萧镃自己应该是最清楚的,如若不是他自己私心作祟,那么江渊就算有千般手段,也不可能发挥的了作用。

    如果真的要彻查下来,萧镃的处境,未必就会比现在更好,既然如此,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江阁老的眉头深深的皱紧,心中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一节。

    而且,还不单是如此,更让江渊忧虑的,或许也是王翱阻止他开口的另一个主要原因。

    就是如今摆在天子御桉上的,那份来自萧镃的绝笔书。

    其中到底写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万一要是……

    这场早朝,本身就是王翱和陈循的斗法,那么,在这种突发状况下,王翱率先低头,那么其他的人,自然也没有其他的异议,剩下的,便是天子一锤定音了。

    于是,在众人注视之下,天子终于是开口,道。

    “先命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将萧府周围保护起来,将不明真相的士子驱散,此外,殿试一事,由大理寺主持,刑部,都察院协同调查,务必要将此事审讯明白,再行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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