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天子想要知道什么,李贤的思绪就通畅多了。
略一整理语言,便开口道。
“陛下,如今的京城勋戚当中,看似关系庞大纷乱,但是实际上,追根溯源,当归于三脉。”
朱祁钰略有些诧异。
他的确是没有想到,李贤竟然真的能够将勋戚盘根错节的关系,给短时间梳理清楚。
一时之间来了兴致,便继续问道。
“哪三脉?”
李贤沉吟片刻,似乎是有些拿捏不准,随后道。
“臣只是大略归整,若言辞有不当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这下朱祁钰的好奇心更盛,摆了摆手道。
“你只管说,无妨!”
于是李贤拱了拱手,开口道。
“陛下当知,太祖所封勋戚多已留在南直隶,不至京师,故京中勋戚四十余家,多为靖难所封,有少部分,是仁宗,宣宗及太上皇所封。”
朱祁钰点了点头,这不是什么秘密。
大明立国之后,曾经有过两次大封功臣,一次是太祖,一次是太宗。
但是这两股勋戚,最后并没有融合到一起,而是相互割裂。
因为太宗迁都的缘故,太祖时代的勋戚,除了极个别之外,都被彻底排除出了政治中心。
除掉这些太祖勋戚之外,加上刚刚封赏的杨洪,郭登,范广,陶瑾四人,京城现在的勋戚,共有四十七家。
这其中,加上刚刚晋封的李贤,一共有四位公爵,十八位侯爵,二十五位伯爵。
而这四十七家勋戚当中,有足足三十三家,都是太宗所封。
剩下的十四家当中,三家是仁宗,宣宗所封,八家是太上皇所封,最后四家,则是刚刚赐封。
这些数据,朱祁钰记得比李贤要清楚。
但是光知道这个没有用,这么多家当中,各自姻亲结交了数代,想要理清楚当中的联系脉络,可谓是难上加难。
于是李贤继续道。
“朝中对于勋戚一脉,多依照封爵时间划分,分为太宗勋戚和新晋勋戚,实则不然。”
这……
朱祁钰皱了皱眉,他确实没想到,李贤一开口,就推翻了朝堂上默认的认知。
似乎是见到天子疑惑的神情,李贤继续解释道。
“陛下请细想,便是文臣当中,若要一步步科考而入仕,也要依次拜所谓房师,座师,以求能够仕途通达,勋戚何非如此?”
“自太宗之后,京师勋戚脉络已定,新进勋戚,虽是以战功封爵,但无不出自低阶勋戚。”
“这些人出战各地,则于总兵官帐下听命,方得军功晋封,封爵后,又多与旧有勋戚联姻。”
“故此,自太宗之后,无论何时所封之勋戚,皆与太宗勋戚一脉相承,而非自成一脉。”
朱祁钰明白李贤的意思了。
就像文臣考科举一样,任何一个新科进士,迈进仕途的时候,都不会是毫无背景牵连的。
他们从童生开始,就会有同乡,同学,同科,等等各种关系。
勋戚也是一样。
没有人是单打独斗能撞大运封爵的。
但凡是封爵的勋戚,一定是一步一个脚印,凭借无数的战功封爵的。
可他们这些战功,又是如何得来的呢?
自然不可能是一上来就自己统领大军,拼杀得功,而是由指挥使,参将等等低阶的军职做起,一步步的累积战功。
那么在此过程当中,他们不自然的就会慢慢融入高级勋戚这个集团当中。
这其实很容易理解,他们从一开始征战,就在主帅帐下听命,而能当主帅的,本身就是太宗勋戚。
他们跟随着主帅得到功劳,自然就会被纳入主帅的关系网当中。
等到他们封爵之后,又通过姻亲关系,进一步加固这种关系,自然而然的,也就融入了原本旧有的勋戚势力当中。
想明白了这一点,朱祁钰顿时觉得有些豁然开朗。
前世的时候,他因为土木之役,对于京城剩余的勋戚,实际上产生了强烈的不信任感。
所以他并不曾如此详细的去了解勋戚的情况,而是选择一方面信重文臣,一方面自己扶持新的勋戚。
可他却没有想过,他扶持起的勋戚,虽然是受他恩典得到最后一步的赐封。
但是在这之前,他们在军伍的漫长时间,早已经和旧有勋戚产生了各种各样的联系。
而且,在京城勋戚已经把持武将一脉大权的情况下,这些新晋的勋戚,不可避免的,要融入旧的体系当中,才能站稳脚跟。
毕竟,他们势单力薄,面对着三十多家太宗勋戚的联合,除了妥协,没有别的路可走。
于是朱祁钰开口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厘清勋戚的势力脉络,需得从最开始,太宗赐封之时的势力划分入手?”
既然之后所封的勋戚,都不可避免的要融入旧有的关系网当中。
那么想要理清楚其中的脉络,就只能追根溯源。
大明最开始的一批勋戚,虽然是太祖所封,但是因为迁都的缘故,现在掌权的勋戚,源头无疑就是太宗所封的那三十多家。
李贤点了点头,道。
“陛下英明,朝中对太宗勋戚,多以一脉视之,但是实际上,这些勋戚却划分为三脉。”
“老臣不才,将这三脉划分为燕王府一脉,靖难一脉,及北征一脉。”
朱祁钰仔细的将这三个词咀嚼了一番,好奇心却是越发重了,没想到被朝廷惯常视为一体的太宗勋戚,竟还有如此细致的划分。
不过他没说话,而是等着李贤继续解释。
“所谓燕王府一脉,即是太宗皇帝潜邸之时,燕王府旧臣,因靖难之功得封。”
“靖难一脉,则是太宗皇帝起兵之后,各地归附的将领,虽同是因靖难之功得封,但却和燕王府旧臣,并非一脉。”
“而最后一脉,即是未参与靖难,或在靖难之中功勋不彰,随太宗皇帝北征而得爵的勋戚。”
“这三脉勋戚,基本上便是如今京中勋戚,最初的格局。”
话至此处,朱祁钰忍不住开口问道。
“李卿,照你所说,这三脉岂非也是按照封爵先后顺序所分?”
李贤自然知道天子心中的疑惑,便道。
“陛下所言甚是,不过这三脉勋戚,之所以会分化,是因为他们和其后新晋的勋戚不同。”
“这三脉勋戚来源不同,却是同时代的人物,以封爵时间而论,自然是燕王府一脉早于靖难一脉,靖难一脉早于北征一脉。”
“但是若以年龄而论,北征勋戚,并不一定比燕王府一脉要年轻,甚至可能更加年老。”
“因此,三脉勋戚,各自有自己的背景关系,相互并不服气,在太宗时代相互争斗多年,最终奠定了如今的勋戚格局。”
“至于之后的勋戚,皆是在格局已成之后加入,自然只能融入其中一脉。”
原来如此……
朱祁钰好奇的开口问道。
“那李卿你,又属于哪一脉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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